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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56章 草原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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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山以北的風,帶著鐵鏽與草根的氣息。司通踏過枯黃的草浪,灰白的身影在遼闊的蒼穹下渺小如塵。它金色的瞳孔掃視著這片與中原迥異的土地:起伏的丘陵如同巨獸沉睡的脊背,湛藍的湖泊倒映著鉛灰色的流雲,成群的野馬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奔騰,捲起煙塵。空氣凜冽而自由,卻也彌漫著一種原始的、未被馴服的野性。

它循著意識深處那微弱卻清晰的尼巴魯坐標指引,日夜兼程。坐標指向陰山山脈深處一處隱秘的穀地。當它翻過最後一道山脊,眼前的景象讓它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

穀地中央,並非預想中冰冷的鋼鐵墳場或醜山族的戰爭堡壘。而是數十頂巨大的、由厚實羊毛氈覆蓋的穹廬(蒙古包)!它們如同潔白的蘑菇,散落在豐美的草甸上。嫋嫋炊煙升起,空氣中飄蕩著奶香和烤肉的焦香。健碩的、身著皮袍的牧人騎著矮小卻異常靈活的馬匹,驅趕著成群的牛羊。孩童在帳篷間追逐嬉哄,發出清脆的笑聲。婦女們用木槌敲打著皮革,哼唱著悠長而蒼涼的歌謠。

這裡充滿了鮮活的生命氣息,與司通記憶中駕馭飛船、冷酷征伐的醜山族截然不同!然而,當它的目光落在那些牧人腰間懸掛的飾品、穹廬門口懸掛的圖騰,以及他們駕馭馬匹時那近乎人馬合一的嫻熟姿態時,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熟悉感猛然襲來!

那些飾品,是用某種暗沉堅韌、布滿銅綠的奇特金屬打造,造型古樸,隱約可見類似牛角的抽象紋路——正是醜山族飛船外殼的材質與象征!那些圖騰,描繪著腳踏星辰、駕馭狂風巨牛的雄壯形象,與坤淵中軒轅族描述的醜山族先祖圖騰如出一轍!而他們控馬時那種精準、協調、彷彿與坐騎共享神經般的本能,正是醜山族當年駕馭強大機械獸的種族天賦在血肉之軀上的退化遺存!

他們…真的是醜山族的後裔!隻是,那冰冷的金屬與能量核心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毛皮、血肉和對這片草原的深刻融入。他們稱自己為匈奴——天之驕子,草原的主人。

司通的出現,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打破了穀地的寧靜。

“怪物!”

“是狼?不…是豹?好大!”

“保護羊群!拿武器!”

匈奴人的反應激烈而警惕。健壯的牧人迅速翻身上馬,摘下背上的硬木反曲弓,鋒利的骨簇箭尖閃爍著寒光,遙遙指向穀口山脊上那道孤傲的灰白身影。婦女們迅速將孩童拉入穹廬。空氣瞬間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敵意。

司通沒有動。它隻是靜靜地站著,金色的瞳孔平靜地掃過那些充滿戒備的騎手,最後落在一位策馬越眾而出的老者身上。老者須發皆白,臉上刻滿風霜的溝壑,眼神卻如同鷹隼般銳利。他頭戴一頂裝飾著陳舊青銅牛角飾品的皮帽,身份顯然尊貴。他手中沒有弓箭,隻握著一根頂端鑲嵌著暗色水晶(類似醜山飛船操控核心的劣化碎片)的骨杖,警惕地打量著司通,尤其是它額間那縷在陽光下異常醒目的銀灰毛發。

“外來的靈獸,為何闖入我攣鞮(ándi,匈奴王族姓氏)部的冬牧場?”老者的聲音洪亮,帶著草原特有的沙啞和威嚴,用的是匈奴語。司通憑借強大的語言解析能力,瞬間理解了含義。

溝通的障礙依然存在。司通無法用聲音回應。它微微低下頭,目光轉向穀地邊緣一處裸露的黑色岩壁。然後,它邁開步伐,無視那些緊繃的弓弦,從容地向岩壁走去。

在匈奴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司通抬起爪子,鋒利的爪尖在堅硬的黑色岩石上劃動起來。

