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128章 西行見聞
長安城的血色黃昏尚未在記憶中完全褪色,司通已然踏上了西行的漫漫長路。
它離開了依舊彌漫著淡淡血腥味和焦糊氣息的京畿之地,離開了那場在香積寺地下戛然而止卻餘波未儘的戰鬥。肩胛處被血喉骨刺貫穿的傷口,在“涅盤呼吸法”的持續運轉下已不再流血,結了一層薄薄的、暗紅色的痂,每一次肌肉牽動仍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提醒著它那場戰鬥的慘烈,以及……月羽殘存意識那撕心裂肺的悲鳴。
“不要讓我的族人…永遠活在黑暗裡…”
那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日夜刺痛著它的靈魂。月羽,它曾經活潑狡黠的摯友,死後竟不得安寧,其殘骸與基因淪為製造蝠人這種可怖怪物的原料,承受著永恒的折磨與玷汙。這份恥辱,不僅屬於月羽,也屬於整個靈虛族,更深深烙印在司通的心上。它立下的誓言,並非僅僅為了複仇,更是為了淨化,為瞭解放,為了給月羽和那些被扭曲的靈虛族血脈一個最終的安寧。
然而,此時的司通,已非昔日尼巴魯上那個擁有澎湃靈能的神王之子,也非白堊紀或古埃及時期那般擁有撼動山河的力量。乾元之境讓它與天地自然更加契合,能調動微風、感應地脈、汲取日月精華,但這種力量更加內斂、溫和,如同潺潺溪流,而非奔騰的江河。涅盤呼吸法雖能轉化朝陽紫氣,緩慢修複傷勢並補充那近乎枯竭的靈能儲備,但過程緩慢,且所能承載的力量上限,似乎也被這個世界的某種規則所限製。
它現在更像一隻真正意義上的流浪貓,albeit是一隻眼神中沉澱著萬載歲月、背負著星辰宿命的貓。灰白相間的毛發沾染了關中的塵土,顯得有些黯淡。唯有那雙金色的瞳孔,在偶爾凝神時,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流光,顯露出它的不凡。
它沿著渭河西行,刻意避開了官道,行走在荒蕪的河灘、枯黃的草甸和起伏的土塬之間。涅盤呼吸法讓它對環境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它能清晰地察覺到渭河水體中那一絲不祥的、極其微弱的能量殘留——那是“血癲菇”孢子溶解擴散後的痕跡。雖然濃度已被河水極大稀釋,對大多數生物或許已無即時致命威脅,但那種扭曲、汙穢的本質,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雖散猶存。
偶爾,它會遇到從西麵逃難而來的百姓,拖家帶口,麵黃肌瘦,臉上刻滿了恐懼和茫然。從他們零星的、充滿後怕的敘述中,司通拚湊出了更廣闊的災難圖景。
“亂了,全亂了…潼關破了,長安丟了…官軍和胡兵殺來殺去…”
“不隻是人禍…天也降災咧!好些地方哄瘟病,人畜都發狂,口吐紫沫,見人就咬…”
“聽說西邊也不太平,吐蕃人趁火打劫,占了隴右…商路早就斷了…”
“有從涼州逃來的人說,那邊的水喝不得,喝了就渾身發熱,眼睛發紅,跟中了邪一樣…”
這些話語,讓司通的心不斷下沉。蝠人造成的汙染,顯然並非孤例於香積寺一地。那些逃離的蝠人,或是更早之前佈置的汙染源,正在借著戰亂和人流移動,悄然擴散。而月羽基因中的某種特性,似乎讓這種汙染對水源有著特殊的親和力。
它繼續向西,眼前的景象愈發荒涼。曾經繁華的絲綢之路東段,如今驛館荒廢,商旅絕跡。田野荒蕪,村莊十室九空,隻有野狗和烏鴉在廢墟間徘徊。空氣中彌漫著絕望和死亡的氣息。有時,它會看到倒斃在路旁的屍體,無人收殮,任由風吹日曬,有些屍體的膚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紫色,顯然死於非命,甚至可能和那詭異的瘟疫有關。
司通沉默地穿過這些慘狀,金色的瞳孔裡映照著文明的瘡痍。它想起了蘇格拉底,想起了亞曆山大,想起了秦始皇,想起了那些它曾見證或引導過的、人類蹣跚前行的文明之火。如今,這火焰在戰亂和異星汙染的雙重打擊下,顯得如此微弱,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它嘗試運用乾元之境,去更深入地感知這片土地的痛苦。它匍匐在地,爪墊輕輕按壓著乾裂的黃土,意識如同細密的根須,向下延伸。它感受到了大地的貧瘠,感受到了地下水流那微弱而染恙的脈動,甚至感受到了更深層地殼中,那屬於盤古鐧碎片的、幾乎微不可察的沉眠波動——那是它當年親手沉於北邙山地脈的。然而,更多的是一種彌漫在天地間的“戾氣”,一種由無數死亡、恐懼、背叛和痛苦凝聚而成的負麵能量場,這種能量場讓它感到壓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它從自然中汲取能量。
“靈能如水,盛於器則成洪,散於氣則化雨…”它再次默唸乾元之境的感悟。如今的地球,這“氣”已變得渾濁不堪,充滿了暴戾與悲傷的旋渦。它必須更加小心地引導和淨化,而非強行抽取。
