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20章 萬淵之底
軒轅族戰士們麵麵相覷，手中的武器並未放下，但臉上的驚愕明顯多過了敵意。一隻貓，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能對他們構成威脅的存在。但那戰士手中瘋狂跳動的探測器指標，又明確地顯示著這絕非普通的野獸。
風後的反應卻截然不同。當司通走出來的瞬間，她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司通的外形上，而是猛地、死死地盯住了司通的胸口——那裡，緊貼著皮毛，藏匿著那片盤古鐧的青銅碎片！
風後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度震驚、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蓋過了她一直維持的冷靜。她手中的黑色晶棒“啪嗒”一聲掉落在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但她渾然不覺。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彷彿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
緊接著，一聲帶著劇烈情緒波動、甚至有些失真的驚呼從她口中迸發出來，瞬間壓過了風雪的呼嘯，清晰地回蕩在冰川裂隙之中：
“聖器殘片？！那……那是……聖壇守護者的氣息？！它……它怎麼可能……脫離坤淵的束縛？！這不可能！”
風後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在軒轅族人中激起了更大的波瀾！所有目光，包括那些驚疑不定的戰士，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在司通的胸口。他們手中的探測裝置指標更是如同瘋魔般亂顫，發出刺耳的蜂鳴！
“聖器殘片？”
“坤淵聖壇的守護者？”
“族長說……它來自地心？”
“這貓……”
竊竊私語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恐慌中混雜著難以置信的敬畏和巨大的困惑。一個手持青銅圓碟（地脈測繪儀）的年輕族人，更是失手將圓碟掉落在地，發出哐當一聲響。
司通心中同樣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女人……風後！她不僅一眼看穿了它懷中碎片的存在，更直接道出了碎片的來源——“坤淵聖壇守護者”！她認得盤古鐧！她認得盤古戩！她甚至知道這碎片本不該出現在地表！這個軒轅族，與地心坤淵、與盤古族有著極深的淵源！
風後深吸了幾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滔天巨浪，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鎖定司通，彷彿要將它從裡到外看透。她揮了揮手，示意那些依舊舉著武器的戰士放下武器，但警惕並未解除。她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司通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既保持了安全，又能清晰地對話。
“你……”風後的聲音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更多的是探究和凝重，“你身上帶著聖壇守護者的碎片……你從地心而來？不……不對！聖壇守護者不可能離開坤淵！這碎片……是你帶出來的？你怎麼做到的？你又是誰？”
她的問題如同連珠炮，每一個都直指核心。司通金色的瞳孔平靜地回視著她，沒有立刻回答。它在評估，評估對方的意圖，評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機會還是更大的陷阱。它喉嚨裡發出低沉而疲憊的聲音，並非貓叫，而是一種更古老、更直接的意念波動，嘗試著穿透語言的障礙，將它的意誌直接傳遞到風後的意識中：
（“吾名司通。非自坤淵而來，乃欲往坤淵而去。”）它抬起前爪，指向身後那片散發著冰冷拒絕氣息的幽藍晶石封印壁壘，（“此路已絕。此物……”它用爪子輕輕按了按胸口，（“乃吾友盤古戩所遺。”）
“盤古戩？！”風後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極其複雜，震驚、瞭然、甚至還有一絲……悲憤？“是他……果然是他登上了聖壇！是他啟用了坐標！這碎片……是他給你的？他……”風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後麵的話沒有問出口，但那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盤古戩，恐怕凶多吉少。