它刻下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圖畫。

左邊:一個極其簡略、卻神韻十足的牛頭人身的形象(醜山族圖騰)。

右邊:一艘流線型飛船的輪廓,飛船下方,畫著幾個穹廬和牛羊。

中間,用一個巨大的箭頭連線。

圖畫完成,司通轉過身,金色的瞳孔平靜地看向那位攣鞮部老者,然後抬起爪子,先指向岩壁上的牛頭圖騰,再指向老者皮帽上的青銅牛角飾品;接著指向飛船的圖案,最後指向老者骨杖頂端那枚黯淡的水晶碎片。

無聲的交流,跨越了種族與時空。

老者的瞳孔猛地收縮!握著骨杖的手微微顫抖。他死死盯著岩壁上的飛船圖案和他杖頭的水晶,又看看司通那平靜卻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臉上的戒備漸漸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震撼和深沉的追憶所取代。

“騰格裡(天神)啊…”老者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翻身下馬,走到岩壁前,粗糙的手指撫摸著那飛船的刻痕,又摸了摸自己杖頭的水晶,眼中流露出複雜的光芒——有對先祖輝煌的追憶,有對失落科技的茫然,更有對眼前這隻神秘巨獸來曆的深深敬畏。

他轉過身,對著依舊緊張的族人大聲說了幾句匈奴語。大意是:此獸非凡,攜有先祖之影,非敵,解除戒備!

緊繃的氣氛瞬間緩和。弓弦鬆弛下來,牧人們雖然依舊好奇而警惕地看著司通,但敵意已消。老者——攣鞮部的頭曼單於之父,被稱為“智者兀立赤”——向司通行了一個莊重的撫胸禮:“尊貴的靈獸,您的指引,如星光照亮迷霧。攣鞮部,願奉您為客。”

司通微微頷首,接受了這份帶著試探的善意。它知道,敵意雖暫時放下,但真正的理解與接納,才剛剛開始。融入人類的醜山族後裔,是敵是友?這片草原,將成為它新的守望之地。

司通留在了攣鞮部的冬牧場,身份超然而模糊。匈奴人敬畏它的力量和神秘,稱它為“銀額智者”或“星語獸”。它不參與放牧與狩獵,更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與守護者。

它很快發現了匈奴人麵臨的困境。他們擁有無與倫比的騎射天賦和對草原的深刻理解,卻如同矇昧的星辰,缺乏點亮智慧的火種。

語言匱乏:詞彙僅限於牧獵、天氣、部落關係等生存必需,抽象概念、複雜情感、曆史傳承的表達極其貧瘠。部族間的盟約常因表述不清而破裂,仇恨因誤解而加深。

沒有文字:曆史、經驗、律法隻能依靠口耳相傳的古老歌謠和薩滿模糊的“神諭”,極易失真或遺失。與南方龐大帝國的交流更是如同雞同鴨講。

技術原始:冶鐵技術粗陋,武器多為骨簇箭、青銅短刀;抵禦嚴寒的穹廬在暴風雪中常被摧毀;對疾病的認知停留在鬼神作祟,巫術盛行。

月羽的話語在司通心中回響:“是你們貓的語言,完成了統禦星辰的偉業!”神王一族的“星語”能編織萬族之聲,而語言,正是溝通與凝聚的基石。要幫助這些醜山族後人真正立足,而非僅靠蠻力生存,必須點燃語言的火炬!

它選擇了最純淨的土壤——孩童。夜晚,當篝火在穹廬外點燃,悠長的馬頭琴聲(匈奴人用獸骨和鬃毛製作的原始樂器)響起,大人們飲酒談天時,司通會悄然靠近圍坐在老薩滿身邊聽故事的孩子們。

老薩滿用蒼涼沙啞的嗓音,吟唱著祖先駕馭巨牛踏碎星辰(可能是對飛船的模糊記憶)、與風雪搏鬥的史詩。詞彙簡單,充滿比喻,卻缺乏精確性。

司通靜靜地聽著。當老薩滿唱到“勇士的怒火比白災(暴風雪)更冷”時,司通用爪子在地上劃出代表“憤怒”的抽象符號(類似尼巴魯情緒標記),又畫了一個顫抖的小人。孩子們好奇地看著。

