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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巴魯的貓 第76章 神跡之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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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利恒。

這座被群山環抱的小鎮,在深秋的暮色裡散發著一種與錫安截然不同的、混合著牲畜氣息、乾草垛的暖意與炊煙焦糊味的鄉土氣息。石頭壘砌的低矮房屋沿著山坡錯落分佈,狹窄的石板路被無數雙赤腳和驢蹄磨得光滑。空氣裡飄蕩著烤餅的麥香、橄欖油燈的煙氣,以及遠處羊圈飄來的濃重膻味。

司通伏在一戶人家石頭院牆的陰影裡,灰白相間的毛發沾染著旅途的風塵,顯得有些黯淡。它金色的瞳孔在漸濃的暮色中如同兩盞微弱的燭火,穿透薄霧般的疲憊,緊緊鎖定著幾十步外一個不起眼的、半嵌在山坡岩石裡的簡陋居所。那是一個靠著天然岩洞稍加開鑿擴建而成的石屋,低矮的門洞掛著磨損的粗麻布簾,門前一小塊用碎石勉強圍出的泥地上,散落著幾件清洗過的粗糙陶器。石屋旁,一棵虯結蒼老的無花果樹伸展著枝葉,在晚風中發出沙沙的輕響。

精神感知中那縷純淨堅韌的波動,源頭就在那裡。司通能清晰地“聽”到,那個年輕女性的心跳,如同沉穩的鼓點,與另一個更微弱、更急促的新生命心跳交織在一起,奏響著生命最本真的樂章。那守護的意誌,如同包裹著新芽的溫暖泥土,堅定而溫柔。

它需要靠近,需要確認。不是為了打擾,而是為了尋找在這片動蕩土地上,守護聖地核心的微弱可能。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貼著牆根和柴垛的陰影,無聲地靠近那石屋。距離門口幾步之遙時,它停了下來,將自己完全藏進無花果樹根部的黑暗裡,隻留下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最安靜的觀察者。

就在這時,石屋的粗麻布簾被一隻略顯蒼白的手掀開了。

一個年輕女子走了出來。她身形纖細,裹著洗得發白的深藍色粗布長裙,外麵罩著一件同樣樸素的灰褐色羊毛坎肩。隆起的腹部在寬鬆的衣裙下清晰可見,顯示著她已臨近分娩。她的臉龐還帶著少女的輪廓,眉眼溫和,鼻梁挺直,但雙頰因孕期的消耗和生活的清苦而顯得有些瘦削,唇色也有些淡。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深邃,如同黎明天空將明未明時的顏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但深處卻閃爍著一種奇異的、磐石般的堅韌光芒。此刻,那光芒正柔和地落在她手中捧著的、一個盛滿清水的粗糙陶罐上。

瑪利亞。司通在心中默唸這個名字,彷彿這個音節本身就帶著一種安定的力量。她將陶罐放在門邊一塊略平整的石頭上,直起身,用手背輕輕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珠,目光溫柔地落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嘴角泛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充滿期待與慈愛的微笑。那微笑如同穿透陰雲的微弱陽光,瞬間照亮了她略顯疲憊的臉龐,也讓司通感知中那純淨的守護波動變得更加清晰、溫暖。

就在這時,一陣粗魯的叫嚷聲和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黃昏的寧靜,如同石塊砸入平靜的水麵。

“瑪利亞!瑪利亞·本·大衛!出來!繳稅的日子到了!”一個粗嘎的公鴨嗓在石屋外的小路上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慢與不耐煩。

瑪利亞臉上的微笑瞬間凍結,被一層緊張的蒼白取代。她下意識地護住腹部,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氣,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小路上,站著三個男人。為首的是一個身材矮壯、穿著半舊羅馬式束腰短袍的稅吏,油光滿麵的臉上長著一個酒糟鼻,小眼睛裡閃爍著貪婪和算計的光芒。他腰間掛著一個沉甸甸的皮錢袋和一個記錄用的蠟板。他身後是兩個穿著簡陋皮甲、手持短棍的本地雇工,一臉凶相,顯然是打手。

“約瑟夫家的瑪利亞,”稅吏抖開手裡一卷邊緣磨損的羊皮紙卷,唾沫橫飛地念道,“依據總督大人新頒布的‘人頭稅’與‘產前特彆稅’,你家需繳納——二十個銀第納爾!”他伸出兩根粗短的手指,在瑪利亞麵前晃了晃,帶著一種施捨般的惡意笑容,“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交不出,哼哼……”他身後的打手配合地掂了掂手裡的短棍,發出沉悶的威脅聲。

二十個銀第納爾!這對於一個靠著木匠未婚夫約瑟夫微薄收入、自己隻能做些零活補貼家用的窮苦家庭來說,無異於天文數字!瑪利亞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微微晃了一下,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那雙深褐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震驚、屈辱和深切的絕望。她嘴唇哆嗦著,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怎麼?沒錢?”稅吏臉上的笑容更加惡意,他故意湊近一步,帶著酒氣和汗臭的氣息噴在瑪利亞臉上,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和下流的部位掃視著,“沒錢也有沒錢的辦法嘛……總督府還缺幾個手腳麻利的洗衣婦,你這模樣嘛……嘿嘿……”他伸出油膩的手,竟想向瑪利亞的臉頰摸去!

