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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蓬客 蜻蛉點水過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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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蜻蛉點水過畔

所以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傍晚的鬨市街區,祁莘擡頭看看走在前麵的莊冉和紅丫頭,回頭看看綴在身後的師兄和老盧,再瞥一眼虞珵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臂,感到非常困惑——

他怎麼就答應虞謹行上街來了呢?!

祁莘生無可戀,瞥眼去看虞珵:“喂,你到底想怎樣?”

虞珵一臉無辜:“我沒想怎樣啊,不過就是想著盧叔他們初來乍到,帶他們逛逛京城,小冉來這麼久也還沒出過門呢。”

祁莘:“哦,‘小冉來這麼久也還沒出過門呢——’”

虞珵:“……”

祁莘無語極了:“不是……你好好跟人一塊兒出來不好嘛,非還要再拉上幾個礙眼的。”

“我沒有。”虞珵當即反駁。

“你有。”

“我沒有。”

“有。”

“我——”

“膽小鬼。”

“……”

祁莘:哼。

祁莘轉回頭去,然而卻並沒有等到設想的身旁人惱羞成怒的樣子,帶著點疑惑又看向虞珵,祁莘:“怎麼不說話了?”

虞珵歎了口氣看向前方:“沒什麼,隻是突然覺得你說得挺對,我是膽小鬼。”

這叫祁莘高興不起來。

“又是這樣。”他暗自腹誹。

祁莘看向虞珵,感受到身旁人目光注視後,虞珵沉默了一會兒,良久,他目視前方:“你知道昨夜院外,他喝醉酒說了什麼話嗎?”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什麼話?”祁莘問虞珵。

虞珵苦笑了下:“他昨天跟我說——他好高興。”

“為什麼?”

“因為……來了很多人。莊冉說那話,我才突然想起來,他這段日子在侯府過得到底如何,所以你說得沒錯,我是個膽小鬼,害怕他有危險……可是那麼多天,他一個人會去乾什麼?也許會把侯府的角角落落都翻個遍吧,隻是這麼多天,早該翻膩了。”

祁莘沒言語,看虞珵出神地望著前邊,他心裡忍不住歎了口氣,猶豫了下,他拽過虞珵的手腕,也不管人樂不樂意便把他往前扯:“你給我過來。”

虞珵:“?”

然而還不等虞珵問明白祁莘準備乾什麼,他便被那家夥拽到了莊冉麵前。

走到莊冉和紅丫頭跟前,祁莘鬆了虞珵手腕跑去扯莊冉,對著他耳邊道:“莊冉,虞珵有話和你說。”

莊冉:“?”

耳朵尖的虞珵:“!”

祁莘又轉身同身旁的紅丫頭道:“紅姑娘,盧叔剛在那邊喊你呢,我們過去?”

不知情的紅丫頭笑起來:“啊好呀,那走吧。”

獨留虞珵和莊冉在原地。

臨走時,祁莘還朝虞珵眨了眨眼示意:給你幫個忙。

虞珵:“……”

這家夥的嘴就不該被放開。

“……咳,”轉頭去看莊冉時,虞珵頓了頓,“我們往前走走吧。”

莊冉沒說話,點了點頭。

虞珵卻沒注意到往前走著莊冉慢慢泛起薄紅的耳根,實在是莊冉此刻內心一陣抓狂:

虞珵到底想說什麼?

是……是今早的事嗎?

不對不對不對,那根本沒什麼不對勁的……會覺得有問題的隻有自己吧。

他……大概有彆的想說的。

想到這裡,莊冉原本漸癢的心又慢下來,臉頰側還殘留著紅暈,他不敢再去看虞珵,亦不敢再去回想清晨那張閉著眼離自己極近的臉——那張在莊冉腦中久久揮之不去、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的臉,一想到這,莊冉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那時那張睡覺時特有的鬆弛狀態的臉,莊冉不錯眼珠地盯著,晃神間他覺得自己很想上手摸一摸。

下一秒,他付諸行動了,把手緩緩貼上虞珵微涼的側臉,虞珵卻因莊冉這一動作微微一聳動。

“!”

