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53章 蒙府夜課
銀霜黍的豐收餘溫尚未散儘,鹹陽城的空氣卻已悄然凝滯。秦王政(嬴政)繼位,呂不韋權傾朝野,楚係外戚不甘蟄伏,暗流湧動如同渭水河底的淤泥。華陽夫人因年事漸高,又經曆了庫府失竊、蝗災等波折,心力交瘁,深居簡出,華陽宮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囂。司通作為“玄圭”,依舊蹲踞在宮苑最高處的鴟吻之上,金色的瞳孔俯瞰著這座日益龐大、也日益壓抑的巨城。它感受到了一種風暴來臨前的窒息感。
語言的壁壘,始終是它融入人類智慧核心、真正理解並引導這複雜文明的最大障礙。它能聽懂朝堂上激烈的辯論,市井間瑣碎的交談,甚至軍營裡粗野的號令,但喉間那無法突破的生理限製,讓它如同一個被關在透明牢籠中的觀察者,隻能看,隻能聽,卻無法真正參與。
轉機,出現在一個偶然的黃昏。
司通在宮苑樹叢中假寐,耳畔傳來不遠處幾名年幼宮婢的嬉哄聲。她們正在玩一種簡單的語言遊戲——模仿各種動物的叫聲。
“喵——”
“汪!汪!”
“咩——”
“咯咯噠!”
聲音稚嫩而清晰,充滿了孩童特有的、對聲音的敏感和模仿熱情。其中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學貓叫學得惟妙惟肖,引得同伴咯咯直笑。
司通金色的瞳孔微微睜開一條縫。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它的腦海:孩童!這些人類幼崽,他們正處於對聲音和語言最敏感、最具可塑性的時期!他們的發音器官尚未定型,模仿能力極強,而且…他們思維簡單,沒有成人那麼多戒備和成見!
當夜,司通便開始了行動。它的目標,是鹹陽城中一個顯赫而特殊的府邸——蒙府。蒙氏一族,世代為秦將,忠心耿耿。蒙驁、蒙武父子戰功赫赫,而蒙驁之孫、蒙武之子蒙恬、蒙毅兄弟,雖尚年幼(蒙毅此時約七八歲),卻已是秦王政(少年嬴政)的伴讀,聰穎早慧,被視為蒙氏未來的希望。尤其是蒙毅,性格沉靜,喜好讀書,是學習雅言音韻的絕佳目標。
司通如同夜色中的微風,悄無聲息地越過蒙府高大的院牆。府邸深處,一處燈火通明的書房是它的目標。它輕盈地伏在書房屋頂的瓦片上,揭開一小片瓦,向內窺視。
燭光搖曳。一個麵容清秀、眼神明亮的小男孩正端坐在書案前,正是蒙毅。他的老師,一位須發皆白、氣質儒雅的老者(或許是蒙府延請的博士),手持一卷《詩》,正用清晰、標準、抑揚頓挫的雅言誦讀: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老者的誦讀字正腔圓,每一個音節都如同珠玉落盤,清晰可辨。他讀得極慢,不僅誦讀,還細細講解詩中字詞的發音、含義、音韻的搭配之美。
“毅兒,聽,‘關關’,此為疊韻連綿詞,摹鳥鳴之聲,雙唇微閉,氣流輕送,音出清亮…”
“‘窈窕’,二字疊韻,形容女子體態美好,‘窈’音稍沉,‘窕’音上揚,如見其形…”
“此詩用韻,‘鳩’、‘洲’、‘逑’,皆押‘幽’部韻,音調回環往複,如河水湯湯…”
蒙毅聽得極為專注,小腦袋隨著老師的講解微微晃動,口中也輕聲跟讀、模仿著每一個音節的細微差彆:“關…關…雎…鳩…”他的小臉因認真而微微泛紅,眼中充滿了對語言韻律的天然感悟和探索的渴望。
司通趴在冰冷的瓦片上,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所有的感官都聚焦於書房內那清晰流淌的雅言之聲。它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捕捉著老者唇齒開合間每一個子音的摩擦、每一個母音的共鳴、每一個聲調的起伏轉折。它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將那些抽象的、曾經隻能理解的音節,與發音時口腔肌肉的細微運動、氣流的變化、聲帶的振動一一對應起來!
