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77章 新的傳承
那隻灰白色的貓，如同一個神秘的守護精靈，並未真正遠離瑪利亞的生活。它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彷彿融入了伯利恒的晨昏與石巷的陰影之中。
有時，瑪利亞清晨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會看到門外的石階上，安靜地放著一小簇還帶著露珠的、鮮嫩的、不知名的野菜——那是初春時節難得的美味。有時，當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去遠處的溪流打水，疲憊地坐在路旁石頭上歇息時，會看到那隻灰貓從岩石後踱步出來，金色的瞳孔安靜地注視著她，片刻之後又隱入草叢，彷彿在確認她的安全。甚至有一次，她不小心將一枚小小的、用來換取鹽巴的銅幣掉進了狹窄的石縫深處，急得幾乎落淚時，那隻貓不知從何處鑽了出來，用它那看似笨拙實則無比靈巧的爪子，竟然一點點將銅幣從深處刨了出來，推到她的腳邊。
它從不主動靠近，從不發出親昵的叫聲，更不會像家貓那樣尋求撫摸。它保持著一種近乎刻意的距離，卻又無處不在。它像一道無聲的影子，一道溫暖的壁壘，守護著石屋的安寧。鄰居們開始竊竊私語，關於木匠約瑟夫家未婚妻的“奇遇”——有神秘的白貓守護，還嚇跑了凶惡的稅吏。這些流言在閉塞的小鎮裡迅速發酵，為瑪利亞增添了一層朦朧而敬畏的光環，也無形中為她隔絕了許多可能的麻煩和窺探。連鎮上最遊手好閒的混混，在經過石屋時都會下意識地收斂幾分。
瑪利亞對此心照不宣。她會在發現門口的野菜時，對著空無一人的晨光低聲道謝；會在溪邊看到那對金色瞳孔時，報以溫柔而感激的微笑；會在銅幣失而複得後，默默地將一小塊省下的、珍貴的乳酪放在貓兒可能經過的石頭上。一種無聲的、跨越物種的默契，在伯利恒的晨昏之間悄然建立。
然而，並非所有時刻都是安寧的。司通麵臨的危機，遠比守護一個孕婦要沉重得多。深埋於聖殿山下那風箏電廠核心碎片的能量逸散，如同一個緩慢潰爛的傷口，從未停止惡化。
每當司通在夜深人靜時，攀上伯利恒附近最高的山丘，遙望北方錫安的方向，它那已經恢複些許、卻依舊極其微弱的靈能感知，便能清晰地“看”到——聖殿山那龐大的基座之下，那片象征著能量逸散與岩石病變的幽綠色“光斑”，如同地底滋生的毒苔蘚，正以緩慢卻無可阻擋的速度，向四周和更深處蔓延！那冰冷的、帶著衰敗氣息的熒光，在司通的精神視野中，如同黑暗中擴散的瘟疫，散發著不祥的預兆。
更讓司通憂心如焚的是，它感知到核心碎片內部那種精密的能量迴圈，正變得越來越不穩定。那些微小的“漣漪”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幅度也越來越大，如同一個垂危病人紊亂的心跳。每一次劇烈的“漣漪”蕩開，都會引發一次小範圍的能量脈衝，如同無形的錘擊，狠狠地砸在聖殿山的地基岩層上！
喀喇…
一聲極其輕微、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的、岩石內部結構不堪重負的呻吟，在司通的感知中清晰地響起！它猛地一個激靈，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驟然收縮！它“看”到，在聖殿山基座靠近安托尼亞堡西北角的一處巨大岩石基石的深處，一道原本極其細微的、因地質年代形成的天然裂紋，在那股不穩定能量脈衝的衝擊下，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瞬間延長、加寬了幾乎肉眼可見的一絲！細微的岩石粉末正從裂縫中簌簌落下！
