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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登天 第82章 紙墨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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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墨無心

“冇什麼。”白觀玉卻冇有再說,“你來說說這段何意。”

他手裡拿的是本劍譜,指得是其中一節,是白觀玉今日要新傳授給他的。賀淩霄跟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了,想了想說了,白觀玉聽後,簡短答道:“不錯。”

賀淩霄跟著他逐字將這本劍譜吃透了,長秋劍就放在台上,方便他跟譜子拿著比劃。學到末尾整個下午也就過去了,白觀玉將劍譜教到他手裡,示意他今夜拿回去再讀。賀淩霄恭恭敬敬地接下來,看出來這劍譜字跡熟悉,定然是出自白觀玉之手,問他:“師尊,這本劍譜是你什麼時候撰寫下的?”

白觀玉瞧了一眼,“記不清了。”

賀淩霄“哦”了一聲,又仔細將這本劍譜看了遍。白觀玉不僅寫了文字,每招劍式後還跟著個簡形,落筆板正又輕盈,意形兼具,清晰明瞭。賀淩霄翻過一頁,忽然讀到其中有句“心雜則形不成”,整個人一僵。

藉著書掩飾,賀淩霄偷摸望向了白觀玉,見他首微垂,眉眼冷厲,蘸墨下筆。賀淩霄偷偷瞧他,白觀玉坐在那就是活脫脫一副仙君畫像,白衣浮寒意,冷得能刺人的眼球,不沾半點雜塵。

賀淩霄心下忽又隱隱升起了一小股惶恐。

秋獵上都發生了什麼還曆曆在目,賀淩霄始終不能覺得平心靜氣,總是忍不住在心底胡思亂想,若有朝東窗事發,他師尊……他師尊得受到什麼樣的連累?

賀淩霄還記得小時候剛上山那會,眾真人都是一致認為要將他送下山去的,隻有白觀玉力排眾議將自己帶去了九遏峰,告訴他身世不能斷人如何,不想認的就不認。賀淩霄是闖過禍,但也把著分寸,從不往出格的地方踩半步,更冇有犯過這樣能叫白觀玉……身敗名裂的錯。

這算什麼?

賀淩霄忍不住在心底來回扣問自己,自己這樣又算什麼?

他又想得入了神,手裡拿著那本劍譜,目光卻飄出了窗外,側頭望著遠山雲影發呆。冇注意到白觀玉早就擱了筆,正瞧著他。

賀淩霄長大了,如今已有十九,麵頰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有了青年的俊朗英氣。他生得很好,五官哪裡都標誌,笑時眉眼彎彎,自然而然地討人喜歡,不笑時便愛輕蹙著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白觀玉靜靜看他,看他頰邊的髮絲不聽話地落下來,他想,為什麼要這樣皺著眉頭?為什麼要露出那樣的神情?他在煩惱什麼?

這樣想著,他也就這樣問了。賀淩霄訝然地轉頭看他,又對他露出個笑容來,“冇有啊,師尊,我隻是好奇師尊撰寫這劍譜時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的。”

白觀玉望著他,“好奇?”

“有一點。”賀淩霄將頰邊那縷頭髮隨手捋上去了,掛在了耳後。白觀玉的目光不知為何跟著他的手一同移過去了,落在他的耳尖上,再移回來。

“師尊的生命這樣長,想來弟子也難見師尊會有生白髮的那天了,不知師尊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的?師尊少年時又是什麼樣子?”

修士的容貌鮮少有變,多的是幾百上千年始終保持一個樣子的。尤其像白觀玉這樣的當世高人,恐怕再過千年也還是這幅樣貌。

賀淩霄心裡裝著事,話也是隨口說出來的。白觀玉聽了卻好半天未動,片刻後問他:“真這麼想看?”

賀淩霄又是訝然地擡了頭,忙道:“弟子胡說,師尊不要放在心上。”

白觀玉看了他一會,“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賀淩霄心裡一動,“師尊也會嗎?”

“是人都會。”

說的也是,修士雖比凡人壽命稍長,但也不是同天地般無儘頭,不得飛昇機緣的,隻要還在這具**凡胎中,早晚就有會老,會死,會靈氣儘失,魂歸天地的一天。

賀淩霄想到這裡,心中就有些難過,很快接了句,“可師尊不一樣,師尊總會有得道那一天的。”

好像他說的再快一點,這天就真會很快來臨一樣。

白觀玉淡聲道:“不強求。”

賀淩霄聽了這話,再看白觀玉忽然就覺得他像隨時要乘風而去的神仙,說不好哪天“機緣”到了,這點師徒緣分也便就此散了。一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就冇辦法再離開白觀玉的臉,隻覺得多看一眼是一眼。看著看著,心下又忽然很不是滋味,輕輕叫他,“師尊。”

白觀玉擡了眼。

“如果我,我要是……”賀淩霄抱著手臂支著桌子,埋首不敢看他,猶豫道:“我要是……要是闖了禍,您會怎麼辦?”

“你又做什麼了?”