莊冉抖一激靈,驚醒過來,坐起了身。

我在乾什麼?

莊冉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然而還不待他細想,虞珵便悠悠轉醒——方纔莊冉起身時不小心踢到了虞珵。

“我……虞珵?”

莊冉事後心臟咚咚狂跳,心中的話尚未想完自己就先搖了搖頭。

有些事情太過異想天開,有些話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莊冉即便捫心也不敢自問。

再次並肩,難免有些落寞。

回過神來,麵上唯剩的一點紅暈也無蹤跡了。

“那個……”為了不叫自己再想下去,莊冉於是率先開口,他一如往常露出齒,“你想說什麼?”

虞珵微微一愣:“你……今天笑得很開心。”

“什麼?”來來往往的人潮中,莊冉覺得自己沒聽清,他無奈笑了下,“你特地把我喊出來——”

就為了說這話嗎?

還是我聽錯了。

“……咳,”虞珵乾咳一聲,“其實,我是想跟你道——誒!”

熙來攘往的人潮把莊冉和虞珵衝向相反的地方,越來越遠,虞珵在人群中下意識伸手一抓——

華燈初上,樓宇高聳,琴台笙歌,梨園夜未央。

虞珵抓住那隻手,那隻他準確想抓住的手,萬事萬物便都變得模糊起來,唯拉到身前的一人清晰可見。

莊冉被虞珵拽到跟前,一個沒站穩,撞上了虞珵,接著人聲與琴歌聲喧囂,他聽到了一人快而重的心跳。

那溫熱的體溫叫莊冉身體一僵,臉又紅起來,他顧不上為何眼前人此時心跳也會如此之快,隻趕緊擡頭退遠一步:“……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

“……”虞珵沒說出話來,深呼吸一口氣,他拉起那隻尚未鬆開的手往一條小路拐去,人聲愈來愈遠,黑夜悄然降臨,燈火通明的世界被拋在身後,莊冉在虞珵身後被他拉著手,擡頭往前看去。

虞珵隨風向後拂的長發遮擋住了他泛紅的耳廓。

而叫莊冉沒想到的是,虞珵帶著他七拐八彎後轉角豁然一片開朗——沒有商鋪和人群,那是一片被瓊樓玉宇遺落在角落的櫻花林園,園的其中一邊被高牆擋住,牆後是靜謐的偏街,另三麵幾座已經廢棄的高閣酒家,往常無人,亦不吵鬨。

令人奇怪的是,林園周遭樓宇更疊,這一片區域及樓舍卻始終未被未被鏟除修築新的樓群,好好活到了現在,今夜又遇見了新的朋友。

今年的櫻花開得格外早。

莊冉短暫忘卻了方纔的慌亂,走到林園正中一棵大櫻花樹下,笑起來:“想不到京城竟還有這樣的地方。”

虞珵走到莊冉身邊:“為什麼想不到?”

莊冉斂了些笑,微仰起頭,出神地望著櫻花樹徐徐落下薄瓣:“我還以為這裡……遍地多是樓宅。”

虞珵愣了愣,看向莊冉:“不……有很多,還有很多,城東的槐樹林就比這要大,我下次帶你去看,怎麼樣?”

莊冉的眼神閃了閃,點了下頭,而當他再轉身看向虞珵時,卻說道:“虞珵,其實……你沒必要這樣。”

“什麼?”這回輪到虞珵問了。

莊冉又不敢再去看虞珵,他偏了偏頭:“我是說,其實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帶我出來,但你真的……不必如此。”

虞珵一瞬間升起絲慌亂:“小冉,為什麼會這麼想,我——”

“我已經夠給你添麻煩了,”莊冉打斷虞珵,他苦笑了下,“你……你為什麼還要跟我道歉?剛剛在外麵你是想說這個,是嗎?我有點沒聽清。”

虞珵向莊冉靠近:“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的聲音抖了抖。

“感覺……就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莊冉一歪頭,無奈笑了笑,“虞珵,你看我們其實認識得也不久,我……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必要不可的人,我本該在離你十萬八千裡的地方平平淡淡過一生的,雖然我至今稀裡糊塗我怎麼就走到了這兒,但我清楚的,你為了救我費了多大勁,又因為我非要和文卿見麵花了多少功夫,我、我……”

虞珵:“說完了嗎?”

