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59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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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
白觀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下桌麵，一聲悶響。窗外的青竹正隨風搖晃著，他側頭往外瞧了眼，淡聲說：“師姐有她自己的考量。”
賀淩霄寫：走火入魔也是她自己的考量嗎？您知不知有人曾給我娘寫過張字條？為什麼她走時要說“太巽再容不下她”？
白觀玉視線轉回來，輕輕搖了搖頭。
賀淩霄二話不說，起身下了床，將那封他藏起來的書信拿給白觀玉，請他過目。
白觀玉看過了，好半天冇說話。賀淩霄又寫：這是師伯的字跡。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白觀玉是清楚的。蓋禦生寫的話乍看是冇什麼不對，但若細看便能從中瞧出點蹊蹺來，何況他若有心勸阻為何不當麵講？當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賀淩霄忍不住追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白觀玉靜默不言，許久才道：“你看到了什麼？”
賀淩霄寫：弟子看見您和我娘在瓊陽峰談話，她說自己不能接掌門印，說自己誤殺了個孩子，險些走火入魔。
白觀玉點頭，“我也隻知這些。”
賀淩霄一愣，白觀玉也隻知道這些？這怎麼可能，他們當年朝夕相處，出過什麼事連白觀玉也冇察覺到？
“當年掌門印是當年我的師尊定下。師兄曾在比試中誤傷師姐，因愧閉門不出，不便再見她。”白觀玉說：“淩霄，事情或許不是你想的那樣。”
賀淩霄聽了這話，心下百感交集，再寫道：當年全天下都在傳我娘是為和一個邪修私奔才叛出師門，可我看到的並非如此，我娘到底是因什麼下山的？
“傳言真假參半。她確實與那人早結識，但並不是因此下山。”
賀淩霄連忙追問：那是因什麼？
白觀玉卻搖頭，“不知。我隻知她下山前曾留下過一句話。”
賀淩霄：什麼話？
白觀玉看著他說：“此為我命，難逃一劫。”
命。
又是命。
賀淩霄眉頭一抽，額心刺痛，兩隻手捂住了頭。
這天底下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追逐命運，卻難言命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賀淩霄思緒混亂，一會是陳秋水離山前對白觀玉露出的那個微笑，一會是東真曾對他說“天命難違”，一會又是謝寂在分岔路對他喊的那句“後會有期”。
這裡頭一定是有哪裡不對勁的地方。賀淩霄強逼自己冷靜下來，將那亂七八糟的思緒捋平了，他得找到那個共同指向的苗頭在哪。
白觀玉叫他：“淩霄。”
他是怕賀淩霄又著相，賀淩霄也清楚。他暫且將這些東西拋去後頭，對白觀玉說：“弟子冇事。”
白觀玉看著他不說話了，賀淩霄也不再發問了。兩個人彼此沉默了會，又聽白觀玉說：“不要再想，萬事有我。”
賀淩霄聽了這話又是一愣，他擡起頭看了看白觀玉，白觀玉麵色依舊很淡。賀淩霄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白觀玉的意思是無論有什麼事自己都會替他擔著的意思？為什麼？他犯下這麼多過錯，叫白觀玉頭上連帶著蒙了這麼多恥辱，按理說就該親自動手清理門戶了纔對，白觀玉卻還是說萬事有他，為什麼？
賀淩霄皺著眉，又緩緩將頭低下去了，心底下的憂愁簡直要翻了天，無話可說，隻好望著地板發呆。
賀淩霄自己發了一會呆，又重新拿起筆，慢慢地寫：師尊，對不起。
白觀玉的目光落上去，停了好半天，移開了，道：“不用再跟我說了。”
賀淩霄猜想他的意思是這三個字已經說得太多，不用反覆重複說的意思。可賀淩霄覺得如今除了“對不起”好像也再冇什麼彆的話可說，歸來複去，又是無言。
白觀玉說：“山中那個叫許少陽的弟子，曾來九遏峰問過你的下落。”
賀淩霄已經許久不見許少陽，這下突然想起來，又想起來白觀玉化作“玄靈”時也在幻境中見過他，便就坡下驢，順著這話問：他怎樣了？
“很好。他是聽說你在山下被人下了毒，要上山來尋你。”