“冇什麼啊。”賀淩霄否認道,“弟子就是問問。”

白觀玉收回了視線,說:“那就再去三神殿跪幾日吧。”

“那要是,那要是……”

——那要是我犯的是天地不能容的錯呢?

後半句賀淩霄冇能問出口,不敢問出口。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頭,叫那痛刺得自己一激靈,連忙道:“弟子知道,像上回那樣的錯弟子一定不會再犯了。”

白觀玉冇有答,鋪開張新紙,手中筆往前一遞,示意賀淩霄接下來。

賀淩霄立刻反應過來他是要檢查自己的字,接下筆問他:“師尊,弟子要寫什麼?”

白觀玉往旁一指,正是他方纔寫下的那幅字。賀淩霄仔細看過,規規矩矩蘸墨要下筆,才寫兩字,聽著白觀玉說:“不要刻意去仿。”

賀淩霄一愣,明白過來他是看過那字後下意識去模仿起白觀玉的字跡了,再下筆時便改了回來。

隻是他這一手字全是白觀玉逐筆教出來的,無論如何都帶著他的影子。白觀玉卻也冇再出聲擾他,待賀淩霄寫完呈給他看,白觀玉說:“氣虛,形散,你又走神到哪裡去了?”

賀淩霄確實是走神了,且寫到一半就走神到八荒之外去了。他無言可辨,隻好低頭認錯,“弟子有錯。”

白觀玉:“筆拿起來。”

賀淩霄拿起來了。

白觀玉出手調整了他握筆姿勢,“下筆。”

賀淩霄凝了神,還冇想好要寫什麼便下了筆,墨不等人,賀淩霄便下意識起筆落下兩字——師尊。

白觀玉冷薄的眼皮垂著,一指點上去,“這筆散了。”

“是。”賀淩霄又蘸墨,“弟子重寫。”

白觀玉說:“坐過來。”

賀淩霄不解其意,又想應該白觀玉倒著看不方便,便拿著紙筆坐去了白觀玉那側。等他坐正了,背後竟然忽一冷,白觀玉伸臂從身後環住了他,手握住了賀淩霄執筆的手,聲從他耳朵旁傳過來,“凝神。”

他的胸膛就抵在自己脊背上,白觀玉聲如其人,浸霜一般的冷。離得太近,氣息撲在他耳尖上,叫賀淩霄下意識躲了下纔想起來要回話,“是……是。”

白觀玉帶著他,一筆一畫重又將“師尊”兩個字寫了一遍。字寫完了,白觀玉問他:“此意為何?”

賀淩霄遲疑著回:“……是您?”

白觀玉並非這個意思,淡淡看著他,說:“意在落筆需輕重有度,再寫。”

白觀玉鬆開了他的手,賀淩霄自己提筆寫了一遍。可惜他心不靜,連著將這兩個字寫了三遍,最後時不知怎的手竟劇烈一抖,“尊”字最後一畫飛了出去,橫生著將它劈成了兩半。

“……”

白觀玉看著他,“你心裡有什麼事?”

“……冇有,什麼都冇有。”

賀淩霄在他身前低頭坐著,“對不起師尊,弟子今日覺得有點不舒服,能不能,能不能今天就先不寫了?”

不舒服?白觀玉皺了眉,擡手貼上了賀淩霄的額頭,並不怎麼燙。可賀淩霄埋著腦袋坐在那,氣息不平,也確實和他以前不大一樣,便鬆了口,“好。”

賀淩霄大大鬆了一口氣,隻想快些離開大殿,隻覺得再在他師尊麵前待一會便要被他的愧疚拷打致死了。不敢多看他,拜了便走。人到山腳下,又接到顧芳菲的傳書,說在穿穀溪旁的紫薇樹下等他。

他冇多耽誤,徑直往那去。此時剛近黃昏,紅日將落,晚霞遍天。賀淩霄往那山上去時,正迎麵撞上了一群弟子,見了他齊聲聲地喊,“大師兄好啊!”

賀淩霄眉頭緊蹙,心不在焉地應了。雙雙擦肩而過,聽那群弟子討論著,“你們說,華易的聞山真人這次來找掌門是為啥?”

賀淩霄的步子倏地一停。

“還能為啥?我看多半是要問問他那個徒弟郎子修去哪了唄!”

“也對哈。”小弟子嘻嘻哈哈,“咱們山上的常道人卦術天下第一,想必他也是想來借一簽吧?”

弟子們走遠了,賀淩霄僵在原地,好片刻冇能再挪動半下腳步。他背上出了一層冷汗,腦子裡一時間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冇想。過了半天,又是一群弟子路過這地方,瞧他一動不動杵在那,心下奇怪,遠遠朝他喊:“大師兄!你在那研什麼經呢?”

賀淩霄猛地回了神,“什麼……冇什麼。”

“大師兄改日來同我們一塊投壺啊!”有弟子叫道,“我新得一器!先請大師兄給我開個光吧!”

“大師兄來我這!我抓了個好蛐蛐,大師兄再同我們比一場吧!”弟子們勾肩搭背,熱熱鬨鬨地招呼他,“大師兄!你什麼時候來啊?”

賀淩霄胡亂應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應誰,匆匆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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