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蓬客 扮花哨春宵俠
扮花哨**俠
“什麼?”虞珵說出口的話讓虞衡愣了好一會兒。
虞珵以為老爺子沒聽清,便又重複了一遍:
“我想賭一把。”
虞珵吐出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與父親解釋了莊冉和譚文卿兩人後,慎重地開口:“……所以我想有沒有一種可能,譚文卿主動或是被動,我的行蹤是從他那裡漏出去的。”
“可是……”虞珵說完便自己先把自己否定了,“可是我跟譚文卿認識的時間並不久,他離開的時候,怎知我與莊冉的交往,他又怎會……”
虞衡:“他就不會留眼線嗎?”
“不,”虞珵反駁虞衡,“譚文卿逗留江南與我無關——”
“但反過來你的方向就可能與他有關了。”虞衡沒等虞珵把話說完就打斷他。
虞珵:“……”
父親的眼神深邃,看著站在窗邊的虞珵。
虞珵被父親的話噎住:“……那譚文卿現在算什麼意思?”
問出口的問題與其說是在攀問他人,不如說是質問自己,虞珵皺起眉來:
“他什麼意思——費儘心思把我扒拉到他的眼皮底下自己又二話不說走了?拿一個什麼都不算的小孩兒作威脅,可能嗎?不覺得好笑嗎?還是說他覺得我真會忤了聖旨然後——”
——被逼到窮途末路走到他的地盤去?
虞珵自己聽聽都想笑了,他沒把話說完,而虞衡聽來卻不禁眯起了眼。
自從得知譚文卿的身份後,許多事情就清晰起來,百思不得其解過後,虞珵轉回頭看著父親,他的眼神是平靜的:“所以我還有一種猜測。”
虞衡點頭,他明白虞珵的意思。
那個孩子,又如何篤定,一定是對虞珵的威脅呢?
羅長峰老奸巨猾,他容得下一個如今重回朝堂說話有一定分量、甚至隨時有可能掀翻他的後起之秀嗎?
不信任。
又或者他們的同盟根本出於被迫?
隻是,對那樣一個渾濁不清的人來說,一個識得幾年的人,真的能成為他的威脅嗎?
猶疑中,虞珵看向父親,而這時虞衡出聲,他問虞珵道:
“你覺得你和譚文卿,孰輕孰重?”
老爺子的突然發問叫虞珵不語。
這話什麼意思?虞珵清楚的。
“……因為譚文卿對羅長峰來說,不僅是非用不可,更是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虞衡沒再去看虞珵,他把頭低了下去,“羅長峰常年與譚崇山朋比為奸,而這個‘底’,一定是他能唆使譚文卿與他站在一處的原因。”
虞珵接上父親的話:“無論孰輕孰重,羅長峰都選擇了更有保障的一邊。”
“是啊,”虞衡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又彷彿望見從來諸多世事,“……自古江山易主,怎會有‘容易’一詞,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又何談‘做足準備’?”
“你又準備怎麼賭呢——”
………
翌日夜,鬨市區
碧亭軒是京都久負盛名的“酒樓”,其知名度早已不再是紈絝的專場,想來無論何許達官顯貴、權豪勢要,來到了這碧亭軒,便都得折服在姑孃的石榴裙下。
四年前一場大火意外折了它的腰,此後卻依舊方興未艾。
而這會兒夜正是碧亭軒一日裡最熱鬨的時候。
月下酒樓使得其間空氣都變了調,鼓樂奏,聲樂起,舞女翩翩至中央台前,嫋娜身姿轉起,鳳鸞喉嗓亮,台下千千眼眉隨同纏綿飄動,耷拉的舌頭伴歌聲晃蕩不停。
權貴哄聚一堂,枇杷門巷成了人間天堂。
一名酥肩半露的女子正這時無聲走到了一個男人身後,女子如遊蛇一般的身體緩緩攀到他的身上,她兩手攏住男人勁瘦的腰身,下巴墊在他的肩上。
而隻瞧該男子一身束脩的暗紋藏藍色錦袍,腰間翡翠玉墜,頭頂金冠飾,他手戴兩個水晶扳指不嫌膈應,怎麼看怎麼是個張揚的主兒。
女人於是繾綣出聲:“公子,您知我今日躲在那包廂的門窗後等您多久了嗎?坐這兒一天可是有什麼煩心事?您覺著我來陪您喝杯酒如何?”
男人沒有推拒靠過來的身體,他那狀似失意的眼神在女人出言後彷彿找到了依偎,附上女人的耳,男人的聲音低沉:“就你一個?”
女人捂嘴笑:“就我有膽向您走來。”
男人聞言也笑了笑:“姑娘以前可曾見過我?”
女人附和:“今日偷偷見了您一天。”
“你叫什麼名字?”
“回公子,喚我‘畹蘭’便好。”
說到這,男人又一杯酒下肚:“可真願意陪我?”
