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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33章 破繭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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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是黃昏時驟然傾瀉下來的。

鉛灰色的雲層像被巨神之錘砸碎的岩石,沉沉地壓在雅典城外的丘陵上方,頃刻間,天地被狂暴的水幕吞沒。粗大的雨線抽打著墨綠色的橄欖林,枝葉在狂風中痛苦地翻卷呻吟,彙集的雨水裹挾著赭紅色的泥土,在低窪處奔湧成渾濁的溪流。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翻卷的腥氣、被砸碎的橄欖葉的苦澀清香,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彷彿來自大地深處的微涼氣息。

在這片橄欖林邊緣,一株形態奇異的植物正承受著雨水的衝刷。它並非雅典常見的橄欖樹或月桂,而是一團巨大的、結構精密的銀白色藤蔓,它們盤繞虯結成一個近乎完美的繭形,牢牢地依附在幾棵粗壯的古橄欖樹之間。藤蔓表麵覆蓋著細密如魚鱗般的銀色葉片,此刻正被雨水洗得發亮,流轉著一種非自然的、金屬般的冷光。更奇異的是,繭房周圍的幾棵橄欖樹,它們的枝葉呈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蒼翠,葉脈中甚至隱隱透出極其微弱的銀絲脈絡,在昏沉的天光下靜靜呼吸。

這繭房,是漂流了千萬年的方舟殘骸,是跨越了白堊紀的滔天洪水、尼羅河畔的金字塔血戰、南極洲毀滅性的地鳴噴發後,最後的休止符。它曾深埋於南極的冰層之下,隨著大陸的漂移、地殼的沉降與抬升,被無形的力量推送著,跨越無垠的海床,最終在雅典城外的丘陵找到了暫時的安息之地。繭房內部,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又壓縮,一個意識在混沌的深淵裡浮沉。

司通感覺自己正墜向一個沒有儘頭的黑暗深淵。身體不複存在,隻剩下一點微弱的精神星火,在絕對的虛無裡明滅不定。盤古鐧碎片融入軒轅族反重力核心時那撕心裂肺的能量剝離感,南極通道口晶石封印碎裂的刺目強光,黑水巨柱衝天而起時裹挾著地心輻射的死亡咆哮,還有軒轅族戰士們在滔天洪水中絕望而堅定的呼喊——“與大地共存亡!”……這些破碎的、灼熱的記憶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它殘存的意識。

它“看”不到自己的軀體,卻能感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弱和渺小。曾經充盈四肢百骸、足以撕裂空間的澎湃靈能,如今蕩然無存,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空洞和冰冷。神王血脈的榮光,如同燃儘的餘燼,隻留下最後一點微溫。它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存在,或者隻是一段即將消散的殘念。

“月羽……盤古戩……澤拉爾……”它試圖在意識深處呼喚那些刻骨銘心的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的稻草。然而回應它的,隻有意識深淵裡死寂的回響。連那份跨越時空的、與神王核心碎片微弱的靈魂連線,也徹底斷開了。

徹底的孤獨,比南極的萬年寒冰更刺骨。它像一個被宇宙徹底遺忘的棄兒,在時間的夾縫裡飄零。守護者的使命,複仇的誓言,所有支撐它走過漫長歲月的重量,在這一刻都變得虛無縹緲。它失去了力量,失去了坐標,也幾乎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就在意識之火即將被這無邊的虛無徹底吞噬的刹那——

轟隆!

一道撕裂天幕的慘白閃電,如同宙斯憤怒的投槍,狠狠劈落在繭房附近的山丘上!震耳欲聾的霹靂炸響,緊隨其後的是更狂暴的雨聲,彷彿天穹崩塌。這近在咫尺的天威,帶著毀滅性的能量衝擊,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包裹司通的繭房之上!

嗡——!

銀白色的藤蔓繭房猛地一顫,發出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共鳴。構成繭壁的無數細密藤蔓,在閃電能量的衝擊下,內部精密的能量平衡瞬間被打破!那些流轉的冷光劇烈地明滅閃爍,如同垂死的星辰。原本堅韌無比的銀色鱗葉,邊緣迅速捲曲、焦黑,發出細微的“嗤嗤”聲。巨大的繭房表麵,以閃電擊中的位置為中心,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飽吸雨水的藤蔓組織變得異常脆弱,在這狂暴的撕裂力量下開始分崩離析。

“哢…嚓嚓……”

細碎的斷裂聲密集響起,如同某種古老封印的崩解。包裹在最外層、承受了最多風雨侵蝕的藤蔓率先崩斷、脫落,露出裡麵一層層相對新鮮、但同樣布滿裂痕的結構。銀白色的碎屑混合著焦黑的殘渣,被雨水衝刷著滾落泥濘的地麵。繭房內部,那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存在,第一次直接暴露在冰冷狂暴的雨水和空氣之中。

冰冷的雨水,帶著泥土的氣息和橄欖葉的苦澀,無孔不入地滲入繭房深處,猛烈地刺激著司通那早已麻木沉寂的感官。這突如其來的、強烈而原始的觸感——冷!濕!——如同一根尖銳的冰錐,狠狠刺穿了包裹它意識的混沌泥沼!