司通的意念帶著沉重的悲傷：（“他為終結阿努比之禍，已與敵同歸。此鐧……便是他最後的意誌所化。”）
風後沉默了，眼神劇烈地閃爍，似乎在消化這巨大的資訊量。盤古戩登頂聖壇、啟用坐標、犧牲自我、留下聖器碎片……而眼前這隻貓，竟能帶著這碎片離開坤淵，出現在這世界的儘頭……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認知。她再次看向司通的眼神，少了幾分驚疑，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審視和……一絲微弱的希冀？
“盤古戩……登頂了聖壇……啟用了坐標……”風後喃喃自語，臉色變得異常難看，那是一種混合了憤怒、絕望和果然如此的複雜神情。她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急促：“司通，無論你是誰，無論你如何得到這碎片，你來得太晚了！或者說，你來得正是時候……目睹一切的終結！”
她不再猶豫，猛地轉身，對著那個剛剛撿起青銅圓碟（地脈測繪儀）的年輕族人大喝：“黎樞！啟動‘地脈測繪儀’！最高精度！投射出來！讓他看！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我們到底在為什麼逃命！”
那個叫黎樞的年輕軒轅族似乎被族長的厲喝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操作起來。他手中的青銅圓碟快速旋轉起來，上麵刻畫的立體星圖山川紋路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芒。圓碟中央投射出一束凝練的光柱，照射在眾人麵前一片相對平整的冰壁上。
嗡——
光芒擴散開來，在冰壁上形成了一幅巨大、清晰、色彩分明且不斷變化的全息投影！那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地球內部結構模型！
司通的金色瞳孔瞬間被這投影牢牢吸住。它看到了熟悉的地殼、地幔……但在那熾熱粘稠的地幔深處，一片巨大的、本應被高溫高壓岩石包裹的穩定區域——地幔水腔——此刻卻如同一個被暴力戳破的氣球！
模型清晰地顯示，一道巨大的、不規則的裂痕，如同猙獰的傷疤，貫穿了水腔堅韌的外壁！裂痕的源頭，正指向……南極螺旋通道的深處！裂痕周圍，代表高壓岩層的結構被模擬的衝擊波震得粉碎、扭曲。
更恐怖的是裂痕內部！不再是代表穩定岩石的橙紅色，而是充斥著粘稠、汙濁、如同劇毒墨汁般的黑色流體！這黑水並非靜止，它正被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瘋狂地擠壓著、翻騰著，沿著那道裂痕，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龍，正狂暴地、勢不可擋地向上奔湧！奔湧的方向，正是那條被幽藍晶石封印所覆蓋的螺旋通道！
投影旁邊，一組急速跳動的、散發著刺眼血紅色光芒的符文和資料瘋狂閃爍，每一個符號都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看清楚了嗎，司通？”風後的聲音冰冷徹骨，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指向投影中那條咆哮的黑水毒龍，“那就是‘地脈共振器’的傑作！盤古族為了徹底封閉這條通道，為了隔絕可能追蹤聖壇坐標而來的窺探，啟動了他們最強力的地脈武器！結果呢？”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憤怒，“那該死的高頻共振波，像一把巨錘，砸碎了地幔水腔的外壁！那裡麵封存的，是太古時代就被禁錮的、蘊含了恐怖能量和未知物質的超高壓‘冥海之水’！現在，這致命的黑水找到了唯一的出口——這條螺旋通道！”
她猛地指向那被幽藍晶石封印的通道入口，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封印？那晶石壁壘確實堅不可摧，能擋住任何實體甚至能量！但它擋不住這來自地心深處的、物理法則層麵的滔天洪流！高壓黑水正在通道內瘋狂上湧！它積蓄的力量，足以在衝破封印的瞬間，掀起席捲整個世界的超級海嘯！我們稱它為——‘地鳴’！”
風後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軒轅族人的心上，也砸在司通的意識深處。絕望的氣息更加濃重，幾個傷員甚至發出了壓抑的啜泣。