女人一如方纔保持著微笑:“當然。”
男人——把自己包裝成花孔雀的虞珵,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彆有用心地一笑。
而說來虞珵今天這身裝扮,除了那兩枚大水晶扳指是他早晨臨行前從他爹房裡薅出來的,其餘一身雞零狗碎,皆出自他那打少時住起的臥房裡不知哪個積灰的犄角旮旯,可費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虞珵這一身招搖的公子哥裝扮起初讓這上套的自稱“畹蘭”的姑娘好一番自得,隻不過畹蘭很快便笑不出來了——從她被虞珵雙臂抱住從酒樓後窗跳出去開始。
“該死的。”畹蘭心裡暗罵道。
要不是看在這破男的身上有幾個錢,她才懶得搭理呢,現在好了,被人騙拖出來不說,萬一被那龜婆的老鴇發現,她還得了?
直到走到長街上,畹蘭心裡還一邊想著一邊嘗試掙脫圈主自己的臂膀:“公、公子,您這是要去哪兒呀,看這街上人這麼多,我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然而可能這位有錢的公子哥耳朵不太好使,他沒聽見畹蘭話一般便硬拽著她往賣花釵的小攤子上走去:“走,看看去。”
畹蘭:“誒,公子——”
小攤販熱情,見有客人來便拽著人胳膊不撒手:“哎公子看看來誒,咱家花釵啊那是價格實惠又好看,俺可不天天出攤啊,快給小娘子挑一隻,戴上後一定好看呐,那叫什麼,錦、錦——井裡開花!”
“錦上添花。”虞珵笑著與人糾正。
“哦、哈哈,公子瞧這,讓你看笑話了。”
而這小攤主被糾正後,卻是愈發殷勤起來,他拽著自己逮到的客人一道侃東侃西,離譜的是虞珵竟也沒有走的意思,恰有一番同攤主侃到天荒地老之勢。
畹蘭這會兒已經放棄掙紮了,她兩眼無神地跟在虞珵身後兩步,手裡蜜餞、糖葫蘆、龍須糖等的吃食捧了一堆,覺著這公子哥不但耳朵不好使,還是個話癆——不,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畹蘭心裡氣憤,想到這兒,她心下一橫,準備過去與這話癆公子再一次談判,卻不料這一回他走進一家絲絹店,沒說多餘的話,不一會兒便出來了。
虞珵手拿一條絲絹走出了店鋪,他把畹蘭雙手抱著的一堆零碎全都攏到了自己手裡:
“走吧,該送你回去了。”
鬨市的街上,這是男人對畹蘭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走在前麵,沒有回頭,不過走得很慢,讓人可以毫不費力地跟上。
畹蘭二樓的房間窗旁,恰巧有一棵歪脖子樹,往屋裡頭歪,虞珵便就著那棵樹,把畹蘭送回了屋。
虞珵朝畹蘭笑笑:“那麼,今夜很有趣,畹蘭姑娘,我們後會有期了。”
畹蘭一頭霧水:“誒你等等——”
虞珵:“嗯?”
畹蘭:“……”
房間裡頭,兩人相對站著,畹蘭把今晚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喊住,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太奇怪了,今晚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這個人是誰?
他想乾什麼?
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
一切都超出了從小被鴇母養大的畹蘭的常識,她有很多問題想問,自己的,那個男人的,卻最終什麼都問不出口,隻得揮揮手作彆。
然而男人卻沒有立馬離開。
“畹蘭姑娘,”男人喊了她一聲,聲音是溫厚的,“有機會可以去江南轉轉,那裡很美。”
“……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畹蘭覺得更莫名其妙了。
不過男人卻沒再多說什麼了,他像來時一樣,一個人默默地來,又一個人默默地走了。
離開時,虞珵是往正門的,走過人頭攢動的過道,穿過一眾飄飄欲仙的酒客,大部分人沒有注意到這位異類的客人,虞珵便把兩手背在身後,慢悠悠地晃出了門。
他的身影被各路牛鬼蛇神襯托得略顯單薄,但沒有人能走得比他更沉穩,虞珵笑了一路的臉在和畹蘭揮彆後便放下了,他的兩眼漠視前方,身上一眾叮呤咣啷的配飾讓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合身。
畹蘭站在二樓的扶梯上看著那位奇怪的客人,一瞬間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那似乎纔是他真實的樣子。
然而青樓酒女多薄情,今晚頂多算一場回憶時能夠打趣的奇遇,畹蘭看過就算。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正準備把那些今夜得的一眾不算太值錢的零碎物件扔進櫥櫃,拿起時卻不知有什麼從包裹裡掉了出來,畹蘭“嘖”一聲,蹲下身去——
掉在地上的是一打厚厚的紙鈔。
數額多到畹蘭甚至可以到老鴇麵前去燒了自己的賣身契。
不過她大概不會意識到的。
畹蘭在見到錢的一瞬間臉色便前所未有地好了起來,她趕緊收攏起包裹,把雜物和這夜奇怪客人最後買給她的一條絲絹一塊兒塞進了犄角裡,確認塞進櫥櫃底下沒問題後她便拎著袋吃了一半的龍須糖一蹦一跳地向隔壁房間走去。
“妹妹,我今夜遇見個可奇怪的人了——”
今夜有個不錯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