恐懼和巨大的屈辱瞬間淹沒了瑪利亞!她下意識地後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牆上,避無可避!絕望的淚水瞬間盈滿了她的眼眶,模糊了稅吏那張令人作嘔的醜臉。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親的恐懼,不安地踢動起來。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彷彿整個世界都向她壓來。

就在那隻肮臟的手即將觸碰到瑪利亞臉頰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灰白色的閃電,帶著壓抑已久的怒火和決絕的守護意誌,撕裂了昏暗的暮色!

“嘶啦——!”

刺耳的、如同裂帛般的聲響驟然炸開!

稅吏隻覺得眼前一花,手臂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他驚恐地縮回手,隻見自己粗壯的小臂上,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正迅速滲出鮮血,皮肉翻卷,觸目驚心!而那張被他攥在手裡、象征權力和勒索的羊皮稅單,就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竟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淩空撕成了漫天飛舞的碎片!

“啊——!”稅吏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捂著手臂踉蹌後退,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什麼東西?!怪物!有怪物!”

他身後的兩個打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慌忙舉起短棍,驚恐地四下張望。

瑪利亞也驚呆了,淚水還掛在睫毛上,恐懼被巨大的驚愕取代。她隻看到一團灰白的影子,如同最迅疾的風,從她腳邊掠過,然後那囂張的稅吏就慘叫著退了開去,漫天的羊皮紙碎片如同肮臟的雪花般飄落。

此刻,那團灰影正穩穩地落在瑪利亞身前幾步遠的地方,擋在她與那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之間。

那是一隻體型比普通家貓略大些的灰白相間的貓。它背對著瑪利亞,微微弓著背脊,全身的毛發因極致的憤怒和警戒而根根豎立,如同一隻炸毛的刺蝟。那條粗壯的尾巴如同鋼鞭般在身後繃得筆直,尾尖微微顫抖。最令人心悸的是它此刻的姿態——前肢低伏,後肢蓄力,整個身體呈現一個充滿爆炸性力量的進攻姿態。它沒有像普通受驚的貓那樣發出威脅的嘶叫,而是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默。唯有那雙在暮色中燃燒著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瞳孔,死死地、冰冷地鎖定著對麵的三個男人,瞳孔深處翻湧著跨越星河的怒火與屍山血海的殺意!那是一種源自食物鏈頂端掠食者的絕對壓迫感,一種經曆過星球撞擊與神明隕落的古老存在的凝視!

稅吏和兩個打手被這雙眼睛盯著,彷彿瞬間被扔進了冰窟窿裡,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無法抗拒的恐懼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們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頭來自洪荒深淵的、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凶獸!稅吏手臂的劇痛和內心的恐懼交織,讓他幾乎魂飛魄散。

“妖…妖怪!是邪靈!快…快跑!”他尖聲怪叫著,再也顧不上收稅和調戲女人,連滾爬爬地轉身就逃,連掉在地上的錢袋都顧不上了。兩個打手更是嚇得屁滾尿流,連滾爬爬地跟著主子狼狽逃竄,彷彿身後有地獄的惡鬼在追趕。

小路上瞬間隻剩下漫天飄落的羊皮紙碎片、幾滴刺目的鮮血、一個孤零零的錢袋,以及……擋在石屋門前,如同磐石般紋絲不動的灰白身影,和它身後驚魂未定、淚痕未乾的年輕孕婦。

死寂。

隻有風吹過無花果樹梢的沙沙聲,以及瑪利亞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喘息聲。

她怔怔地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灰貓。它依舊保持著那個充滿威懾力的進攻姿態,豎起的毛發在晚風中微微抖動,金色的瞳孔依舊警惕地望著稅吏逃跑的方向,彷彿在確認威脅是否真的解除。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穿過無花果樹的枝葉縫隙,在那灰白相間的毛發邊緣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邊,讓它此刻的身影,在瑪利亞驚魂未定的眼中,顯得既真實又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恐懼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混雜著劫後餘生的茫然、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與安全感。是這隻陌生的貓……救了她?保護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它那小小的身軀裡,剛才怎麼會爆發出那樣可怕的力量和氣勢?

瑪利亞試探著,向前挪動了一小步,聲音因為剛才的驚嚇和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你……你是誰?是……神派來的使者嗎?”

