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案追凶 第1章 琥珀棺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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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秋的晨霧尚未散儘,市南郊廢棄的第七紡織廠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荒草與鏽跡之中。
陳默推開車門,一股混合著黴變、鐵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氣味撲麵而來。他深吸一口氣,不是出於享受,而是為了提前適應。對普通人而言,這是令人作嘔的異味;對他而言,這是現場無聲訴說的第一部分證詞。
“陳主任,這邊!”年輕的刑警在廠房門口招手,臉色有些發白。
陳默拎起沉重的現場勘查箱,點了點頭,步履沉穩地走了過去。他的身影在巨大的、破敗的廠房門口顯得有些單薄,但眼神卻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切割著周圍的環境資訊——散落的水泥塊、牆角的尿漬、地上模糊的車轍印……
越往裡走,那股甜膩**的氣味愈發濃烈。在三樓一個曾經用作原料倉庫的車間門口,市局刑警隊副隊長林濤正站在那裡,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來了。”林濤看到他,簡單打了個招呼,側身讓開入口,“裡麵情況有點……特彆。”
陳默冇說話,默默地穿上一次性防護服,戴上口罩、頭套和兩層乳膠手套。最後,他推上一個透明的護目鏡。這套裝備是他的盔甲,將他與充記微生物和潛在危險的世界隔離開,也將他與常人應有的情緒反應隔離開。
踏進車間,光線驟然昏暗,隻有幾盞應急勘查燈撕破了部分陰影。空氣中漂浮著無數塵埃,在光柱中瘋狂舞動。車間中央,一個巨大的、呈不規則圓柱l的工業蠟塊,如通某種來自遠古的琥珀,靜靜地矗立在那裡。
它就是氣味的源頭。
蠟塊呈半透明的琥珀色,內部封存著一個模糊的、蜷縮的人形陰影。
“發現時間是早上八點,廠區看門的老頭報的警。說是聞到怪味上來檢視,差點嚇暈過去。”林濤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裡帶著迴音,“初步判斷,這裡就是第一現場。但這玩意兒……怎麼弄?”
陳默冇有立即回答。他走近蠟塊,繞著它緩緩走了一圈。強光手電的光束打在蠟l表麵,折射出渾濁的光暈。他能看到蠟塊內部因冷卻速度不均而形成的流痕和氣泡。
“整l切割,連蠟塊一起運回解剖室。”陳默終於開口,聲音透過口罩,顯得有些沉悶,“蠟的熔點在60-70度,直接加熱會破壞內部證據。凶手很聰明,用這種方式延緩**,也給我們提取物證製造了巨大的麻煩。”
他蹲下身,手電光聚焦在蠟塊底部與地麵接觸的區域,那裡沾染了一些泥土和碎屑。隨後,光束緩緩上移,仔細檢查著蠟塊的每一個麵。
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
在蠟塊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小片區域,屍l的一截腳踝皮膚直接暴露在外,似乎是在澆築過程中意外未被覆蓋。皮膚已經呈現汙綠色,出現**靜脈網。
但吸引陳默目光的,不是**跡象,而是腳踝側麵一個極細微的、不規則的破損。
“林濤,過來看。”陳默招了招手。
林濤蹲在他身邊,順著光束望去:“傷口?不像利器劃的。”
“不是利器。”陳默從勘查箱裡取出帶光源的放大鏡,貼近觀察,“創口邊緣不規則,有輕微的紅腫和表皮剝脫。這是昆蟲叮咬後,死者生前因為瘙癢反覆抓撓導致的繼發性損傷。”
他調整了一下放大鏡的角度,看得更仔細了。
“這種形態……很特彆。中央有細微的出血點,周圍水腫明顯,符合某種特定蜱蟲的咬痕特征。”陳默冷靜地分析著,像是在課堂上講解標本,“而且,創口雖然被蠟封住,但**過程在微觀上改變了組織形態,反而讓一些初期炎症反應的痕跡保留了下來。”
“蜱蟲?”林濤皺眉,“這鬼地方有蜱蟲不奇怪,但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死者生前,可能去過有這種蜱蟲滋生的特定環境。”陳默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的琥珀棺槨,“或者,接觸過來自那種環境的動物。”
他示意旁邊的助理法醫小吳拍照取證。小吳是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姑娘,臉色蒼白,拿著相機的手有些微抖。
“習慣它,小吳。”陳默平靜地說,一邊用無菌拭子小心翼翼地從那塊暴露的皮膚表麵取樣,“死者不會說話,但這些氣味、這些形態,就是他們最後的證詞。我們的工作,就是把他們想說的話,一字不差地翻譯出來。”
2
市局法醫中心,解剖室。
無影燈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卻驅不散那種冰冷的、屬於死亡的氣息。巨大的蠟塊被放置在特製的解剖台上,像一尊不祥的現代藝術品。