當唱到“牧場的豐美是地母的恩賜”時,司通又畫了一片茂盛的草場,旁邊標注代表“肥沃”的符號和一個跪拜的人形。

它開始用圖畫和簡單的符號,輔助老薩滿的故事,為抽象的情感、概念賦予“可視”的註解。孩子們很快被吸引,他們指著地上的符號,模仿著老薩滿的詞彙,並試圖理解符號的含義。司通會適時地用爪子輕點符號,再指向對應的事物或做出表情(齜牙表示憤怒,眯眼表示滿足),進行最原始的“沉浸式教學”。

模仿開始了。一個叫冒頓(odu)的男孩,頭曼單於之子,尤為聰穎大膽。他不再滿足於聽,開始主動指著符號,用稚嫩的匈奴語問:“銀額智者,這個…是‘冷’?比風還冷的那種?”他學著司通的樣子,做出抱著胳膊發抖的樣子。

司通點頭,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模擬寒風呼嘯的“呼——嗚”聲。

“那這個呢?”冒頓指著代表“智慧”的符號(一個發光的腦形圖案),“是像兀立赤爺爺那樣,知道很多星星的故事嗎?”

司通再次點頭,用爪子點了點自己的頭,又指了指星空。

孩子們興奮地模仿起來。他們開始用新學的符號和更豐富的詞彙去描述身邊的世界,去追問老薩滿故事中模糊的細節。語言,如同解凍的溪流,在年輕一代匈奴人中開始流淌、交彙、變得豐盈。

司通的教學並不限於孩童。它觀察匈奴人簡陋的冶鐵爐,用爪子在沙地上畫出改進風箱和分層新增木炭、礦石的示意圖(類似“墨科”手法,但更原始直觀),旁邊標注代表“火”、“風”、“鐵”的符號。匠人起初茫然,但在兀立赤智者的支援下嘗試,竟真的煉出了更堅韌的鐵塊!

它目睹穹廬在暴風雪中被掀翻,便在避風處用爪痕畫出加固骨架、增加斜撐、用多層毛氈疊加保溫的結構圖。婦女們依樣改進,穹廬的穩固性大大提升。

它甚至引導薩滿觀察某些患病牲畜隔離後的康複現象,用符號表達“病氣”、“隔絕”、“痊癒”的概念。雖然薩滿依舊會跳大神,但也開始嘗試將病患單獨隔離,減少了疫病傳播。

司通如同一個無聲的園丁,用爪痕和符號作為犁鏵,在匈奴這片語言和智慧的荒野上,艱難地開墾著。它沒有直接給予高等科技,而是引導他們觀察、思考、用更精確的語言描述世界、用更有效的方法解決問題。文明的星火,在草原的寒風中,一點點頑強地燃起。

而匈奴人對南方的嚮往,也在悄然滋生。通過偶爾擄掠或交易的南方物品(絲綢碎片、青銅鏡、刻有秦篆的殘瓦),通過司通爪痕中那些與草原符號迥異、卻充滿韻律美感的“秦篆”(司通在教授符號時,有時會對照書寫一些簡單的秦篆文字),他們開始朦朧地意識到山的那一邊,存在著一個擁有精美器物、複雜文字和不同生活方式的龐大世界。一種混雜著好奇、羨慕與掠奪**的複雜情感,如同野草般在匈奴貴族心中蔓延。冒頓王子望向南方的眼神,尤其明亮而銳利。

時光荏苒,草原綠了又黃。司通留在攣鞮部已有數年。冒頓王子已成長為一名驍勇善戰、野心勃勃的青年領袖。他弑父奪位,成為新的冒頓單於,以鐵腕統一了草原諸部,建立起強大的匈奴帝國。他對南方的覬覦,不再是孩童般的好奇,而是猛獸對獵物的貪婪。秦帝國崩潰後的楚漢爭霸,中原疲敝,更讓他看到了南下的絕佳時機。

公元前200年,寒冬。冒頓單於親率四十萬控弦之士,如同白色的雪崩,席捲南下,兵鋒直指剛剛建立、根基未穩的漢帝國。漢高祖劉邦輕敵冒進,率少量輕騎追擊至平城白登山,卻一頭紮進了冒頓精心佈置的包圍圈。

