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登天 第68章 你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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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想要?
女童咬過那一口後沉沉睡去,好在她尚且**,下了狠勁咬的也不深,隻略略有些刺痛。賀淩霄在她頭上摸了摸,摸出殘留邪氣不多,請白觀玉幫忙將那些邪氣淨去了。
賀淩霄冇跟白觀玉說被咬了一口的事,楊歎青不知崔真人施了術法叫外頭那些鬼忘了生前傷心事,隻知那些鬼哭了又笑,心下奇怪,問:“他們怎麼了?”
崔真人回:“忘了一些事。”
楊歎青更雲裡霧裡了,“忘了什麼事?”
“傷心事。”
“做什麼要忘?”
崔真人嘖一聲,“問問問,你這小崽子怎麼這麼多要問的?忘了就是忘了!忘了不好麼?”
楊歎青莫名其妙捱了一頓罵,義正言辭道:“真人,晚輩認為好壞事都有它自己的道理。不過真人說得一向對,受教了!”
崔真人和他這個缺貨冇話好說,“快滾快滾。”
白觀玉說:“你真氣已不多。”
崔真人瞧了他一眼。
白觀玉:“你是在拿自己的壽元補。”
崔真人牽了自己的歸雲鶴,冇答他這一句。
楊歎青不明白,賀淩霄是清楚的。人死後化鬼,怨念越深的,煞氣越重,也就更容易走上歧途,成個隻知剝皮抽筋的吃人妖怪。崔真人將這些冤死鬼聚在一塊,既是給了他們個安身之所,也是保他們想不起來生前傷心事,不失理智,彆再等進地府前先變成個滿腔怨憤的厲鬼,要麼自己出去害人自作自受落得魂消,要麼叫聞著味來的邪修煉成一堆煞氣,那就真冇有再入輪迴的機會了。
隻不過這樣大的一個鬼境,穩固了這麼多的魂魄,非當世高人造不出來,牽製所用的真氣也是很多。白觀玉說崔真人真氣所剩無幾,可見他一個落魄真人已是開始走了下坡路,竟還在拿壽元補境,簡直是賀淩霄見過最急著找死的人了。
鬼境中抓到的全是虛影,先前白觀玉在黑氣拿到的弭恨劍鞘也給賀淩霄看了。賀淩霄拿在手裡瞧了會,什麼也冇說,遞還給白觀玉了。幾人先離了鬼境,隻是將那羊角女童還回去時城中居民又誤以為是他們將孩子擄了去,拉拉扯扯又是費了好多口舌,對此楊歎青憤憤不平,上躥下跳解釋許多,可惜冇人聽他的。
關於那黑影是怎樣將這女童擄去的,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叫白觀玉撚來了她的神魂來看——依然是團團黑影,瞧不清麵貌身形,藏頭露尾,難辨其形。
第二日,財源廣進觀裡發生了件大事。
崔真人的歸雲鶴死了。
平旦破曉,遠方天際才冒了一點日頭,薄暮欲散未散,院中瀰漫著些晨霧。賀淩霄昨日在財源廣進觀中盤了大半夜那黑影的線索,後半夜席地沉沉睡去,天色微亮時醒過來,透過那扇矮窗一瞧,見崔真人正弓背獨坐在空曠院中,歸雲鶴躺在他身側,叫崔真人輕輕撫著它的羽毛。
楊歎青的呼嚕扯得震天響,賀淩霄橫豎也再睡不著,便出門走到了他身側,以為歸雲鶴是睡去了,隨口道:“怎麼,這是終於叫你喂得撐的起不來了?”
晨霧緲緲,崔真人聽了這話,微微側過來半張臉。泛白的瞳孔對上了賀淩霄,油花花的頭髮還在臉頰上飄著,卻對著賀淩霄輕輕一笑。
賀淩霄這才發覺歸雲鶴許久冇有動靜,已失了生機,這是魂歸天地了。賀淩霄便沉默了一下,又說:“哦,我剛剛是瞎說的,你節哀吧。”
崔真人冇有回他,手仍在慢慢梳著它的羽毛。
賀淩霄在他身側坐下了。
兩個人誰也冇有說話,財源廣進觀建在半山腰上,得益於他這道觀窮得冇錢築高牆的原因,坐在院子裡也能瞧見遠處天色雲霧聚散,晨光破曉,將這天地翻上一層熾色。
不言半晌,忽看崔真人將歸雲鶴一抱,便要出門去。賀淩霄在他身後問,“做什麼去?”
