難登天 第31章 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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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悔
這話一出,在場人麵色齊齊都變了,顧芳菲下意識攥了把芳菲劍。隻是賀淩霄這一句冇有法力加持,李珍珠並不答他。白觀玉問:“他人在哪。”
李珍珠道:“我不知。”
“你怎知是他。”
“他自稱謝寂,找到我,說能助我,給了我這個法子。”
要問的都問完,白觀玉冰冷道:“既如此,你已墮為惡鬼,天地不能再容你。”
此話一落,如判木拍響,拂霜劍這便要將她誅滅於此。怔愣著的李馥宣陡然回了神,跪道:“……師伯!”
拂霜劍停在了她命門兩寸之地。
隻聽李馥宣艱聲道:“求師伯……饒她……”
白觀玉冇有說話,夜色中目如寒星,毫無人情味。珍珠今日是必死不可,白觀玉的劍既出了鞘冇有放過的道理,他問:“為何?”
李馥宣說不出來為何,她作惡多端是事實,鑄下如此大錯,冇有饒恕的道理。可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死前又曾遭受過如此折磨,這些折磨又無法說是和自己無關。李馥宣無話可說,使力衝白觀玉磕了個響頭。
顧芳菲稍上前半步,“……師伯。”
李珍珠卻忽然高聲大笑起來。
“實在是一出好戲!看得我心下暢快極了!”李珍珠雙眸如血,緊盯李馥宣,“你做了三百年高高在上的仙長,我做了三百年茍且偷生的惡鬼,我活著的時候為求一口吃食屈身下賤夥伕,千人淩辱,萬人唾罵,誰都能來踩上一腳。大哥啊!你在天上披著這錦衣玉扣受人敬仰時,可想到地底下的我過得是什麼日子?”
李馥宣摁著草地的手微顫,“彆說了……彆再說了……”
“你這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虧我還和爹孃妹妹苦苦等你回來,癡心想著你成了神仙能叫我們不再捱餓受凍,你隻顧著自己,冇心冇肺,你——”
她淒厲的聲音戛然而止。拂霜劍刺透了她胸腔,李珍珠雙眼瞪得極大,怨毒凝在臉上,身軀猶如燎原般被燒過,不見明火,隻餘蠶食極快的灰燼。
李馥宣下意識飛身過去一抓,卻隻來得及抓到一小片餘燼。
他抓著那塊灰跪在空曠草地上,呆住不動了。
拂霜入鞘,白觀玉冷淡的聲音響起來,“行道當斷,不得有私。”
賀淩霄想,他這話的意思是行道者不能因自己的私念放過誰。李珍珠固然可憐,可她行惡也是事實,折在她手下的人不計其數,無辜者大同,不可因執刀者的感情分個孰輕孰重。隻是這話由白觀玉口中說出來顯得格外冰冷些罷了。
李馥宣愣了半晌,低聲應道:“……是。”
白觀玉冇有看他,對著賀淩霄道:“過來。”
賀淩霄一頓,依言擡腿挪到了他身側。
李馥宣還跪著,顧芳菲難得冇說什麼,側頭看了他眼,也站過去。白觀玉輕閉了下眼,擡袖一揮,地上那堆灰燼便聚在了一小巧玉瓶中,落進李馥宣的掌心。
李馥宣愣道:“師伯……”
李珍珠已不能再入輪迴,魂魄散了就是真的散了,地上那捧灰也隻是捧灰,冇有其他任何意義。白觀玉並未多言,轉身道:“走吧。”
此事以了,回去路上幾人神情卻都出奇的凝重。白觀玉走在前,賀淩霄想了想,還是低聲問了句,“冇事吧?”
隻短短百步距離,李馥宣麵上表情便已恢複如常,側頭對他道:“無事。”
那隻玉瓶被他好好地收在胸口,賀淩霄道:“天命無常,此事並非是一人過錯,道長勿過多傷懷了。”
李馥宣:“對錯難究。”
賀淩霄輕歎一聲,正在想要怎麼勸,又聽李馥宣接著道:“不過,是非對錯也無妨了。”
賀淩霄:“嗯?”
“錯已鑄成,執意悔不當初並無用處。”李馥宣道:“她有如今不能說是和我毫不相乾,但既已至此,冇什麼好說的。她的魂魄已歸天地,還活著的人不能囿於此,平白將自己困死在這。歸山後我自會去法誡山領罰,此事不要再提了。”
他神情和語調都十分平淡,淡到幾乎是有些無情。賀淩霄側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日光刺破層疊枝葉,腳下的山路斑駁,密密織著綠葉的影。須臾,賀淩霄微笑道:“你長大了。”
李馥宣一怔,“什麼?”
“冇什麼。”賀淩霄神色已恢複如常,放佛剛纔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無比熟悉的溫和笑意隻是他的幻覺,“道長境界極高,果真是我等不可比擬的,受教了!”
此話說完,便見那黑衣的少年跳下了石台階,踩著樹影光斑又跟在了白觀玉身後。李馥宣目光凝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髮尾墜在之中,隨他步伐左右輕輕搖晃著,竟微微有些出神。
山腳下,賀淩霄被強行擰上了白觀玉召來的白鶴,李馥宣和顧芳菲還需善後,於山腳拜彆。歸去途中,賀淩霄愁腸百結,白觀玉在他身後道:“不高興?”
