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尼巴魯的貓 > 第146章 伏爾加河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尼巴魯的貓 第146章 伏爾加河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斷牙獨眼中燃燒的瘋狂火焰,在那縷微弱的銀白星光前,似乎被澆入了一瓢冰水。憤怒與仇恨依舊沸騰,但那純粹的、毀滅一切的攻擊欲,卻被一種更深沉、更古老的守護本能暫時壓製。

它龐大的身軀依舊緊繃如弓,喉嚨裡滾動著威脅的低吼,卻不再前進,而是死死擋在幼狼與司通之間,形成一道傷痕累累的屏障。司通停下了腳步。

它金色的瞳孔與斷牙那僅存的、充滿痛苦與警惕的眼睛對視著,沒有退縮,也沒有進一步的挑釁。

它緩緩伏低身體,收斂起所有可能被誤解為攻擊性的姿態,尾巴輕緩地擺動了一下,這是一個在貓科語言中表示緩和、甚至略帶安撫意味的動作——儘管對一頭瀕臨崩潰的巨狼能否起效,它毫無把握。

它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隻瑟縮的幼狼。額前那撮銀毛,如同絕望礦坑中唯一閃亮的寶石,刺痛了它的眼睛。月羽的選擇,裂爪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

即使在這片被背叛與鮮血浸透的土地上,依然有星火存留。它需要帶走這縷星火。不僅僅是為了保護,更是為了一個更渺茫、卻必須去嘗試的未來。

司通不再看斷牙,而是將目光轉向洞穴深處,那些被毀壞的壁畫,那些殘留的、與蝠人氣息糾纏的狼群血腥。它開始緩慢地、極其謹慎地移動,不是走向幼狼,而是沿著洞壁,像是在巡視,又像是在無聲地傳達某種資訊。

它展示著自己在戰鬥中留下的、早已癒合卻依舊明顯的舊傷疤,它的動作帶著一種曆經無數殺戮與漫長旅途後的疲憊與堅定,一種與這片山林中的狼截然不同的、更為廣闊也更為沉重的氣息。

它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斷牙:我理解你的痛苦,我背負著我的重擔,我們並非敵人,至少,不完全是。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隻有幼狼偶爾發出的、疼痛與恐懼的細微嗚咽,以及斷牙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終於,司通停了下來。它背對著斷牙和幼狼,麵朝著被釘在石壁上的裂爪的頭顱,靜靜地坐了片刻。然後,它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幼狼身上,又緩緩抬起,迎向斷牙那複雜的注視。

沒有語言,隻有一種沉重的、跨越物種的意念在彌漫:它留下,必死。跟我走,或有一線生機。為了裂爪未能守護的未來。斷牙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彷彿血肉被撕裂般的嗚咽。

它巨大的頭顱痛苦地擺動了一下,獨眼中竟滾落下一大滴混濁的液體,劃過猙獰的傷疤,滴落在塵土中。它回頭,用鼻子極其輕柔地、近乎哀悼地碰了碰那隻幼狼的額頭,尤其是那撮銀白的毛發。

然後,它猛地轉回頭,對著司通發出一聲短促而沙啞的低吼,充滿了無儘的不甘、悲涼與……一絲絕望的托付。它龐大的身軀向一旁挪開了一步,讓出了通往幼狼的道路。

這是一個艱難至極的決定,意味著承認失敗,意味著放手最後一點希望的火種。司通沒有絲毫猶豫。它輕盈而迅速地上前,低下頭,用鼻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幼狼的額頭。

幼狼嚇得渾身一顫,但額前銀白毛發與司通額間印記那微弱的共鳴,似乎帶來了一絲奇異的安撫。司通伸出舌頭,小心地舔了舔幼狼受傷的前腿,然後極其輕柔地叼住它後頸的皮毛——如同母貓搬運幼崽。

幼狼發出細微的哼聲,卻沒有劇烈掙紮。斷牙在一旁看著,獨眼緊閉,身體劇烈顫抖,彷彿正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司通叼著幼狼,最後看了一眼裂爪那凝固著悲愴的頭顱,看了一眼這充滿絕望與死亡氣息的狼穴,看了一眼那頭守護到最後一刻、卻已遍體鱗傷的獨眼巨狼,然後決絕地轉身,躍出洞穴,消失在坎塔布連山脈凜冽的晨霧之中。

它給它取名為銀痕。紀念它額前的星光,也銘記這片土地承載的傷痕。長途跋涉再次開始。但這一次,司通的旅程不再形單影隻,也不再僅僅是為了追蹤與毀滅。

它的腹部絨毛下,多了一個溫暖、脆弱、時而因疼痛而瑟縮的小生命。銀痕的存在,徹底改變了司通的行動方式。它必須避開所有可能的風險區域,尋找安全的飲水與食物來源,時刻警惕著人類、野獸以及那無處不在的蝠人爪牙。