“席捲……全球？”司通的意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它經曆過尼巴魯撞擊的滅世天災，深知那種毀天滅地的恐怖。而這一次，是來自大地深處的咆哮！
“是的，全球！”風後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末日宣告的沉重，“黑水蘊含的能量和物質，會徹底攪亂大氣、汙染海洋、改變地貌！地表所有的生靈……都將麵臨滅頂之災！而這個時間……”她看向黎樞。
黎樞臉色慘白，手指在測繪儀上飛速操作，投影旁邊瘋狂閃爍的血色資料流最終彙聚成一個巨大的、不斷倒數的猩紅符號，旁邊標注著軒轅族的文字。黎樞的聲音帶著哭腔：“族長！壓力峰值已經突破臨界閾值！模型推演……黑水前鋒抵達封印下方的時間……最多不超過……三……三個‘星移’（約等於地表半日）！衝破封印的時間……隻會更快！”
“三……三個星移？！”人群瞬間炸開了鍋！絕望的哭喊、驚恐的尖叫、崩潰的咒罵瞬間爆發出來！半日！他們隻剩下不到半日的時間！在這冰封的絕地，麵對即將到來的滅世洪濤！
“安靜！！”風後一聲厲喝，如同驚雷，暫時壓下了混亂。她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掃過一張張絕望的臉龐。“哭喊救不了命！不想死在這裡，就給我動起來！把所有能帶走的都搬上雲車！立刻！”
她再次轉向司通，那銳利的目光彷彿要將它穿透，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司通！你以為盤古族封閉通道，僅僅是為了隔絕可能的敵人和這即將到來的洪水嗎？不！他們把我們——軒轅族——當成了最後的祭品！當成了引開追兵的誘餌！”
她猛地扯開自己胸前的甲冑，露出裡麵貼身穿著的一件類似背心的裝置。裝置中央，鑲嵌著一塊拳頭大小、不斷脈動著暗紅色光芒的晶石，無數細微的能量管線連線著晶石和她的身體。那暗紅色的光芒，充滿了不祥的生命力。
“看到這個了嗎？”風後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生命訊號放大器’！盤古族強加給我們的‘禮物’！一旦聖壇坐標被啟用的訊號被遙遠星空中的阿努比母星接收到，他們的偵察波必然會追蹤而來！而這東西……”她指著胸口的暗紅晶石，“會把我們軒轅族每一個人的生命訊號，放大億萬倍！像黑夜裡的巨大篝火一樣，向整個宇宙廣播！‘看啊！這裡！這裡有高能量生命反應！坐標在這裡！’”
她慘笑一聲，眼中是深深的悲涼和嘲諷：“盤古族打的算盤，就是用我們全族的性命，在地表製造一個巨大的、無法忽視的訊號源！把阿努比艦隊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這裡，吸引到這場滅世洪水之上！讓他們以為目標在地表，從而忽略掉地心深處坤淵聖壇真正的存在！我們……就是被拋棄的、用來喂飽豺狼的誘餌！這就是‘絕地天通’？哈哈……他們斬斷的不是天地聯係，他們斬斷的是我們全族最後的生路！是要用我們的屍骨，去鋪就他們苟且偷生的階梯！”
冰川裂隙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風雪依舊在裂隙外瘋狂地咆哮。軒轅族戰士們臉上的絕望，此刻已經徹底化為了灰燼般的死寂和被至親背叛的、刻骨的冰冷憤怒。連傷員都停止了呻吟，隻剩下粗重的、壓抑著無邊恨意的喘息。
司通靜靜地站在風雪中，灰白的毛發被寒風捲起。金色的瞳孔映照著冰壁上那幅末日圖景——咆哮的黑水毒龍，還有風後胸前那不斷脈動、如同死亡倒計時般的暗紅光芒。它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盤古族要如此決絕地封印通道，甚至不惜引發毀滅性的次生災難。這是壯士斷腕，更是冷酷到極致的犧牲！
盤古戩登頂啟用了坐標，引來了阿努比母星的潛在威脅。盤古族為了保全坤淵的根本，選擇犧牲掉他們放逐或視為累贅的軒轅分支，用全族的生命作為誘餌，吸引敵人目光，並用毀滅性的洪水徹底清洗地表可能存在的線索。這是一盤以整個地表世界為賭注、以軒轅族為棄子的冰冷棋局！
而它，司通，這隻追尋著神王核心碎片、尋求歸途或終點的貓，恰好在末日降臨前的最後時刻，一頭撞入了這盤死局的核心。它帶來了盤古戩的碎片，也帶來了……一個微乎其微的變數？
司通緩緩低下頭，鋒利的爪子無意識地深深摳進冰冷的雪地裡。胸口的青銅碎片，隔著皮毛傳來一絲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暖意，彷彿盤古戩最後的意誌在無聲地低語。
前路已絕（封印），後有追兵（阿努比偵察波），腳下是即將噴發的滅世洪爐（地鳴），身邊是一群被至親背叛、命懸一線的遺族（軒轅族）。
絕境？不，這比絕境更甚。
這是真正的，萬淵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