白登山,孤峰突起。劉邦和他的先頭部隊被數十倍於己的匈奴精騎死死圍困在冰冷的山頭上。糧草斷絕,援兵被阻,朔風如刀,吹刮著漢軍凍得青紫的臉龐。山下,匈奴人的穹廬如同白色的海洋,篝火徹夜不息,馬嘶人沸,士氣高昂。冒頓單於騎著雄駿的白馬,立於大纛之下,眼神冷酷,如同俯瞰獵物的蒼鷹。殲滅漢帝,飲馬中原,似乎隻在旦夕之間。

司通站在遠離戰場的一座雪丘上,金色的瞳孔倒映著山下連營的篝火和山上絕望的孤城。它能清晰地感受到冒頓單於那沸騰的殺意,也能感受到白登山上劉邦等人瀕死的恐懼與不甘。戰爭,這頭吞噬一切的怪獸,再次露出了猙獰的獠牙。而這一次,被圍困的一方,是它曾守護過的文明後裔。

它想起了華陽夫人臨終的“佑秦”之托,想起了自己刻在長城磚石上“器可為刃,亦可為犁”的箴言。冒頓的強弓利箭是“刃”,匈奴日益豐盈的語言和智慧是“犁”。難道隻能坐視這剛剛萌芽的“犁”被血腥的“刃”徹底摧毀?難道南北之間,永遠隻能是長城隔絕、鐵血相向?

“教會人提問…”蘇格拉底的聲音再次在意識深處響起。提問?此刻,白登山上下的雙方,需要的不是提問,而是對話!一種超越仇恨與恐懼、建立在共同理解基礎上的對話!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司通心中成型。它需要一座橋,一座用語言搭建的、橫跨殺戮戰場的橋!

它不再猶豫,化作一道灰白的閃電,衝下雪丘,如同鬼魅般穿越匈奴層層的哨卡和營地(匈奴士兵敬畏“星語獸”,不敢阻攔),直撲冒頓單於那巨大的金色王帳!

王帳內,爐火熊熊。冒頓單於正與麾下諸王(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等)用匈奴語激烈地爭論著是立刻強攻屠滅漢帝,還是圍困迫降以獲取更大利益。爭吵聲幾乎要掀翻帳頂。

“殺!殺了那漢家皇帝!用他的頭顱做酒器!”

“困!逼他投降!讓他割讓河套千裡沃野!”

“劉邦狡詐,緩兵之計不可信!”

就在這時,帳簾猛地被掀開!寒風卷著雪花湧入,司通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額間銀星在爐火映照下熠熠生輝。帳內瞬間死寂,所有目光都驚愕地聚焦在它身上。

冒頓單於霍然起身,按著腰間的金刀,眼神銳利如刀:“銀額智者?您為何在此?”他對司通依舊保持著敬重,但語氣中帶著被打斷議事的不悅。

司通沒有理會其他人,金色的瞳孔直視冒頓。它抬起爪子,指向帳外白登山的方向,然後做了一個極其清晰的動作——它抬起兩隻前爪,爪尖相對,緩緩靠攏,最終輕輕碰在一起。接著,它用爪子在地上飛快地劃出兩個符號:左邊是代表匈奴的簡化穹廬圖騰,右邊是代表漢地的抽象屋宇符號(類似秦篆“家”的變形),中間畫了一個代表“對話\\\\/交流”的符號(兩個相對的弧形)。

最後,它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而清晰的、混合了匈奴喉音和秦地聲調的特殊音節:“談!”

這是它模仿人類語言發出的第二個完整音節!比當年的“器”字更加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

“談?”冒頓單於皺緊眉頭,看著地上的符號和司通那碰觸的爪子,瞬間明白了它的意思——“與山上的人談談?”他眼中閃過一絲荒謬和怒意,“智者!箭在弦上!四十萬控弦之士的刀鋒,豈能與籠中困獸空談?漢人狡詐,言語如毒蛇!”