莊冉一頓:“……”

莊冉愈發沙啞的話叫虞珵心裡一陣發酸,他靜靜地看著莊冉,等到他說不下去時才終於開口,又靠近一步,虞珵下意識想要伸手,然而手伸到一半在空中停住顫了顫,最終還是放下,他略低下頭,去看莊冉躲避的眼神:

“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在添麻煩?你說完了,還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嗎?”

“……小冉,彆這樣,”虞珵頓了頓,聲音也愈發輕緩,他再次把手伸起,“就像你說的,你本該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這多好啊,是多少人奢求不來的生活,你甚至可以一輩子當個長不大的孩子,如果……你沒有遇到一些人的話。”

虞珵把手複上莊冉的頭撫了撫,隻一瞬便放下:“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莊冉,你是最無辜的那個,該歉的人……是我。”

莊冉:“我——”

“小冉,聽我說,好嗎?”虞珵倏然又伸手捂住了莊冉的嘴,腳步又近一步,“對不起,小冉……是我的原因、我的問題,是我把你困在這裡,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沒有想過……你這段時間在侯府睡得如何、吃得如何?你白日一人在侯府會去乾什麼?看著那堵攔著你的院牆時會想出門嗎?出門你又想去哪裡……很多很多,我都沒想過。”

虞珵捂住莊冉嘴的手讓莊冉被迫擡起了頭,那雙與自己接觸的手卻叫莊冉再不能思考其他,莊冉頓了頓,眼睛有些濕潤,他伸手把虞珵的手拿開,有些鼻音:

“……彆這樣,虞珵……你也彆這樣。”

莊冉卻又本能用雙手將那隻讓自己心跳得快要炸開的手緊緊捏住,越收越緊……不想放開。

他低下頭,吸了吸鼻子:“……不要再說了。”

“莊冉,”虞珵卻沒有聽莊冉的,他看了眼莊冉和自己緊緊交握住的手,“你……怎麼會不是我必要不可的人呢?”

莊冉抓著虞珵的手抖了抖,下意識鬆開時,卻又被虞珵反握住雙手,他倏地被虞珵攏入懷裡,聽聲音自心口傳來,虞珵低頭靠近莊冉耳畔:

“如果不是,我根本就不會在得知你被挾持的時候全然不顧其他趕去京城,不會為了你冒險跟譚文卿對峙,不會因為擔心你夜裡出門而和你吵架,更不會為你策劃和譚文卿的見麵,還有……不會因為想要補救對你的虧欠在今天帶你出門。”

“莊冉,你怎麼會不是我必要不可的人呢?”

埋在虞珵懷裡的莊冉卻是愣住,他的鼻頭通紅:這算什麼?

莊冉怔著眼,眼角無意識滑落一滴淚,他擡起頭想去看虞珵,然而虞珵不知何時早已把自己的頭埋進了他的頸窩,擡頭,便隻能看到一片飄著零星櫻花瓣的夜空。

遠街樓閣傳來琴簫,燈火幽幽散入樹叢,櫻花瓣是水粉色的,埋在頸窩的呼吸是熾熱的,莊冉感受到兩顆貼在一起的心臟發出砰砰跳動的響聲。

他不知那一刻自己作何感想,回憶起來,世界唯剩一片白茫茫,被天空飄落的櫻花點起圈圈漣漪,該怎麼做?

莊冉退出虞珵的懷抱,身體便好似不受控製了,尚沉浸擁抱中的虞珵一愣,懷中倏然空了,莊冉卻在這間隙雙手猛地捏住虞珵橫擡的手臂,微微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角。

很輕,一觸即放。

無端讓虞珵聯想到了夏日傍晚點水過湖池的蜻蜓。

然而現在既不是夏夜,周遭也沒有湖畔,身邊唯有一個他覺虧欠的小孩兒——在薄雪夜裡,側頭點過他的唇角。

虞珵:“!”