數日後,它進入了河西走廊的地界。這裡的景象比關中更加肅殺。遠山之上,依稀可見殘破的烽燧,有些似乎經曆了新的戰火,牆體焦黑坍塌。空氣中除了塵土味,還隱約夾雜著一絲陌生的、帶有腥膻氣的炊煙味道——那是吐蕃人營地的氣息。
它變得更加謹慎,晝伏夜出,依靠貓科動物天生的敏捷和隱匿能力,在戈壁灘的礫石和紅柳叢中穿行。夜晚的星空格外清晰,銀河橫亙天際。它偶爾會抬頭,望向那熟悉的、卻又無比遙遠的星辰。尼巴魯現在何方?那個由醜山一族統治的、被稱為“射落九日”的流浪星球,是否正遵循著那不可預測的軌道,再次向著太陽係而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眼前的危機已讓它無暇他顧。
一天深夜,它在一處背風的雅丹地貌岩壁下歇息,執行著涅盤呼吸法,汲取著清冷的月華。忽然,它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絲極細微的、非自然的聲音——像是金屬輕微摩擦岩石,還夾雜著一種壓抑的、痛苦的嘶嘶聲。
司通立刻警覺起來,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攀上岩壁,向下望去。
隻見下方的一小片沙地上,竟歪歪扭扭地停著兩輛破損的輜重車,車轅斷裂,輪子深陷沙中。旁邊圍著幾個身影,從裝束看,像是唐軍的潰兵,衣甲破敗,滿麵風霜。但他們此刻的行為卻極為怪異。
其中一人正用一把斷刀,拚命地刮擦著自己的臂甲,發出刺耳的噪音,他的眼神渙散,嘴角流著涎水。另一人則不停地用頭撞擊著車輪,額頭已然血肉模糊,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喉嚨裡發出那種司通之前聽到的痛苦嘶嘶聲。還有一人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身體劇烈地抽搐。
司通的金瞳驟然收縮。它從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極其微弱的、但與香積寺地宮同源的那股汙穢氣息!雖然極其淡薄,但絕不會錯。是血癲菇孢子的影響!這些人要麼是飲用了被汙染的水,要麼是接觸過被汙染的物品或屍體。
看來,孢子的影響並非立即致命,而是會引發緩慢的精神錯亂和自殘傾向,最終在極度的痛苦和瘋狂中死亡。這比直接製造蝠人更為陰險,更能無聲無息地瓦解一個族群。
它注意到,在那些潰兵散落一旁的行李中,有一個破裂的水囊,囊口殘留著一些暗紫色的、凝膠狀的痕跡。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以及幾聲含糊不清的呼喝,使用的是某種吐蕃方言。一支吐蕃巡邏小隊發現了這裡的異常,正策馬而來。
那些陷入瘋狂的唐軍潰兵根本無力抵抗,甚至意識不到危險降臨。
司通猶豫了一瞬。它現在的狀態,不適合與任何人類武裝發生衝突。但看著那些在瘋狂中痛苦掙紮的士兵,它無法完全視而不見。這些士兵,也是這場災難的受害者。
就在吐蕃騎兵舉起彎刀,即將衝向那些毫無反應的潰兵時,司通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微微鼓起,乾元之境瞬間調動起周圍稀薄的天地能量。它沒有選擇攻擊,而是將力量集中於一點——那輛破損最嚴重的輜重車。
它輕輕一爪拍在身下的岩壁上,一股巧妙的震動透過岩石傳遞下去。
“哢嚓!”一聲脆響,那輛輜重車本就斷裂的車軸突然徹底崩碎,整個車廂猛地傾斜倒塌,恰好攔在了吐蕃騎兵衝鋒的路徑上。
戰馬受驚,希律律地嘶鳴起來,衝鋒勢頭頓時受阻。吐蕃騎兵們驚疑不定地勒住馬韁,警惕地環顧四周黑暗的雅丹群,以為是中了埋伏或是遇到了流沙之類的自然陷阱。
趁著這個短暫的混亂,司通再次引動力量,一股突如其來的旋風捲起沙塵,迷住了吐蕃士兵的眼睛。
吐蕃小隊長罵了幾句,似乎覺得此地邪門,不願久留,最終揮了揮手,帶著隊伍悻悻然地繞道離開了。
沙塵平息,隻留下那幾個依舊在瘋狂自殘的唐軍潰兵,和那輛徹底報廢的馬車。
司通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沒有絲毫輕鬆。它救得了他們一時,卻救不了他們一世,更救不了所有被汙染侵蝕的人。這種無處不在、緩慢滲透的威脅,比麵對強大的蝠人更加令人窒息。
它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詭異和悲慘的身影,轉身悄無聲息地滑下岩壁,繼續向西走去。
前方的路更加漫長,絲綢之路的陰影愈發濃重。它不僅要在廣袤而混亂的土地上追蹤蝠人可能留下的蛛絲馬跡,還要麵對戰亂、異族統治以及這種悄然擴散的生化汙染。而它所能依靠的,隻有這具尚未完全恢複的凡貓之軀,以及那與過去相比顯得微不足道、卻與這個世界聯係更加緊密的乾元之力。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無論前路如何艱險,為了月羽,為了那跨越星海的誓言,它絕不會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