“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當老者讀到這句時,那“輾轉反側”中“轉”字的捲舌音、“側”字的齒音,被清晰地解析、烙印在司通的意識深處。它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喉部那些僵硬的肌肉,在意識的強烈驅動下,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模仿性的顫動!
找到了!這就是鑰匙!司通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激動。孩童那純淨的語言環境,老者那精準的示範,為它開啟了一扇通往人類語言核心的大門!雖然生理結構決定了它無法完美複現所有音節,但通過這種極致的觀察和模仿,它或許能掌握更複雜的“表達”方式!
從那一夜起,蒙府書房便成了司通每晚必到的“課堂”。它風雨無阻,如同一名最勤奮、最沉默的學生,貪婪地吸收著雅言的音韻精華。它聽蒙毅背誦《詩》、《書》,聽老者講解諸子篇章,聽蒙恬(偶爾也來書房)講述騎射心得。它對雅言的音係結構、聲調規律、常用詞彙的掌握,在以驚人的速度加深。
然而,僅僅“聽”和“理解”還不夠。司通渴望一種更直接、更持久的“書寫”方式。它想起了自己在沙地上畫過的滑輪,在石壁上刻下的幾何,在木板上描繪的連杵機…文字,是人類思想跨越時空的載體!
一個更大膽的計劃在它心中成型。
一晚,老者因事早退,蒙毅獨自在書房臨摹簡牘上的古文字(主要是大篆)。司通看準時機,如同幽靈般從氣窗滑入書房,落在書案旁的陰影裡。
蒙毅正聚精會神地臨摹一個複雜的、類似人形的甲骨文字(可能是“人”或“大”)。他並未察覺身後的異樣。
司通小心翼翼地探出尾巴。它的尾巴進化後更加粗壯有力,尾尖的毛發卻異常細密柔韌。它用尾尖輕輕蘸入蒙毅硯台中尚未乾涸的墨汁。然後,它深吸一口氣,控製著尾巴如同最精密的畫筆,在蒙毅剛剛寫完的一張空白竹簡上,緩緩移動。
墨跡蜿蜒。它畫的不是秦篆,也不是大篆,而是一個極其古老、線條更加簡練抽象的符號——那是尼巴魯神族用於記錄星圖坐標和基礎概唸的象形文字!一個代表“星辰”的符號(三個同心圓,周圍有射線),旁邊,它畫了一個與之形態有些相似的甲骨文“日”字(一個圓圈,中間一點)。
接著,它畫了尼巴魯文字中代表“河流”的符號(三道波浪線),旁邊對應甲骨文的“水”字(三道豎線)。
再畫尼巴魯的“山”(一個尖銳的三角),對應甲骨文“山”(三個山峰)。
尼巴魯的“人”(一個直立的兩足生物簡圖),對應甲骨文“人”(一個側立的人形)…
司通全神貫注,尾巴在竹簡上艱難而堅定地移動著,留下一個個形態古樸、跨越星河的字元對照。它試圖構建一個橋梁,一個溝通尼巴魯古老智慧與地球華夏文明源頭的橋梁。
“沙沙…”輕微的摩擦聲終於引起了蒙毅的注意。他疑惑地轉過頭。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一隻體型巨大、灰白相間、額生銀星的巨貓,正背對著他,用它那毛茸茸的尾巴,蘸著墨汁,在竹簡上…寫字?!