司通的眼神毫無波瀾。它再次抬起爪子,這一次,指向了王帳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皮囊。那是漢使幾次試圖求和送來的禮物之一,被隨意丟棄。司通用爪子淩空一劃,皮囊破裂,裡麵的東西滾落出來——幾匹精美的絲綢,幾塊溫潤的玉璧,還有…一卷寫滿秦篆的帛書。

司通用爪子小心地攤開帛書,指向上麵工整的秦篆文字。然後,它又指向冒頓單於腰間懸掛的一枚刻有簡單符號(司通所教)的骨牌——那是他記錄部落盟誓的信物。

無聲的對比,勝過千言萬語。精美的絲綢玉璧,工整複雜的文字,代表著山那邊那個世界令人心動的富庶與文明。而匈奴,隻有骨牌上的寥寥符號。

司通再次看向冒頓,爪尖重重地點在代表“對話”的符號上,喉嚨裡再次迸出那個音節:“談!”這一次,聲音中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冒頓單於沉默了。他環視帳中諸王,看著他們眼中對南方珍寶毫不掩飾的貪婪,也看到了在司通符號對比下,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對自身“簡陋”的複雜情緒。他想起司通教導孩童時說的“智慧如星光,照亮前路”,想起那些改進的冶鐵術和穩固的穹廬…或許,征服,除了殺戮與掠奪,還有另一種方式?一種…能獲得那些精美絲綢、溫潤玉璧、以及…那神秘文字背後真正力量的方式?

帳內的爭吵聲平息了。諸王的目光也聚焦在冒頓身上。

良久,冒頓單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眼中翻騰的殺意漸漸被一種更深的盤算所取代。他緩緩坐回鋪著白虎皮的座位,沉聲道:“銀額智者星語指引,如風雪中的篝火。傳令:圍而不攻。派通曉漢地語言者(司通教導過少數匈奴貴族簡單漢語),持本單於信物(刻有司通所授“和”字元號的骨牌),上山!告訴那漢家皇帝,攣鞮冒頓,願聞其‘談’!”

語言的橋梁,在殺戮的懸崖邊艱難架起。

通曉簡單漢語的匈奴使者(由司通秘密緊急培訓過關鍵詞彙),帶著冒頓單於的骨符信物和司通所畫的“對話”符號圖,在雙方驚疑的目光中,登上了冰封的白登山。

起初的談判異常艱難。猜忌、傲慢、恐懼如同厚重的堅冰。劉邦及其謀士陳平驚疑不定,不敢相信凶悍的匈奴會突然要求和談。匈奴使者詞彙有限,表達磕絆,情急之下甚至直接在地上畫出司通教的符號來輔助說明。

關鍵時刻,司通再次現身。它沒有直接參與談判,而是如同一個無聲的見證者,出現在雙方談判代表都能看到的山腰雪地上。它靜靜地蹲坐著,額間的銀星在冬日微弱的陽光下閃爍著恒定而平和的光芒。它用爪子,在雪地上清晰地劃出兩個巨大的符號:左邊是匈奴穹廬,右邊是漢地屋宇,中間是一個代表“連線\\\\/共存”的複雜符號(由“對話”符號演變而來,如同兩條交織的河流)。

這超越語言的符號,如同定海神針。劉邦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和轉機。陳平讀懂了符號中蘊含的共存可能。匈奴使者則感受到了單於的決心和“銀額智者”的意誌。

堅冰開始融化。在司通無聲的“注視”和符號的引導下,藉助有限的語言和大量的手勢、圖畫輔助,艱難的溝通開始了。雙方圍繞著退兵條件、邊境劃分、貿易往來(漢朝提供絲綢糧食,匈奴提供馬匹皮革)等議題,進行著磕磕絆絆卻前所未有的直接對話。

最終,在司通用爪痕於雪地上畫出一個巨大的、代表“盟誓”的符號(兩隻手緊握的抽象圖)後,一份基於相互妥協的盟約達成了,史稱“白登之盟”:

漢匈約為兄弟,漢帝以公主(實為宗室女)嫁於冒頓單於(和親)。

漢朝歲贈匈奴一定數量的絲綢、酒米、糧食(實質性的物資交換)。

雙方劃定邊界,匈奴撤兵,承諾不犯邊。

開放邊境“關市”,允許民間貿易往來。

匈奴大軍如潮水般退去,解除了白登之圍。劉邦帶著劫後餘生的複雜心情返回中原。而草原與農耕文明的邊界線上,一種全新的、脆弱的和平模式誕生了。

司通並未隨匈奴大軍北返。它留在了漢匈邊境,那片曾經戰雲密佈、如今卻透出一線和平曙光的緩衝地帶。在它的有意引導和“白登之盟”的框架下,一些微妙的變化開始發生。

春季,冰雪消融。靠近長城的草原邊緣,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景象:幾頂匈奴的穹廬,與幾間漢人的夯土屋舍,相隔不遠地矗立著。不再是壁壘森嚴的對峙,而是小心翼翼的比鄰而居。

起初,交流依舊生澀。漢人農婦抱著陶罐,指著匈奴牧婦手中的皮囊,發出“奶?”的音節。牧婦點點頭,遞過皮囊,學著漢婦的發音:“奶!”漢人鐵匠拿著新打的鐵鋤,對著匈奴匠人比劃著翻地的動作,艱難地吐出“犁?”匈奴匠人看著那比骨鏟高效太多的農具,眼中放光,用力點頭:“犁!好!”