“呃……”

一聲極其微弱、帶著幼獸般無助的呻吟,在司通的意識深處響起,隨即化為現實中一絲幾乎被暴雨完全淹沒的嚶嚀。這不是意誌的驅使,而是身體在極端刺激下本能的反應。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生命悸動,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終於感受到春雨的召喚,猛地從它意識的廢墟中掙紮著探出頭來!

存在!它還存在!

這冰冷的、粗糙的、帶著泥土腥氣的觸感,就是它存在的鐵證!不再是虛無的意識漂流,而是實實在在的、被世界所觸碰的“軀體”!

幾乎就在這意識複蘇的同一瞬間,包裹它的繭房發出了最後的哀鳴。失去了核心能量的維係,又在暴雨衝刷和閃電重創下結構徹底崩壞,承載著司通的那部分繭巢,如同熟透的果實脫離了枝頭,帶著一串銀色的殘藤斷蔓,從數丈高的橄欖樹杈間——直直墜落!

風在耳邊呼嘯,混雜著雨水的冰冷。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它剛剛複蘇的、虛弱不堪的身體。下方,是濕漉漉的、布滿碎石和泥濘的地麵,在昏暗的天光下迅速放大。司通甚至來不及生出一絲恐懼,那具幼小孱弱、完全陌生的身體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能任由地心引力將它拽向堅硬的大地。

距離墜落的繭房不足十步之遙,一株古老而虯勁的橄欖樹下,一個青年背靠著粗糙的樹乾,坐在一塊被雨水衝刷得光滑的大石上。

他穿著簡單的亞麻短袍,已經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青年石匠特有的、結實而勻稱的肌肉線條。褐色的卷發濕漉漉地貼在飽滿的前額和寬闊的臉頰兩側,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和線條分明的下頜不斷滴落。他叫蘇格拉底,是雅典城內一名普通的石匠學徒,但他思考的時間似乎比揮舞錘鑿的時間更多。此刻,他並未像常人那樣尋找避雨之處,反而仰著臉,任由冰冷的雨水衝刷,深陷的眼窩中,那雙灰色眸子異常明亮,穿透迷濛的雨幕,執著地望向鉛雲翻滾的天空深處,彷彿在暴雨的喧囂和天威的震懾中,竭力捕捉著某種宇宙執行背後的、更恒定的秩序或真理。

“這雨……”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幾乎被雨聲吞沒,“是諸神心血來潮的宣泄,還是大地乾渴必然的回應?泰勒斯說水是萬物之源……但驅動水升騰為雲、又墜落為雨的‘力’,它本身又是什麼?是神意,還是某種……我們尚未理解的規則?”

他的思考被頭頂上方一陣異樣的聲響打斷。不同於雨打樹葉的嘈雜,那是一種藤蔓繃斷、結構撕裂的刺耳聲音,緊接著是物體高速破開雨幕的呼嘯!

蘇格拉底幾乎是本能地抬起了頭,灰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一個銀白色的、纏繞著斷裂藤蔓的奇異“包裹”,正從旁邊那棵巨大橄欖樹的高處直墜而下!落點,正是他頭頂前方不足三尺的泥濘地麵!

電光石火間,石匠學徒長期勞作鍛煉出的敏捷發揮了作用。沒有絲毫猶豫,蘇格拉底猛地從大石上彈身而起!浸透雨水的短袍絲毫沒能阻礙他爆發性的動作。他一個箭步向前躥出,雙臂肌肉賁張,帶著石匠特有的沉穩和力量感,迎著那墜落的物體,穩穩地、幾乎是計算好一般,向上托舉!

“噗!”

一聲沉悶的撞擊和入肉的輕響。

預想中硬物砸手的衝擊感並未傳來,入手反而是一種出乎意料的、包裹著濕漉漉藤蔓的溫熱柔軟。巨大的下墜力道讓蘇格拉底強壯的雙臂也不由得微微一沉,腳下在泥濘中滑退了半步才穩住身形。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懷中接住的東西。

纏繞的銀色藤蔓在衝擊下鬆散開來,露出了裡麵包裹的核心。

那是一隻貓。

一隻極其虛弱、看起來不過數月大小的幼貓。它渾身濕透,灰白相間的毛發緊緊貼在瘦小的身體上,瑟瑟發抖,幾乎縮成了一小團。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額頭上方,一小撮濕漉漉的毛發呈現出奇異的銀灰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鑲嵌在額頭的一小塊黯淡的月光碎片。