幼狼腿傷未愈,無法長途行走,大部分時間隻能依靠司通攜帶或藏在臨時找到的隱蔽處。它教導銀痕辨識危險。它找到那些被紫熱病汙染、泛著詭異紫光的水窪,用嚴厲的眼神和低吼阻止幼狼靠近。

它捕捉小型獵物,撕碎後喂給銀痕,同時警惕地檢查獵物體內是否有不自然的紫色斑點或變異。它們目睹了更多被瘟疫摧毀的村莊,死寂籠罩,烏鴉盤旋,隻有燃燒屍體的黑煙訴說著無聲的慘劇。

每一次,司通都緊緊看住銀痕,不讓那純粹的銀白被這絕望的黑暗所沾染。穿越法蘭西南部時,宗教裁判所的陰影如同瘟疫般無處不在。

城鎮鄉村張貼著搜捕“狼人”、“女巫”與“異端”的公告,火刑柱的焦臭氣息時常順風傳來。司通不得不更加小心,徹底隱匿行蹤,隻在最荒僻的野地夜行晝伏。

它聽到人們竊竊私語,談論著比利牛斯山“魔鬼狼群”被神聖軍隊鏟除的“偉績”,語氣中充滿了恐懼與扭曲的歡欣。

銀痕似乎能感受到這股彌漫的惡意,變得越發沉默,唯有那雙逐漸褪去幼嫩、顯露出狼族敏銳本性的眼睛,時刻觀察著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學習著司通教給它的一切。

它們沿著商道與河流向東行進,穿越中歐的森林與平原,氣候逐漸變得乾燥,景色開闊起來。空氣中的氣息再次發生變化,東方那股熟悉的、混雜著遊牧民族氣息、香料與隱隱血腥的風,越來越清晰。

目標——伏爾加河。金帳汗國的都城,薩萊。這條大河是金帳汗國的生命線,也是連線北歐、中亞與地中海世界的重要貿易動脈。

拔都汗建立於此的都城,彙聚了來自東方的蒙古統治者、波斯的官吏、俄羅斯的王公、高加索的商旅、乃至意大利的冒險家,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國際性都市,繁華、混亂、充滿機會,也必然隱藏著最深沉的黑暗。

司通追蹤的那條由蝠人編織的血色絲路,其重要的樞紐,必然在此。當伏爾加河那寬闊、渾濁、在夕陽下如同流淌熔金般的水麵終於出現在視野儘頭時,司通帶著銀痕潛伏在一片茂密的蘆葦蕩中,仔細觀察。

薩萊城矗立在河畔的高地上,規模宏大,遠超歐洲大部分城市。城牆蜿蜒,城內既有巨大的蒙古包群,也有永久性的伊斯蘭風格宮殿與清真寺圓頂,以及大量雜亂無章的民居和市場。

碼頭區帆檣如林,船隻形製各異:有俄羅斯人的平底船,有波斯人的三角帆船,甚至能看到幾艘懸掛著熱那亞或威尼斯旗幟的卡拉維爾帆船。

駝鈴聲、馬嘶聲、各國語言的叫賣聲、碼頭苦力的號子聲混雜在一起,喧囂鼎沸,充滿了野蠻的生機與活力。然而,在這表麵繁榮之下,司通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了那熟悉到令人作嘔的氣息——混合著血腥與孢子的腐甜異味,在這裡濃烈到了頂點!

它如同無形卻粘稠的蛛網,籠罩著整座城市,尤其是北部的碼頭區域,其源頭之強,遠超元大都那個秘密據點!銀痕也感受到了,它不安地低鳴著,向著那座城市的方向齜了齜牙,頸毛微微豎起。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主要是油燈和火把),薩萊城反而顯得更加喧囂。司通將銀痕安頓在城外一處隱蔽的岩縫裡,再三叮囑它保持安靜和隱藏,然後自己化作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灰影,借著夜色掩護,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這座巨大的城市。

它避開主乾道和熱哄的市集,在屋頂、小巷和陰影中穿梭,循著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如同最老練的獵手追蹤獵物。越靠近城北的碼頭區,氣氛越發異樣。

這裡的守衛明顯增多,大多是金帳汗國的士兵,但也混雜著一些眼神呆滯、動作卻異常迅捷的“工人”。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難以掩蓋的血腥味,以及一種……甜膩的、如同劣質麥酒發酵般的氣味,與血腥混合,形成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惡臭。

最終,它來到一處緊鄰伏爾加河碼頭的巨大圍欄區域。這裡沒有商棧的喧囂,圍牆高聳,入口處有重兵把守,哨塔上弓箭手的目光在黑暗中警惕地巡梭。

沉悶的撞擊聲、壓抑的嗚咽聲、流水般的滴答聲從圍牆內傳來,取代了外麵的市井嘈雜。那恐怖的腐甜氣息,正是從這裡如同泉眼般洶湧而出!