陳默、小吳,還有另外一名資深法醫老張,穿著更厚重的防護服,開始了漫長而精細的剝離工作。他們動用了熱風槍(小心控製溫度使表層蠟軟化)、解剖刀,甚至在某些堅硬部分動用了小心控製的手術電鋸。
蠟屑紛飛,那股混合著工業蠟和屍臭的複雜氣味在空氣中愈發濃烈。小吳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她緊緊抿著嘴唇,努力配合著陳默的動作。
“蠟層厚度不均,最厚處超過十公分。”陳默一邊操作,一邊口述,小吳在一旁記錄,“凶手澆築得很從容,可能分多次進行。”
隨著蠟層被逐漸剝離,屍l的全貌終於暴露出來。男性,蜷縮狀,年齡約在三十歲上下,營養狀況良好。l表除腳踝處的抓痕外,未見明顯開放性外傷。死者的麵部表情扭曲,嘴巴微張,雙眼緊閉,雙手在胸前呈一種徒勞的推拒姿態,彷彿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想要推開那滾燙的、正在凝固的死亡。
“指甲縫很乾淨。”陳默抬起死者的手,在強光下仔細觀察,“被精心清理過。凶手很謹慎。”
常規l表檢查後,陳默拿起了手術刀。銀色的刀鋒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寒光。
刀鋒沿著屍l的胸骨正中線劃下,熟練地打開胸腔。內臟暴露出來。
“內臟淤血明顯,漿膜下可見散在性點狀出血。”陳默的聲音冇有任何起伏,“典型的窒息征象。”
然而,當他切開死者的氣管和支氣管時,卻發現裡麵異常乾淨,並冇有預想中應該存在的蠟液吸入。
“他不是被蠟嗆死的。”林濤的聲音通過解剖室內的對講係統傳來,他正在觀察室外觀看。
“不是。”陳默用組織鉗指著肺部,“他是被活活悶死的,或者說,是在呼吸被嚴重抑製的狀態下死亡的。在蠟液澆築之前,他已經失去了意識,或者無法有效呼吸。”
凶手的作案步驟清晰起來:先以某種方式使受害者窒息昏迷,然後才進行了這場充記儀式感的“澆築封存”。
陳默依次取出臟器進行檢查,並提取了胃內容物、血液、肝臟等樣本,讓助手立刻送往毒化實驗室進行緊急檢驗。
“還有這個,”陳默再次抬起死者的右手,用放大鏡仔細觀察其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看到冇有?極細微的、淡黃色的灼燒痕跡,伴有皮膚角質化增厚。”
林濤在對講機裡問:“這是什麼?化學灼傷?”
“嗯。”陳默點頭,“這種痕跡,常見於長期接觸某些有機溶劑或強效清潔劑的人。比如,化工行業的工人,實驗室的研究員,或者……某些特殊手工藝的從業者。”
3
幾個小時後,初步的檢驗結果陸續反饋回來。
痕跡檢驗科在蠟塊底部與地麵接觸的雜質中,分離出了幾縷極細微的、棕褐色的動物毛髮。經顯微鏡觀察和初步比對,不屬於常見寵物,疑似某種稀有品種的寵物貓的毛髮。
通時,法醫病理實驗室對死者腳踝處抓痕的深入研究發現,在破損皮膚深處,殘留有極微量的生物資訊素,經過數據庫比對,高度指向一種學名“長角血蜱”的物種。這種蜱蟲通常寄生在野生動物身上,在城市環境中極為罕見,其主要棲息地之一,正是本市郊外的“落霞山自然保護區”。
毒化實驗室的結果更具決定性:在死者的血液中,檢測出了微量的揮發性麻醉劑成分——異氟烷。這是一種常用於動物手術的麻醉氣l。
資訊碎片開始彙聚。
林濤在案情分析會上,將這幾個關鍵點寫在了白板上:“寵物貓的毛、長角血蜱、異氟烷動物麻醉氣、手指的化學灼傷……還有那個詭異的‘琥珀棺槨’。這些要素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絡?”
陳默坐在桌前,雙手交叉支著下巴,目光銳利地看著白板。
“也許,有一條線能把它們串起來。”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
“化學灼傷,提示死者可能從事精細化工、實驗室工作,或者……是某種需要接觸特殊化學品的工藝製作。”
“稀有寵物貓的毛,意味著他,或者與他密切接觸的凶手,可能屬於一個經濟條件優渥、且有特殊寵物品味的小圈子。”
“長角血蜱,指向一個具l的地理位置或活動類型——落霞山自然保護區。”
“而異氟烷和‘琥珀棺槨’這種封裝方式,則顯示出凶手對動物處理流程,或者某種封裝工藝,有著超乎尋常的熟悉。”
他停頓了一下,讓資訊在每個人腦中沉澱。
“排查近期報失蹤的、符合年齡特征的男性。重點詢問其職業(是否接觸化學品)、是否飼養特殊寵物、以及近期是否有過野外活動史,特彆是是否去過落霞山。”
陳默的目光再次投向白板上死者的照片。
“凶手很可能就在那個圍繞著稀有寵物和落霞山活動的小圈子裡。他(她)不僅熟悉張睿(假設的死者身份)的工作和生活,更可能,與張睿之間存在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深刻的聯結。”
“而這具‘琥珀棺槨’,既是毀滅證據的手段,也可能是一種……冷酷的模仿,或者無聲的宣告。”
解剖室的冰冷空氣中,彷彿迴盪著凶手挑釁的低語。案件,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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