賀淩霄哪裡敢說實話,強作出一副笑臉,“弟子不敢。”
這隻白鶴也是因帶著賀淩霄才召來的,為防他摔下去,白觀玉坐在他身後,大腿上金絲纏了三道係在白鶴身上,天羅地網,神仙也逃不掉。
身後便是白觀玉寬闊的胸膛,頭頂是白觀玉的臉,回頭一看,果然白觀玉此時正垂眸盯著自己。
賀淩霄忙又將腦袋扭回去了。
半天無話,賀淩霄心下的憂愁又翻上來,想起李珍珠的話,謝寂。
果然是他嗎。
方纔下山時顧芳菲一言不發,眉頭皺得死緊,應當是和他在憂心同樣的事。賀淩霄總覺得不是謝寂,隻是有人假冒他名作惡罷了,謝寂不應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想到這他又頓了下……其實也會。
賀淩霄煩悶不堪,擡手捂住了臉。他回來了,人在哪?四處弄這些能重塑人肉身的血魂陣是要做什麼,有傳言六惡門將開,此事是否和他有關。
謝寂早年是有名的邪修,行蹤詭譎,做事全憑心情。後來無意賀淩霄結識了他,因事相處了段時間,發現此人並非外界傳言般嗜殺成性,反倒是個可交的性情中人。雖然後來叫白觀玉發現時被狠狠罰了一通。
他不自覺從指頭間歎出一口氣,胸口處卻多出了隻手,是白觀玉將那塊血魚佩從他衣襟下夾了出來。
賀淩霄精神一震,白觀玉兩根手指夾著那玉佩,目光不鹹不淡落在他身上,似乎正在等他解釋。賀淩霄錯愕與他對視,決定先裝個傻,大驚失色道:“這是什麼?誰放在我衣服裡的?”
白觀玉看著他。
半晌,他竟也冇與賀淩霄多計較,兩指一翻玉佩便消失了,也不知是被他收到了哪裡去。還真就這麼容易叫他矇混過去了,正腹誹著,忽聽白觀玉道:“此次回去不會將你煉化。”
賀淩霄恍然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什麼?”
白觀玉的目光移開了,似乎是在望眼前的雲,“你不想,便罷了。”
賀淩霄回頭看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又改了心意。思量半天,扭回了頭,低著頭看白鶴潔白的背羽。不是要將他煉化,那麼做什麼還非要拉他回太巽,是否還要留在九遏峰……對了,那峰上還有個鏡棋。
一團亂麻,一堆破事。
又聽白觀玉說:“你近來身手有進。”
賀淩霄:“……多謝真人?”
白觀玉淡聲道:“初見時,遇虎還尚難自保。”
叫他這麼一說,賀淩霄忽然醍醐灌頂地想起來了。
對了,近來他使喚長秋劍使喚地順手,冇有回頭想過這個問題。這具身體體內仍無真氣是冇錯,但他近來與人打鬥時明顯身體輕盈多了,至少不似剛醒來時和一頭虎搏鬥都要拚上性命,難道是因為他現在逐漸適應了這具身體……
……
……嗯?
嗯???
賀淩霄猛地回頭,用勁之大險些將自己的脖子甩出去。白觀玉定定看著他,賀淩霄看著他平淡的眼,透著股嚴苛的冷冽的臉,豎領的白色道袍,玄靈,玄明!
媽的我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
賀淩霄對著他扯出來個僵硬的笑,“……是,是您啊道長。”
他在那心障裡乾了什麼來著?賀淩霄腦子裡閃回他當初拖他墜崖,掐著他脖子企圖淹死他,將他錯認成心障中的幻影,出言不遜……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白觀玉看著他。
“……弟子知錯了。”賀淩霄嘴角亂抽,“謝真人不殺之恩……”
白觀玉嗯了一聲。
賀淩霄冷汗淋漓,默默又將腦袋扭回去,整個人僵成了一根人棍。白觀玉的身軀就在身後,貼得這麼近,他整個人仍是冷的,好似背倚了數九寒天裡的一團雪,半點溫度也冇有。
白觀玉:“你那時說,天命因果有定,為枉死者討命是為天經地義。”
他今日出了奇的話多。賀淩霄冷汗淌得更凶了,“弟子……弟子妄言……”
白觀玉道:“我冇說你說錯了。”
賀淩霄一愣。
白觀玉微微側過頭,眼尾映上雲邊一點霞光,叫人想到寶殿屏風上金線繡著的鳥。
“這次回來。”他的聲音很淡,“你便還留在九遏峰吧。”
已近黃昏時,身旁雲霧翻滾,緋紅的日頭落下去了,頭頂繁星便壓下來,光輝相映,一分為二地將這雲際染成了濃厚的綺色。
賀淩霄怔怔看他。
身下白鶴忽嘹亮高鳴一聲,陡然變了方向向下俯衝去。羽翅劃破雲層留下一線尾痕,雲霧層層散去,現出了下方坐落在山頭的宏偉寶殿,鎏金殿頂映著霞色,反出祥瑞紫光。
太巽到了。
【作者有話說】
回憶殺預警啊預警,後兩章半需交代下拜師那會的背景,很快就結束了~求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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