司通找到一處守衛相對鬆懈的角落,利用驚人的敏捷攀上高牆,潛入內部。眼前的景象,讓它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金色的瞳孔依舊驟然收縮!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倉庫或工坊,而是一個係統化、規模龐大的露天屠宰場與加工廠!一排排粗大的木樁釘在地上,每個木樁上都用鐵鏈捆綁著一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眼神徹底麻木的俘虜——有斯拉夫人、欽察人、切爾克斯人、亞美尼亞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們手腕或腳踝處被粗糙地割開深深的傷口,暗紅的、近乎黑色的血液並未凝固,而是順著傷口緩緩流淌,彙入地麵精心挖掘的、通往不同方向的石槽溝渠之中。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和絕望。那些溝渠最終彙入埋在地下的、粗大的陶管網路,通向圍欄中心的幾個龐然大物——
那是幾座用暗紅色岩石砌成的、方形池子,樣式古樸詭異,更像某種邪惡的祭壇。

池子內部翻湧著粘稠的、如同正在熬煮的劣質琥珀糖漿般的暗紅色液體,咕嘟咕嘟地冒著氣泡。液體表麵漂浮著厚厚的、絮狀的、發出幽幽紫光的菌絲團塊!

俘虜的血液通過陶管不斷注入這些池中,與池底早已沉澱的厚厚菌毯混合、發酵,散發出那強烈的、甜膩的腐敗氣息。

一些戴著蒙麵布、動作僵硬如同提線木偶的人(司通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們身上微弱的、被完全控製的蝠人氣息)在池邊忙碌,用長柄木勺不斷攪動池中可怕的混合物,然後將發酵好的、泛著紫黑光澤的、更加粘稠的“血漿”舀出,灌入一個個密封的橡木桶中。

木桶被整齊地碼放,等待運出。桶身上,似乎被烙上了一個特殊的標記——一個抽象的、類似葡萄串或麥穗的圖案,彷彿這隻是某種特殊的酒類或食品。

司通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與憤怒。它明白了。蝠人不僅在製造殺戮,不僅在散播瘟疫,它們更將這種可怕的、融合了孢子與生命能量的汙穢之物,進行了“工業化”的生產與包裝!

它們將這些承載著死亡與扭曲的“產品”,
systeatically地通過貿易網路輸送出去!它的目光投向圍牆之外的碼頭。一艘中等大小的卡拉維爾帆船正停靠在專用的泊位上,船帆捲起,桅杆上懸掛著熱那亞的旗幟。

跳板搭著,一隊苦力正喊著低沉的號子,將那些密封的木桶一桶桶滾上跳板,搬入底艙。甲板上,一個穿著體麵意大利商人服飾、披著厚鬥篷的人正在監督。

他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即使在春夜的寒風中,也似乎有些畏縮,不時用一塊絲巾捂住口鼻,彷彿受不了碼頭的“異味”。他正用帶著濃重熱那亞口音的語言催促著:
“快!

快!你們這些懶蟲!卡法(caffa)的買家在等著這批上等的‘克裡米亞蜜酒’呢!耽誤了季風,你們誰也賠不起!”
克裡米亞蜜酒?

司通的目光死死鎖定那些木桶,以及那個商人。就在他轉身嗬斥苦力、鬥篷領口微微敞開的瞬間,司通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在他蒼白的頸側,衣領下方,一抹若隱若現的、蝠翼狀的暗色刺青!

真相如同冰冷的伏爾加河水,瞬間淹沒了司通。這些木桶裡裝的根本不是什麼蜜酒!這是用無數活人鮮血與痛苦培育、發酵而成的毒漿!

是濃縮的瘟疫之源!而熱那亞的商人——這些被蝠人滲透甚至控製的傀儡——正利用他們龐大的海上貿易網路,將這些死亡之酒運往黑海之濱的殖民港口卡法,再從那裡,輸送到整個地中海世界,輸送到毫無防備的歐洲!

伏爾加河渾濁的水流,在碼頭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流淌著粘稠的血液,泛著詭異油膩的光澤。它沉默地承載著這些致命的“琥珀”,承載著蝠人釀造的血色毒漿,向著南方,向著黑海,向著那個名為卡法的熱那亞堡壘,緩緩流去。

司通蹲在陰影裡,渾身冰冷。它彷彿已經看到,這些木桶在卡法被卸下,被分裝,被送上前往君士坦丁堡、威尼斯、熱那亞、馬賽的船隻……瘟疫將如同黑色的海嘯,席捲一切。

它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片人間地獄,返回銀痕藏身之處。幼狼立刻依偎上來,發出不安的低鳴,它敏銳地感知到了司通身上帶來的、那濃鬱到化不開的死亡氣息。

司通低下頭,輕輕舔了舔銀痕額前那縷銀白的毛發,金色的瞳孔映照著遠處薩萊城的燈火與伏爾加河上遠去的帆影,冰冷如亙古的星辰。

絲路,這條連線東西的文明紐帶,曾輸送絲綢、香料與思想,如今,卻在蒙古帝國的鐵蹄與蝠人的陰謀下,流淌著足以毀滅整個歐羅巴的血色毒漿。

它必須做些什麼。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