司通常常蹲在交界處的一塊高石上,如同一個無聲的仲裁者與引導者。當雙方因牲畜啃食青苗或貿易價格發生爭執時,它會低吼一聲吸引注意,然後用爪子在沙地上畫出代表“交換”、“賠償”、“約定”的符號,引導雙方用簡單的語言和手勢達成妥協。它額間的銀星,成了和平與溝通的象征。

孩童是最快的融合劑。匈奴孩子和漢人孩子很快玩到了一起。他們在草地上追逐,漢童教匈童玩“投壺”(用箭矢投壺),匈童教漢童騎小馬駒。語言在遊戲中飛速混雜、學習。一個匈童指著天上的鷹,用匈奴語喊:“布日固德(雄鷹)!”旁邊的漢童立刻學會了,也指著天空喊:“布日固德!”反過來,漢童指著剛發芽的麥苗說:“麥!”匈童也跟著念:“麥!”

貿易的“關市”逐漸繁榮。漢地的絲綢、陶器、鐵器與草原的駿馬、皮毛、乳酪在簡陋的土台上交換。語言的障礙在實實在在的利益麵前迅速瓦解。商販們發展出了一套混雜著簡單漢語、匈奴語、手勢和司通符號的“邊境共通語”。一句“這個,好皮子!換…三匹絹?行?”成了關市上最常見的討價還價。

司通穿行在漸漸有了生氣的邊境村落和關市之間。它看到漢人老農向匈奴青年示範如何使用鐵犁深耕,匈奴牧人教漢人小夥如何馴服烈馬。它聽到混雜的語言中,開始出現“朋友”、“幫忙”、“一起”這樣溫暖而陌生的詞彙。

在一個夕陽如金的傍晚,司通再次蹲在那塊作為邊界標記的高石上。下方,一個匈奴老人和一位漢人老翁,正坐在各自的屋簷下(穹廬門簾和土屋門檻),中間隔著一條象征性的小溪。他們沒有交談,隻是各自抽著旱煙(漢人)或嗅著鼻煙(匈奴),偶爾目光相遇,會微微點頭示意。他們的孫輩則在溪邊無憂無慮地追逐嬉戲,口中喊著混雜不清卻充滿歡笑的詞彙。

司通金色的瞳孔中,倒映著這幅寧靜的畫麵。它想起了長城上自己刻下的“器可為刃,亦可為犁”。此刻,那冰冷的磚石彷彿在萬裡之外與眼前的情景共鳴。匈奴的騎射之“刃”並未消失,漢人的耕織之“犁”依然鋒利,但在語言的橋梁和共同的生存需求下,它們不再是相互撕裂的工具,而是可以共存、甚至互補的力量。

它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柔和的咕嚕聲,如同家貓滿足時的呼嚕。這聲音消散在溫暖的晚風中,無人聽見。

額間的銀星,在落日的餘暉下,閃爍著溫潤而恒久的光芒。它知道,和平如同幼苗,脆弱而珍貴。南北之間,差異與摩擦永不消失,阿努比的陰影或許仍在深處潛伏。但此刻,這座用語言、符號和生存智慧搭建的“比鄰之橋”,已在這片曾被鮮血浸透的土地上,紮下了第一縷根須。

守望者依舊佇立,目光越過寧靜的村落,投向更遙遠的、星河閃爍的北方夜空。新的旅程與挑戰或許在前方,但此刻的星輝下,是它千萬年守望中,難得一見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平和。司通的身影在暮色中漸漸模糊,與這片它親手參與編織的、胡漢比鄰的土地融為一體,如同草原上一塊沉默的界石,標記著戰爭與和平那永恒交織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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