蘇格拉底徹底愣住了,手臂保持著托舉的姿勢,僵在原地。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滴在幼貓濕透的脊背上,那小小的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隻剩下震耳欲聾的暴雨聲。

守護神獸……雅典衛城神廟壁畫上,智慧女神雅典娜腳邊,那隻額頂有著月牙白斑的聖貓……老石匠索夫隆尼斯卡在爐火邊講述的,大洪水時代引導先民建造葦船的神異靈獸……那些流傳在市井和鄉野、被智者嗤之以鼻的古老傳說碎片,此刻如同被這道撕裂天地的閃電瞬間啟用,帶著不可思議的清晰度,猛地撞進蘇格拉底的腦海!

是它?傳說中……額頂生有月痕的守護者?

荒謬!這怎麼可能?那隻是故事!是矇昧時代的人們對無法解釋之事的幻想寄托!

理智在蘇格拉底心中大聲咆哮。一隻貓!一隻從奇怪的藤蔓團裡掉出來的、快要淹死凍死的小貓而已!它如此弱小,如此可憐,濕透的皮毛下嶙峋的肋骨清晰可見,脆弱得他一隻手就能輕鬆掌握。神獸?何等荒謬的聯想!

然而,他的目光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無法從那一小撮銀灰色的毛發上移開分毫。那抹異色在灰白的皮毛中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凡。它不像染就,更像是從血肉裡生長出來的印記。一股莫名的、源自直覺深處的強烈悸動,壓倒了理性的質疑。這不僅僅是一隻貓。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滋生。

就在蘇格拉底心潮翻湧,被震驚和荒謬感拉扯之時,他懷中那團冰冷、顫抖的小生命,也正經曆著意識層麵天翻地覆的震蕩。

冰冷刺骨的雨水,粗糙濕透的亞麻布摩擦著麵板,還有那透過布料傳來的、屬於人類青年的、堅實而溫熱的胸膛……所有這些陌生而強烈的觸感,如同洶湧的潮水,瘋狂地衝擊著司通剛剛複蘇的感官。它艱難地、一點點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模糊晃動的、被雨水打濕的褐色卷發,接著是一張棱角分明、沾滿雨水的年輕人類臉龐。雨水順著他高聳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滑落,彙聚到下巴,再滴落下來。這張臉孔很陌生,屬於一個它從未見過的種族和時代。

然而,當它的目光艱難地上移,最終對上了那雙眼睛——

那是一雙深陷在眉骨下的灰色眸子。此刻,這雙眼睛正充滿震驚地、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瞳孔深處翻湧著難以置信、困惑,以及一種……穿透了表象、觸及本質的強烈探究欲。在那震驚和困惑之下,司通捕捉到了一種更深沉的東西——一種岩石般的堅毅,一種即使在麵對從天而降的“神跡”或“怪物”時,也未曾被恐懼壓倒的內在力量。這力量並非源於肌肉或武器,而是源自某種不可動搖的精神核心。

露西!

這個名字帶著火山噴發般的灼熱,猛地撞進司通混沌的意識!那是在白堊紀末的焦土上,在尼巴魯撞擊後地獄般的世界裡,將他從恐龍的利齒下拖回山洞的原始人猿女性。當她用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起重傷垂死的他時,她的眼中也閃爍著同樣的光芒——原始,懵懂,卻有著一種對生命最本能的守護和一種麵對洪荒巨獸也未曾退縮的、野草般的頑強。

還有俄狄浦斯!那個在斯芬克斯的死亡謎語前,在司通無聲的引導下,最終喊出“人”的答案,讓澤拉爾獲得救贖的青年。當他抬頭望向化身石像的斯芬克斯,眼中燃燒的同樣是這種火焰——對壓迫的反抗,對自身命運的承擔,以及一種初生的、屬於人類的理性之光。

跨越了千萬年的時光長河,經曆了物種的巨變、文明的興衰,這種眼神……這種深植於某些靈魂深處的、不屈的、探求的、守護的光,竟然在眼前這個被雨水淋透的年輕人類眼中,再次看到了!

不是幻覺!

心臟,那具幼小身體裡新生的、脆弱的心臟,在這一刻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它瘦弱的胸腔,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窒息感。但這疼痛是真實的!這窒息是真實的!

它還活著!

它沒有在能量枯竭中消散!

它沒有被時間的長河徹底吞沒!

它,司通,尼巴魯神王第9528子,月羽的複仇者,露西族群的守護者,金字塔戰役的倖存者,南極災難的見證者……跨越了無法想象的時空距離,從白堊紀的焦土,從洪水紀的方舟,從地心的戰場,來到了這裡!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時代,這個陌生的地方,落入了這個陌生人類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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