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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棲錦世 第54章 過門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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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風,帶著凜冽與蕭索,捲起官道上的枯黃草屑和細碎沙塵,嗚嚥著掠過曠野。

一輛風塵仆仆的青篷馬車,孤零零的停在邵武城城門遠處路旁。它停駐在這裡已經很久了,久到拉車的兩匹老馬都有些不耐的踏著蹄子。

車轅上的馬伕,身體微微前傾,目光低垂,專注的盯著地麵發呆。冇有車廂裡那位姑孃的指令,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遑論催促。

空氣彷彿凝固了,隻有風聲和遠處城樓隱約傳來的、模糊不清的市井喧囂,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車廂內,光線昏暗。

南之枝端坐在軟墊上,背脊挺得筆直,像一尊冇有生氣的玉雕。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膝上微涼的衣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的目光,穿透了微微晃動的車窗簾隙,死死的、一瞬不瞬的盯著遠處那座熟悉的城樓。

這座承載了她所有無憂歲月,也埋葬了她至親骨血的城池。

那高聳的城牆,在鉛灰色天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冷硬、沉重,如同一塊巨大的墓碑,沉沉的壓在她的心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如同冰冷的藤蔓,自心底最深處瘋狂滋長、纏繞、收緊。

是近鄉情怯的惶恐?

是物是人非的悲涼?

是血海深仇未雪的錐心刺痛?

還是……對自己長久以來懦弱逃避的深切憎惡?

悔恨與自責如同千萬根鋼針,反覆刺穿著她的心臟。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烈的痛楚。

她怪自己,怪自己像個逃兵,縱有滿腔恨意,卻把自己藏起來什麼都冇做。這無力感,比死亡更讓她窒息。

時間在死寂的車廂裡失去了刻度。

彷彿隻過了一瞬,又彷彿已滄海桑田。

窗外的風聲、遠處模糊的人聲、馬匹偶爾的響鼻,都成了遙遠背景裡模糊的白噪音。

南之枝的世界,隻剩下那座沉默的城和自己心中呼嘯的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心頭的巨石終於將她壓垮,也許是積蓄的悲憤衝破了最後的堤壩。她僵硬的身體,終於動了一下。

她緩緩的、極其艱難的移動著坐麻了的膝蓋,在狹窄而顛簸的車廂裡,以一種近乎卑微的姿態,麵向邵武城的方向,屈膝跪了下去。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咬破嘴唇的腥甜,然後,俯下身,將額頭重重的磕在冰冷的木板上。

磕了三個頭。

最後這一下,她冇有再抬起身。

近鄉情怯的煎熬達到了頂點,混合著對過往溫暖的無限眷戀與對現實的無儘愧疚。

時間彷彿在她伏下的那一刻徹底靜止了。

車廂裡隻剩下她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呼吸聲。冇有嚎啕,冇有嗚咽,隻有那滾燙的液體,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瘋狂的砸落在身下小小的、早已陳舊的車墊上。

起初是洇開幾小片深色的印記,很快,那深色便迅速蔓延、連成一片,彷彿一塊絕望的烙印。

她瘦弱的肩膀劇烈的、無法控製的顫抖著,單薄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像暴風雨中一片飄零無助的落葉,彷彿靈魂深處最純粹的悲傷被硬生生擠壓出來,浸透了每一寸空氣。

車廂角落,老神仙一直沉默的注視著這一切。那雙閱儘滄桑、本應古井無波的深邃眼眸裡,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心疼與悲憫。

他看著地上那團因極度痛苦而蜷縮、顫抖的身軀,看著那迅速被淚水浸透、顏色深沉的墊子,看著那纖細的脖頸因壓抑哭泣而繃出的脆弱線條。

他花白的眉毛緊緊蹙在一起,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了幾次,喉嚨裡彷彿堵著千鈞巨石,最終隻是發出了一聲悠長、沉重、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的無聲歎息。

那歎息裡,是看透世事的無奈,是對命運無常的感慨,更是對眼前這年輕生命承受如此重壓的深切痛惜。

他枯瘦的手微微抬起,想輕輕拍拍她的背脊,卻在半空中停滯了許久,終究還是無力的、緩緩的垂落回膝上。

有些痛,隻能自己熬過去;有些路,隻能自己走。

直到南之枝感覺胸腔裡翻江倒海的劇痛稍稍平息,直到那洶湧的淚水似乎流乾,隻剩下陣陣抽搐般的餘痛。

她依舊伏在冰冷的車板上,額頭貼著那一片濡濕的淚痕。

又過了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她終於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淚水的鹹澀和絕望後的冰冷。

她用儘全身力氣,強迫自己從崩潰的泥沼中一點點掙紮出來。

顫抖的手指,緩緩的、極其艱難的抬起那麻木的身體,用力的抹過自己濕漉漉、冰冷一片的臉頰。

淚水混合著塵土,在臉上留下狼狽的痕跡。

然後,她用手臂支撐著,一點一點,極其緩慢的直起了身體。她的動作僵硬,彷彿一具生鏽的提線木偶。

重新坐回軟墊上時,她依舊背對著老神仙,麵朝著車門的方向。

她的背脊依舊挺直,但那份挺直裡,卻透出一種被徹底抽乾了力氣的虛脫,以及一種突如其來的平靜。

終於,一個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帶著濃重鼻音,卻又異常清晰、異常冷靜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走吧,去北境。”

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兩塊沉重的石頭,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冇有猶豫,冇有回頭,彷彿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做出的決斷。

這簡單的指令,宣告著逃避的終結。

也宣告著,她終於要直麵仇恨。

老神仙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

是欣慰?是擔憂?還是更深沉的歎息?

車伕如蒙大赦,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感,緊了緊手中的韁繩,低喝一聲:“駕!”

車輪碾過官道,發出沉悶而單調的“咯吱”聲。

青篷馬車,載著滿車的悲傷、決絕與未卜的前程,終於再次啟程。

緩緩的、堅定的駛去。

——

北境,淩天城。

馬車抵達那飽經戰火滄桑的城門下,殘陽如血,將天地染成一片肅殺的金紅。

凜冽的北風捲著沙塵。

南之枝掀簾,那眼神,不再是穀雨的沉靜,也不是大楚帝都的謹慎偽裝,更不是昭武城外的痛苦,而是一種淬鍊過的、彷彿萬載玄冰般的冷冽與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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