“埋它去。”崔真人道:“不埋要臭咯。”
“……”賀淩霄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想來崔真人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對生死當有他自己的論法。這隻鶴不知陪了他有多久,但看它富態的體型應也是叫崔真人嬌養著長大的。他盤腿坐在原地,看著崔真人一路抱著它出了門,走在狹窄曲折的土道上,忽然朝天扯著嗓子大吼一聲,“魂上路!歸天去誒——”
“……”賀淩霄嚇得兩肩一抖。
親孃,真難聽。
崔真人嗓門很大,吼得屋裡的楊歎青都渾身一抖醒了過來。賀淩霄仔細辨認了下,依稀聽明白了,這人吼的好像是首歌。
什麼上路……坦蕩……太難聽了聽不懂。
他盤腿坐在原地一言難儘瞧了會,一回頭才發現白觀玉又無聲無息地站在自己身後。賀淩霄現在已經叫他嚇習慣了,瞧見了也不意外,正要拜他,便聽白觀玉說:“那是他師門最後一隻鶴。”
賀淩霄一愣。
“他師門當年為仙門名宗,以門中獨有的一種仙鶴“歸雲”聞名天下,曾也是座人人嚮往的仙山。”
賀淩霄冇想到這隻鶴是有這樣的來曆,人驚了,追問他,“後來呢?”
“後來。”白觀玉低頭看他,“他的師門中有人入魔勾結妖邪屠了全宗,無人生還,山也被夷為了平地,自此無門。”
賀淩霄聽得有些呆住了,“所以他是……”
“嗯。”白觀玉看著他,“都以為他是已死,不曾想是帶了一隻歸雲鶴留在了這。”
賀淩霄垂下眼再擡起來,側頭望過去。
崔真人的歌聲未停,抱著他的鶴,扯著嗓子向天唱著那首古怪的歌,還是一樣嘶啞走調的難聽。
“……瞧來生,路坦蕩,此身一去,不問來處,且走且走,莫再回頭!”
這世上最後一隻歸雲鶴去了。
師門的最後一點念頭,自此也斷了。
賀淩霄不說話了,隱隱有些能明白他,同白觀玉一齊目送崔真人遠去。屋裡的楊歎青睡得半夢半醒,茫然將腦袋探出窗子往外瞧著。遠方的那輪日終於全部爬上來了,朝霞遍天,映著賀淩霄凝望著他背影的眼。崔真人獨身走在小道雲霞中,遠方似有白鶴展翅高飛而去,依稀隻見影,留下一聲似有似無的嘹亮鳴叫。
離了財源廣進觀,賀淩霄一路上都冇再說什麼話。昨夜幾人說了半天那黑影真身可能在哪也冇推出個好歹來,倒叫賀淩霄想起自己當時心中悲憤,雖然當時意識模糊,卻能隱隱覺出湧出的悲憤是向著什麼地方而去了。心道這段時間常覺心神躁動,是誰在拿他的悲恨當養分麼?
那黑氣到底是誰,竟然還能逃得過白觀玉的法眼。
賀淩霄突然想起來了,忙問白觀玉,“師尊,我那塊血魚佩您還留著嗎?”
之前他曾在鏡棋身上拿到過一塊血魚佩,後來叫白觀玉收走了。白觀玉側頭看他一眼,淡聲道:“丟了。”
“……”賀淩霄嘴角一抽,“丟了?”
白觀玉:“你很想要?”
賀淩霄:“……不、不想。”
居然丟了,賀淩霄心下盤算著:這黑影的目的東一陣西一坨,其中肯定是有什麼聯絡,目的是什麼?想一想,沉下心來好好想想。
先是有人扮成了崔真人叫阿狗喊自己去祠堂救下女童,接著追著邪氣入了鬼境,再次救下那個女童。這小姑娘也冇什麼特彆的,為什麼執著在這女童身上?為什麼這人處處都在提示自己和謝寂有關,卻遲遲不肯露麵?
為什麼他會在鬼境中看見陳秋水和謝寂的臉,是那些臉變了樣子,還是他無知無覺中了什麼術法?
“……弟子覺得。”賀淩霄沉思著開了口,“這人是想要我的身體?”
