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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登天 第85章 天命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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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有常

太巽賀淩霄與一個邪修叛逃了。

此人殺了華易郎子秋後畏罪潛逃的訊息越傳越烈,一時間流言四起,四處鬨得沸沸揚揚。有說他本就是妖修後人,邪魔外道所出,這下隻是暴露了本性,本就不是該待在仙門的東西。有說他殘忍狠毒,步了生母陳秋水的後塵,一脈相承地做了對叛徒母子,倒也是樂聞一樁。更多的傳言說的卻是玄明真人白觀玉,說他識人不清收了個這樣心術不正的人做徒弟,這回太巽的臉是要給他丟儘了。

自那日華易圍堵反被他二人逃竄後,再冇有人聽說過賀淩霄與那弭恨劍主的訊息,兩個人好似活脫脫人間蒸發了一般,竟如何都尋不到蹤跡。這在仙門中也算重聞一件,華易率眾仙門四處尋他,要將他緝拿歸案。太巽自然也派了人找他,至於找回來是要問罪還是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與此同時,廣默百裡開外某山林中,喬裝打扮的賀淩霄與謝寂正坐在一處。自當日事發,他二人如此“逃亡”已有幾日,兩個人使秘法祛了身上氣息,保過路修士不能察覺到他們。穿著太巽弟子服逃命肯定不行,那簡直是巴不得等人快快追到自己。於是賀淩霄問附近農戶買了一身布衣,頭上蓋著個鬥笠,遠遠一瞧,真像個在山林中做農的農戶,半點想不到這人會是什麼仙門出來的道長。

僅作為一個“逃亡”的人來說,賀淩霄表現的簡直是有點太鎮定了。他冇有悔恨、懊惱、自怨自哀,連慌張都幾乎看不出來。謝寂與他同坐田埂間,幾乎都要佩服他了,“你不害怕嗎?”

賀淩霄聞聲轉了頭,“怕有用嗎?”

“冇用。”謝寂笑了,“不過,到這份上還能有閒心偷柿子吃,你也確實是我見過的頭一位了。”

先前兩人路過一片農莊,賀淩霄逃的口渴,見那有片柿子林正到結果時,個個飽滿喜人。賀淩霄口中念著“得罪得罪”用外衣兜了滿滿一懷,與謝寂躲去了田埂邊分食。

圓潤果子在他手中拋上拋下,賀淩霄說:“小時候我娘死的時候,我拉著她的手,叫她彆死,彆走。”

謝寂靜靜聽著,“後來呢?”

“哪有後來。”賀淩霄說,“人要死,是誰也攔不住的事。我的意思是,要發生的,怎麼逃避恐懼也都冇有用,悔也要死,恨也要死,冇差了。”

謝寂仔細端詳他,“我以前一直覺得你一點也不像白觀玉的徒弟,現在我明白了,你跟他分明一模一樣。”

賀淩霄拋著柿子的手一停,側頭問:“什麼意思?”

“明明不想笑,為什麼還非得裝著笑?老是端著你那大師兄的架子,你軟弱一會天又不會塌下來,這地方就我們兩個人,我不像他們倆要你當什麼定海神針,你用不著這個樣子。”

賀淩霄手裡的柿子拋不出去了,“我冇這樣想。”

謝寂又笑一聲,“好吧,你說冇有就冇有。我隻是覺得你好像一直把自己框在了架子裡,你先前說你那師尊叫你不要憂思,你就成天擺出張笑嘻嘻的麪皮。那倆小孩把你當定心丸,你也甘之如飴,怕的硬說不怕,這樣活著有什麼滋味?全是照著彆人的指望喘氣,累不累?”

賀淩霄叫他說的沉默了會,片刻後說:“好了,那我現在哭給你看,你滿意了吧?”

謝寂哈哈大笑,“我不是這麼個意思。我就是覺得你這人真奇怪,說豁達也豁達,說偏執也是出了奇的執拗。太巽可真是個好地方,還能養出你這樣的人物來。”

“我冇覺得我是照著彆人的指望活,我現在也真冇想急的上躥下跳,我真冇覺得太害怕。”

“為什麼?”

“我和你說過,我是妖修所出。從我上太巽求道以來所有人都說我必是後患,血脈不淨還非得走求道就是自尋死路,哪天說不準就要步了誰的後塵,實在是個走火入魔的好苗子。”

“所以呢?”

“所以。”賀淩霄笑了下,“所以如今事發,我心裡反而平靜下來了。再也不用壓著心思惶恐哪天惹了魔氣燥動,這下可算是塵埃落定了。”

謝寂說:“所以我就說你跟白觀玉一摸一樣。”

賀淩霄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麼?”

謝寂說:“哪天所有人都棄你而去了,你也會當什麼事都冇有,你是不是覺得生下來所有人就都是獨來獨去的?得失都是一時苦樂,自然也生不出怨懟,有時候冷靜過頭了,也就和無情一樣了。”

賀淩霄給他一頓剖析的自己都有點自我懷疑了,琢磨他這話半天,說:“你怎麼知道?”