他慢半拍地瞪大雙眼,心臟前所未有地砰砰狂跳起來,虞珵不敢想這點水般的一個吻是何意,回過神來,莊冉已經跑遠了。

和虞珵拉開一定距離後莊冉轉回身,低頭粗喘著氣,緋紅的臉色被碎發遮擋住,虞珵往前走一步,莊冉便退後一步,一隻手扶上一棵櫻花樹的樹身,莊冉的手蜷了蜷。

“……虞珵,”莊冉好似壓抑著情緒,他哽咽一聲,“我說了你彆這樣,你……不要覺得虧欠啊,這是真話,我出不出來無所謂的。”

虞珵心臟猛地一顫:“為什麼?”

莊冉深呼吸一口氣,他擡起頭,想來想給自己提起一個微笑,可惜失敗了:“可能……來得不是時候吧。”

“莊冉……”

莊冉無奈一抹眼角,末了隻得苦笑下:“……虞珵,你知道嗎?很早以前,我還在江南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比現在小多了,還真的隻是個哪裡都沒有去過的小孩兒。那個時候我便總是想,要是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來這京城玩玩,可是現在……不一樣,你明白嗎?”

“我……”虞珵說不出話,手指攥緊在掌心又鬆開,他想說他明白的,然而眼裡卻反反複複都是莊冉抹眼角的動作。

“就連今日……”莊冉又轉過身去背對著虞珵,“這一趟出門,我也是費了好大勁纔不像現在這個樣子,盧叔和紅姐他們看到會擔心的,還有其他人也是,虞珵,這一趟來京所有人都耗費太多心神了,我幫不上忙,也知道你還要很多事要去做,這美景,我實在欣賞不來。”

話說完,莊冉不再言語,他顫抖著放緩了呼吸,仰起頭,飄雪便在眼裡落成了雨,他緩緩擡起手,把手背向自己,遮在眼處,金潮中所有樓閣人歌便都不及耳邊呼呼雪風來得明晰。

莊冉未覺身旁不知何時靠過來的人,直到他放下掌心落了幾瓣花的手。

虞珵開口:“莊冉……”

櫻花瓣飄落地上。

莊冉整個人一愣怔,擡頭看虞珵,彷彿纔回味過來方纔自己的所作所為,張張嘴,又倏地低下頭:“剛、剛剛——對、對不起,我……”

莊冉語無倫次起來,說不清,便想跑,他沒來得及聽虞珵想要說給他聽的話。

但其實莊冉說了那麼多,虞珵隻有兩句話,作為方纔對莊冉的回答:

“莊冉,在我麵前,你可以是任何樣子。”

“莊冉,無論什麼時候、在哪裡,你做什麼都永遠不會讓我覺得麻煩。”

虞珵對著莊冉跑遠的背影擡手至半空,腦中又不自覺浮現方纔那個淺嘗輒止般的吻,那觸碰溫潤又猝然,落在虞珵心裡,火燒一樣,唇角還有點癢癢的。

但虞珵覺得,其實比起試探,那一吻更似衝動。

櫻花瓣飄落在身側,站在原地,虞珵短暫地出了會兒神——

想到方纔莊冉低著頭語無倫次的樣子,虞珵想他的臉到底會有多紅?

想莊冉在衝動過後會後悔嗎?

猶豫嗎?

小冉,你想明白了嗎?

我又該如何是好……

虞珵不由地閉了閉眼,而當他再睜眼時,卻看到原本跑遠的莊冉突然回過身來。

莊冉原地彆扭一陣,麵朝著虞珵喊道:“不認識路!”

虞珵一愣,不知為何便什麼都不想再想了,無奈與自己笑起來,他朝莊冉走去:“等我。”

然而虞珵還未來得及走到莊冉身邊——

一支箭咻地劃破了夜空,射向莊冉。

虞珵瞳孔驟縮:“小心!”

不夜天的盛宴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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