司通沒有回頭。它緩緩地放鬆了緊繃的肌肉,豎起的毛發也柔順地貼服下來。它隻是輕輕甩了甩剛才撕碎羊皮紙和抓傷稅吏的右前爪,彷彿上麵沾染了什麼不潔的東西。然後,它做了一個讓瑪利亞完全意想不到的動作。

它轉過身,邁著無聲而沉穩的步伐,徑直走到瑪利亞的腳邊。沒有像普通貓那樣蹭腿撒嬌,也沒有立刻離開。它隻是微微仰起頭,那雙燃燒過的金色瞳孔,此刻如同被雨水洗過的琥珀,褪去了駭人的殺意,恢複了深邃的平靜,清晰地映出瑪利亞蒼白而帶著淚痕的臉龐。

接著,司通做了一個更讓瑪利亞心頭巨震的動作。它低下頭,伸出帶著細密倒刺的、溫熱的粉色舌頭,極其輕柔地、小心翼翼地舔了舔瑪利亞因緊張而攥緊的、放在隆起腹部上的手背。

那觸感溫熱而粗糙,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瑪利亞渾身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從被舔舐的手背蔓延開來,流遍四肢百骸,驅散了最後一絲恐懼帶來的寒意。她甚至感覺到腹中那個因驚嚇而不安踢動的小生命,也在這奇異的安撫下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司通抬起頭,金色的瞳孔深深地望進瑪利亞那雙充滿震驚、困惑和一絲隱隱期待的眼睛裡。

守護吧,露西的後裔…如同月羽當年守護尼巴魯的風箏線…無聲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瑪利亞的靈魂深處蕩開漣漪。她當然聽不到具體的語言,但就在與那雙金色瞳孔對視的瞬間,一種無比清晰、無比堅定的意念直接烙印在了她的意識深處:守護你的孩子!守護這份生命!

瑪利亞猛地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用雙手緊緊護住腹部,彷彿要將那剛剛獲得的、來自神秘守護者的力量也一並守護起來。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恐懼和絕望的淚水,而是混雜著巨大的感激、被庇護的溫暖,以及對這無法理解的“神跡”的深深敬畏。

司通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彷彿要將她的麵容刻入記憶。然後,它不再停留,轉身邁著無聲的步伐,幾個輕巧的縱躍,便消失在無花果樹後濃重的暮色陰影裡,彷彿從未出現過。

瑪利亞獨自站在石屋門口,晚風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她低頭看著手背上被貓舌舔過的地方,又望向地上那被撕碎的稅單、刺目的血跡和孤零零的錢袋……最後,目光投向灰貓消失的方向。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的信念感在她心中升起,取代了之前的恐懼與絕望。

“守護……”她喃喃低語,聲音雖輕,卻帶著磐石般的堅定。她彎腰,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個沉甸甸的錢袋,看也沒看就塞進角落的柴堆深處。然後,她仔細地、一片不落地撿起地上所有羊皮紙的碎片,將它們緊緊攥在手心,彷彿攥著某種重要的憑證。

她轉身回到昏暗的石屋內,點燃一盞小小的橄欖油燈。昏黃搖曳的燈光下,她將那些染著點點血跡的羊皮紙碎片,虔誠地鋪在一塊乾淨的麻布上。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片較大的碎片邊緣——那裡,清晰地印著一個小小的、濕漉漉的梅花形爪印。

瑪利亞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出顫抖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摸著那個爪印,彷彿在觸碰一個神聖的印記。然後,她找來一個自己珍藏的、用來盛放珍貴香膏的空陶罐,小心翼翼地將所有帶著爪印的碎片,連同那塊麻布,一起放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她吹熄了油燈,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雙手依舊溫柔地護著腹部。窗外,伯利恒的夜空繁星初現。石屋內,隻有她輕柔的呼吸聲,以及腹中胎兒安穩的心跳聲。一種奇異的平靜籠罩著她。她知道,從今往後,她不再是孤獨一人。有一個來自未知之地的守護者,與她同在。

時間如同約旦河的水,無聲流淌,轉眼數月過去。伯利恒的深秋被凜冽的初冬取代,又漸漸被早春的暖意驅散。山坡上的野草冒出新綠,無花果樹也抽出嫩葉。

瑪利亞腹中的孩子如同春日裡汲取了充足陽光雨露的種子,一天天茁壯成長。分娩的日子一天天臨近。生活依舊清貧艱辛,約瑟夫還在遙遠的拿撒勒做工,歸期未定。瑪利亞靠著鄰居接濟的少許食物和自己力所能及的零活(紡線、縫補)勉強維持。

然而,那夜之後籠罩在她身上的平靜與力量感並未消失。她不再像從前那樣對未來充滿焦慮和恐懼,一種奇異的篤定感支撐著她。每當夜深人靜,或是腹中的孩子不安地踢動時,她總會拿出那個珍藏的陶罐,借著油燈微弱的光,凝視著裡麵那些染血的羊皮紙碎片,以及碎片邊緣那個小小的爪印。那印記彷彿成了她的護身符,提醒著她那晚的“神跡”與守護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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