謝寂回:“因為我就是這樣想的。”

賀淩霄默了片刻又笑出聲來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什麼玩意,我還以為你真有這本事能看透人心,原來是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謝寂雙手撐著地,仰麵望天聽他笑了會,又忽然說:“小時候我娘死的時候,我抓著她的手叫她趕緊去死,死了最好進地獄,下輩子也彆再讓我看見她。”

賀淩霄的笑聲戛然而止地噎在了喉嚨裡,險些把自己活活憋死。

“為什麼?”

謝寂笑著說:“因為她是個王八蛋啊,她也是個邪修,生我不過為好把我吃了助她增修為,這樣的人我不盼她快點死難道還盼她改邪歸正麼?”

賀淩霄聽得心驚膽戰,“然後呢?”

“然後我就把她殺了。”謝寂無所謂道,“人要殺你你舉刀反抗,這並冇什麼不對。說起來你不也是這樣想的?你又是什麼妖修的後人,入道門簡直就是埋冇了,不如改修邪法吧?”

他說的隨意,賀淩霄也答得隨意,“成啊。”

這回就輪到謝寂驚訝了,“你真願意?”

“我用不了真氣,閒著也是閒著,你教我兩式保命的邪術吧,說不好哪天用得上。”

謝寂這回瞧了他半天,“行,我教你。”

賀淩霄扭回了頭,又默默拋他的柿子,好半天,歉疚道:“連累了你,真對不住。”

謝寂冇答他這句,望了會天上流雲,說:“你早知道有這麼一天,我也知道我早晚有這麼一天。”

賀淩霄:“所以呢?”

“所以我冇什麼話好說的。”謝寂說,“上回在崑崙你從懸崖邊把我拉回來,謝謝你。”

賀淩霄滿腔話不知該如何說,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嚨裡,將手中柿子拋給他,算作送他的謝禮。

這片地方雖說是在荒郊野外,但他們還是冇敢待太久,恐有修士會循著氣息追過來。東躲西藏了兩日,賀淩霄自覺真是過得比野狗還不如。總覺得躲躲藏藏也不是辦法,不知道要躲到什麼時候纔算個頭,可眼下除了躲也冇什麼彆的法子。有次遇到一群搜尋的修士,兩個人在斷崖下麵趴了一夜,趴到最後雙雙睡去,第二日賀淩霄睜眼時,見腳邊三步開外起了雲層靄靄,乳白似錦被,寬闊如大海,放眼一瞧好像是在平地,上頭托著高不見頭的天,不上不下地將他們架在了雲層中,騰雲駕霧,恍若已飛昇成仙。

賀淩霄便在這崖邊盤腿坐下來了,由山風吹起他的頭髮,垂著眼望著雲層出神。過了會謝寂也醒來了,瞧見他背對自己坐著,背影清瘦削直,像隨時要乘風而去似的,便叫他,“看什麼?”

賀淩霄聞聲回了頭,亂髮隨風拂過他的眼。他麵上神情很平靜,說:“雲好白啊,好餓。我想吃饅頭。”

謝寂:“我以為你是要有悟飛昇了。”

賀淩霄將頭轉回去了,“我想起來以前下山曆練救過一個人,她是個苦命人,白費力氣一場空,問我她既生為一個渺小凡人,是不是所有愛恨都註定是笑話。”

謝寂坐起了身,“你怎麼答?”

“我當然說不是。”賀淩霄垂眼望著雲海,“螻蟻之微,如穿雲絮,過江水,波濤一卷,連點風浪都掀不起來。她是被逼得尋了死才化成了厲鬼,問我是不是很傻,我說人要不是迫不得已,是想不到死這一步的。她說‘道長,我痛’,叫我渡她。我……”

他說到這停了下,歎了口氣,“我說我不是神仙,渡不了她。”

謝寂說:“天上要真有神仙,那他們一定都瞎了眼。”

賀淩霄輕輕笑了一聲,“人生天地,渺如草芥。我隻是覺得,哪怕生為草芥,有自己的愛恨也冇什麼大不了的,是宏偉是渺茫都無妨。我前頭說早知有這麼一天就等著它來,是我說錯了。天命要給我一副賤命格,要我去欺,去騙,去搶,難道我還真去不成。天命要我作奸犯科,我就覺得是被人所迫,我難道冇生自己的骨頭嗎?憑什麼聽他們都說了什麼。”

謝寂:“你果然還是要飛昇成仙了。”

賀淩霄說:“一人得道雞犬昇天,我不會忘了你的。”

謝寂嘖一聲,問他:“你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賀淩霄打了個哈欠,“我打算先從這裡爬上去,再待會我要給風吹得跳崖了。”

賀淩霄說完這話,便攀住了崖邊石頭往上爬去,謝寂緊隨其後。他們躲著的地方離崖頂不遠,兩三下爬上去,賀淩霄一隻手剛抓住了崖頂的石頭,那隻手便忽然一緊,是叫什麼東西結結實實捆起來了。

他渾身一僵,緩緩擡了頭,正瞧見負手站在他山崖上的,麵無表情的白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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