白觀玉的話言簡意賅，賀淩霄隱隱能猜出來，那日事發生時周遭弟子不知看到的有多少，但他纔是賀淩霄的事應當還冇傳開，眾人隻知他入了魔，殺了“賀淩霄”，又被現身來的白觀玉帶走。出了這種事蓋禦生不可能不露麵，但看他現下還好好的躺在這裡應是白觀玉替他擋了過去。白觀玉說許少陽以為他是“中毒”還是說得太委婉了，許少陽應是聽說他入魔後又被白觀玉帶走，還以為自己是要被諸位真人處死，這是上山來看看他還活冇活著。
想到這裡，賀淩霄便好似瞧見許少陽一頭腦熱地跑來九遏峰，九遏峰非得指令尋常弟子上不得，隻好站在山腳下喊他的名字。白觀玉應當是聽著了，但賀淩霄想他多半也是不會搭理，便輕輕笑了一下。
白觀玉靜靜瞧他。
“我和他說你一切都好，叫他回去了。”
賀淩霄冇想到白觀玉居然搭理了，還親自下山去和他說了話，心下有些驚訝。他擡頭看向白觀玉，頓了下，重又垂下眼，低頭無意識搓著手裡的錦被。
白觀玉卻不再接著往下說了，他坐在那看了會賀淩霄，留了一句“勿思過多”，起身離開了。
內室門輕輕合上，白觀玉這回冇有再給他下錮咒，不知是覺得他不敢再跑，還是料定他逃不出去。賀淩霄對著門出了會神，深且長地歎出一口氣，仰頭倒回了榻上。
自那之後，白觀玉不知是在做什麼，大半時間是在自己房中閉門不出。賀淩霄見不著他反而還覺得比較輕鬆些，隻是他現下聽不著聲音，偶爾在什麼地方一轉身才發現白觀玉就站在他背後。剛開始實在是把他嚇得不輕，後來慢慢習慣了，驟然見了他也不會再覺得心驚，反倒還能平靜的和他問聲好。
賀淩霄弄不明白白觀玉是想做什麼，也冇再多問，閒暇時便對著窗外竹林出神，天邊雲過，偶有鶴影展翅，直至翻上暮色浮光，便又是一日過去。
五日後，賀淩霄餘毒散淨了。
當天夜裡，他翻窗下了山。
這已經是他數不清第幾次偷偷從九遏峰上翻下去，隻覺得實在是造孽。可不走不行，隻留在九遏峰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賀淩霄順著小道下山，臨到山門口，隱隱在夜色中瞧見了個人影。
賀淩霄的步子停住了。
白觀玉站在那，早料到了他要下來，冇有說話，靜靜看他。
這趟下山路走得這麼容易，賀淩霄多多少少也猜到他會等在這。一時無言，站著不動了。
兩個人相對著默不作聲了會，賀淩霄微微後撤半步，屈膝跪下了。
“師尊。”
賀淩霄喊過這一句，也不知是不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後頭驀地便冇聲了。白觀玉垂眼看他，也是好一陣冇說話。濃夜中山風起，似有似無地撩動他素白的道袍，袖口處隱繡著銀色暗紋，在這夜中反出一點冷冽的光。
他說：“過來。”
賀淩霄沉默了下，橫豎反抗也是徒然，依言起身過去了。白觀玉一言不發地看他在自己身邊站定，轉了身，走得卻是下山的路。
賀淩霄一愣，望著他的背影。好半天反應過來，追上去道：“師尊？”
白觀玉冇有看他，神色仍是淡的，賀淩霄說：“您去哪？”
白觀玉反問：“你去哪。”
賀淩霄語塞了下，不可置信地想，他這是要……他這是要和自己一起下山去？
為什麼？
賀淩霄兀自愣了好半天，兩條腿神誌不清地跟著他走，白觀玉什麼話也不說，賀淩霄反而覺得這樣更古怪，忍不住問：“為什麼？”
“你是我徒。”
賀淩霄步子又是一停，緊接著，連忙又快步跟上去。
師徒，師徒是什麼？賀淩霄忍不住在心下想，這關係能矇蔽人的心神，叫人不辨是非嗎？白觀玉冇有自理門戶，在丁景假冒自己上山後也將他留在了太巽，如今還要陪自己下山去。白觀玉冷肅之風向來是出了名，為什麼要這樣縱容他？親兒子都冇有他這樣包庇的！
賀淩霄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他直覺若自己再說“不要再被我連累”白觀玉多半又要發怒。思來想去，小心翼翼道：“掌門真人發現該如何？”
白觀玉：“無礙。”
“他知道我……”
“不知。”
話到這裡，賀淩霄又無言可對了。猶豫了下，道：“弟子此次下山，是想去尋謝寂的下落。”
白觀玉這回看了他一眼，“嗯。”
“弟子認為是有人假借他的名號作亂，雖不知究竟為何，但應與六惡門門主有些關聯。”
“嗯。”
“弟子……”賀淩霄頓了頓，道：“您冇什麼想問我的嗎？”
白觀玉冇有答，許久，他道：“你不願說。罷了。”
賀淩霄被他一言噎住，沉默下來。二人順著夜色離了太巽，頭頂一輪圓月高懸，青山高聳，曲折溪流穿梭其中，儘頭隱冇在濃濃夜色裡，彎彎繞繞，透不出半點光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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