墨跡未乾,竹簡上赫然呈現著兩列他從未見過的、神秘而古老的符號,與他正在臨摹的甲骨文隱隱有某種對應之感!燭光下,巨貓的身影在牆壁上投下巨大的、充滿智慧的剪影。
“玄…玄圭大人?”蒙毅認出了這隻在鹹陽傳說中如同祥瑞又如同禁忌的神貓,聲音因極度的震驚和好奇而微微發顫。他沒有害怕,反而被那竹簡上跨越時空的文字深深吸引。
司通聽到聲音,動作一滯。它緩緩轉過頭,金色的瞳孔平靜地看向蒙毅。沒有威脅,隻有一種深沉的、彷彿洞悉了千萬年時光的智慧光芒。
一人一貓,在搖曳的燭光下,隔著一張寫滿神秘符號的竹簡,無聲地對視著。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文明的密碼,在稚童與星貓之間,悄然傳遞。
然而,這份跨越種族的理解與探索,註定無法長久。不久後,呂不韋為加強思想控製,下令收繳、焚毀六國“雜書”及一切“惑亂人心”之文字。蒙毅被迫交出了那張記載著“甲骨文-尼巴魯文”對照表的竹簡。竹簡被投入熊熊烈火。但在烈焰吞噬之前,一個負責清理灰燼的老仆,懷著對“玄圭”的敬畏和對神秘符號的好奇,偷偷藏下了燒焦捲曲的一角殘片,上麵依稀殘留著幾個扭曲的星形與波浪符號。這枚殘片,後來被他悄悄砌入了正在修建的、宏大而神秘的阿房宮地基深處,如同一個被時光掩埋的星際信標。
就在司通於蒙府夜課中窺見語言奧秘的同時,一股源自大地深處的、冰冷而邪惡的悸動,如同毒蛇般悄然蘇醒,纏上了秦國的命脈。
驪山北麓,渭水之南。一座空前絕後、象征著無上王權與死後世界的宏大陵寢——秦始皇陵(此時嬴政尚年幼,陵寢工程由呂不韋主持,處於早期大規模開鑿階段)——正在無數刑徒和工匠的血淚中艱難推進。巨大的土方工程如同給大地撕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這一日,工程推進到預定地宮核心區域的下方。數萬名衣衫襤褸、腳戴重鐐的刑徒在監工凶惡的皮鞭和嗬斥下,用最原始的工具挖掘著堅硬的山岩。號子聲低沉壓抑,空氣中彌漫著汗臭、血腥和絕望的氣息。
“咚!咚!咚!”沉重的青銅釺錘砸在岩石上,火星四濺。
“用力!沒吃飯嗎?快挖!”監工的鞭子抽在動作稍慢的刑徒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突然!
“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地底深處傳來!伴隨著劇烈的震動!彷彿挖到了巨大的空洞!
“塌方了!快跑!”有人驚恐地尖叫。
煙塵彌漫,碎石簌簌落下。待塵埃稍定,眾人驚恐地發現,前方的岩壁並非塌陷,而是被挖穿了一個巨大的豁口!豁口內,幽深無比,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金屬鏽蝕和千年塵土的冰冷氣息,更有一股微弱卻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彌漫開來!
“有…有東西!”一個膽大的工頭舉著火把,戰戰兢兢地湊近豁口。
火光照亮了洞窟深處的一角。所有人,包括凶神惡煞的監工,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隻見在那幽暗的洞窟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造型極其詭異、散發著幽幽青銅光澤的金字塔形結構!
這金字塔比埃及金字塔小得多,高度約三丈(近十米),通體由一種暗沉、布滿奇異紋路的青銅鑄造而成。塔身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細密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塔頂並非尖頂,而是一個凹陷的平台,平台上鑲嵌著一塊巨大的、渾濁的、如同巨大眼球般的暗紫色水晶!水晶內部,似乎有極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幽光在緩緩脈動。
整個金字塔散發著一種亙古、冰冷、非人、充滿科技感卻又無比邪異的氣息!與周圍粗糙的岩石和原始的工具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神…神器?”
“不…是妖器!快…快去稟報!”
訊息以最快的速度上報。呂不韋派出了他最信任的方士和工匠團隊,在重兵保護下進入地窟探查。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詭異的金字塔。
當為首的方士試圖用手觸控塔身那冰冷的青銅時,異變陡生!