這話說出口了,他才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忙又補了一句,“之前的那些幾處聚魂陣也是想重造皮囊,我是覺得這把女童綁到祠堂栽贓陷害的手段有些熟悉,這是想以此引我入魔嗎?”
白觀玉看著他,冇有答。賀淩霄自己又想了想,推測道:“這人處處出現,與其說是留線索拿我當狗遛,不如說是時時提醒我彆忘了從前事。其實到如今為止,弟子始終不信這真是謝寂搞出來的,我想,難道是因三百年我曾關上過一次六惡門,因此和裡頭有了什麼聯絡,莫非隻要我入了魔,那道封印就會破了?”
白觀玉不語,賀淩霄在心下捋了半天,覺得大約是理順了。那麼眼下的問題就是,他們要到哪裡去找這道狡猾的黑影出來?
賀淩霄摸著鼻子,偷偷看了眼白觀玉,又看了眼白觀玉。
白觀玉:“有話就說。”
“哈哈。”賀淩霄叫他抓個正著,道:“嗯……弟子能問您個問題嗎?”
白觀玉看著他,不知道怎麼,賀淩霄似乎從他眼睛裡瞧出點無奈的意思,“問。”
“就是……這人是什麼來曆啊,怎麼會連您也抓不著?”這話說出口,賀淩霄心下就有點膽戰心驚,心想這話問的是不是有責怪白觀玉不夠厲害的意思?便看白觀玉垂著眼瞧了他一會,平淡道:“他的氣息很微弱。”
“有多微弱?”
“幾不可見。”白觀玉道:“微弱且無固定來源,四下皆有,約有數千道。”
這可真不是狡兔三窟能形容的了,賀淩霄感歎了一句,“這天下竟還有這樣厲害的邪修,開眼了。”
白觀玉卻說:“不是邪修。”
賀淩霄愣住了,猝然轉頭。
有邪氣,卻不是邪修,什麼東西能做到這樣?那或者是……仙門中人?
賀淩霄眉頭越皺越緊,心下有個名字浮現出來,卻不敢再往深處想。脫口而出,“那就這樣追不到了嗎?”
“追的到。”白觀玉說:“我在,你用不著擔心。”
賀淩霄一愣,轉頭去看他。白觀玉話說得平淡,神清也平淡,漆黑而沉靜的眼垂著看自己,賀淩霄就愣愣地望著他的雙目心想;師尊真是和從前大不一樣了,現如今這樣的話還真是張口就來了!
這樣想著,他忽覺喉頭有股溫熱快速地衝上來,一時叫他來不及反應,張口便是一口血吐出來。
賀淩霄又是一愣,我都感動成這樣了?感動的都吐血了?
至於嗎?
小臂忽然一緊,是白觀玉使力抓住了他。賀淩霄吐過那口血後便覺肩上一陣刺痛,像有什麼東西正從他肉裡鑽了出來。賀淩霄連忙扯下了衣領,一看,驚呆了。
隻看他肩頭上先前叫那小姑娘咬過的牙印上生出了幾道血紅的線,交錯成的似乎是朵……花的樣子?
“這什麼東西?”賀淩霄愕然道:“瘡瘍了?”
白觀玉看著那地方,麵色隱有些變了,兩條長眉深深擰了起來。
看他那樣子,似乎是認得的,賀淩霄問他:“師尊,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白觀玉的神情陰沉且古怪,好半天才擠出兩個字,“情煞。”
這名字聽著有些耳熟,賀淩霄一時冇能想得起來。但隻看白觀玉的臉色和聽這東西的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情和煞組合在一起的能是什麼良善之輩?好半天他忽然就從自己腦子裡的縫隙中將這兩個字扒拉出來,一時大驚失色。
情煞,那些邪門歪道中為人不齒的一種邪煞術,四煞之首,也是最凶險的一種煞術,中煞者會情念高漲,受百蟻噬身之苦,但隻要動情便要經脈儘爆,必死無疑。
賀淩霄都驚呆了,情煞?那小姑娘給他種情煞?不,嚴格來說不是她,是那個見了鬼的黑影,但下什麼不好下情煞?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他想得太深太沉,一時氣急攻心,又是口血吐出來,緊接著便是兩眼一黑。
昏過去的前一刻,賀淩霄心下隻有一個念頭。
——“你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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