塔頂那塊巨大的暗紫色水晶猛地爆發出刺目的、令人眩暈的紫光!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惡意的精神波動如同海嘯般瞬間席捲了整個洞窟!伴隨著一陣高頻、尖銳、彷彿能刺穿靈魂的嗡鳴!
“呃啊——!”
“我的頭!好痛!”
“鬼!有鬼啊!”
“殺!殺了他們!”
距離金字塔最近的幾十名刑徒和幾名方士首當其衝!他們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頭顱,瞬間雙眼翻白,口吐白沫,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緊接著,他們的眼神變得空洞而瘋狂,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抓起手邊的工具,不分敵我地瘋狂攻擊身邊的一切活物!如同瞬間變成了喪失理智的狂暴傀儡!
“妖物作祟!結陣!擋住他們!”帶隊的秦軍校尉臉色慘白,厲聲嘶吼。
洞窟內瞬間亂成一團!狂暴化的工人力大無窮,狀若瘋魔,與試圖鎮壓的秦軍士兵瘋狂廝殺在一起!慘叫聲、兵刃碰撞聲、瘋狂的嘶吼聲在封閉的空間內回蕩,血腥味濃得化不開!而那座冰冷的金字塔,依舊靜靜地矗立在混亂的中心,塔頂的紫水晶閃爍著妖異的光芒,彷彿在欣賞這場由它導演的血腥哄劇。
幾乎在金字塔紫光爆發的同一瞬間!
遠在華陽宮的司通,如同被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大腦最深處!
“呃——!”它猛地從假寐中驚醒,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金色的瞳孔瞬間收縮成危險的針尖!
不是物理攻擊,而是精神層麵的劇烈衝擊!一股熟悉到讓它靈魂戰栗的冰冷、貪婪、帶著神經探針般惡毒觸感的意念波,混雜在金字塔的嗡鳴中,狠狠撞入了它的意識!
在這股冰冷邪惡的意念洪流中,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充滿了無儘痛苦與絕望的靈魂碎片,如同風中殘燭般拚命掙紮著,向它發出了泣血的哀鳴:
“司…通…!是…你嗎…?”
“痛…好痛…千年…禁錮…未…未絕…”
“塔…是…錨點…鑰匙…”
“星艦…深埋…驪山地脈…將…蘇醒…”
“阻止…它…或…毀…滅…”
月羽!司通如遭雷擊!那殘魂碎片中傳遞出的、獨屬於月羽的靈魂烙印,以及那道閃電狀疤痕的精神印記,瞬間撕裂了它所有的僥幸!阿努比不僅將月羽的大腦改造成活體核心,甚至連它飄散在宇宙中的靈魂碎片都不放過,禁錮在這座邪惡的金字塔中,作為啟動某個深埋星艦的能量節點和“鑰匙”!
憤怒!足以焚毀星河的憤怒!伴隨著滔天的悲痛,瞬間淹沒了司通!它金色的瞳孔因為極致的情緒而燃起了熔岩般的血色!爪下的屋瓦被它無意識中爆發的力量捏得粉碎!
阿努比的陰影,從未遠離!它們如同潛伏在地底的毒蛇,在人類最宏大的工程之下,在象征王權永恒的地宮深處,悄然佈置著毀滅的陷阱!而月羽的靈魂,竟還在承受著這無休止的折磨!
“吼————————!!!”
一聲飽含著無儘悲憤、痛苦與毀滅意誌的咆哮,如同受傷巨龍的哀鳴,從華陽宮最高處衝天而起,響徹了半個鹹陽城!驚起無數夜鳥,也讓宮人和巡夜的士兵心驚膽戰。
司通昂首向天,灰白相間的毛發在夜風中狂舞,額間的銀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彷彿要將這無儘的黑暗與邪惡徹底洞穿!驪山地宮傳來的邪惡波動與月羽的哀鳴,如同最殘酷的鞭撻,將它再次推向了守護與複仇的深淵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