地基……在鬆動！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司通！這不僅僅是物理結構的破壞！每一次這樣的衝擊，每一次裂縫的擴大，都在削弱著聖殿山本身以及人類信仰精神場所共同構成的那道天然能量遮蔽罩！核心碎片那非自然的、足以引來毀滅性關注的能量特征，隨時可能突破這最後的屏障，暴露在宇宙的冰冷目光之下！
焦慮如同藤蔓，纏繞著司通疲憊的靈魂。它需要力量，需要修複核心的知識，需要加固屏障的方法！但這些，對於此刻靈能枯竭、形單影隻的它來說，無異於癡人說夢。它唯一的希望，似乎隻能寄托於引導人類建立一種守護的信仰體係，用信仰的精神力量作為一種輔助的“粘合劑”，來暫時加固那搖搖欲墜的屏障，並在這片土地上埋下守護的種子，等待未來可能的轉機。
而瑪利亞和她即將出生的孩子，就是這顆種子選定的土壤。
這一夜，司通做了一個夢。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夢。
夢中，它彷彿懸浮在無儘黑暗的地心深處。眼前是那巨大而殘缺的風箏電廠核心碎片，冰冷的菱形網格結構閃爍著幽暗的藍光，如同尼巴魯星球最後的心臟。然而，這顆心臟的表麵布滿了蛛網般縱橫交錯的、散發著幽綠色熒光的裂痕！裂痕深處，粘稠如同膿液的、不穩定的能量正緩緩滲出、流淌。這些幽綠色的“膿液”如同有生命的毒蛇，順著岩石的縫隙向上蔓延，所過之處，堅固的基石發出痛苦的呻吟，紛紛軟化、崩解、化為齏粉！聖殿山宏偉的白色牆體在它眼前劇烈搖晃，巨大的石塊如同雨點般墜落！金頂在崩塌的煙塵中轟然倒下！無數驚恐絕望的人臉在煙塵中浮現、尖叫、被吞噬……
“不——！”司通在夢中無聲地嘶吼，猛地驚醒！
它正蜷縮在瑪利亞石屋外無花果樹下的陰影裡。冰冷的夜露打濕了它的毛發，心臟在瘦弱的胸腔裡狂跳不止，如同要掙脫束縛。夢境中那幽綠色的裂痕和崩解的聖殿景象，依舊清晰地烙印在它的視網膜上。
就在這時，石屋內傳來一聲壓抑的、充滿痛苦的呻吟！
緊接著，是瑪利亞貼身侍女撒拉（一位好心的鄰家老婦人）焦急而壓低的聲音：“瑪利亞！堅持住！用力！孩子快出來了！”
分娩的時刻到了！
司通瞬間忘卻了夢魘的恐懼，金色的瞳孔驟然亮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扇透出微弱燈光的簡陋門簾上。它繃緊了身體，耳朵豎得筆直，捕捉著石屋內傳來的每一個細微聲響——瑪利亞痛苦的喘息、壓抑的呻吟、老婦人沉穩卻帶著緊張的鼓勵、還有……水盆碰撞的輕響、布帛撕裂的聲音……一種混雜著血腥氣和新生命氣息的、獨特而濃烈的味道，透過門簾的縫隙隱隱飄散出來。
時間彷彿被拉長了。瑪利亞的呻吟聲從壓抑變得高亢，充滿了撕裂般的痛苦，又漸漸轉為一種耗儘全力的虛弱喘息。老婦人的聲音也越發急促：“快了！瑪利亞！再用力一次！我看到頭了！”
司通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焦躁地在樹下踱了兩步，尾巴緊緊地卷著身體。它經曆過無數星辰毀滅的宏大場麵，見證過神明隕落的悲壯，但此刻，在這間簡陋的石屋外，等待著一個新生命的降臨，竟讓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期盼？守護的使命，在這一刻具象化為石屋內那個正在生死邊緣掙紮的年輕女子和她即將出世的孩子。
“哇——！”
一聲嘹亮而充滿生命力的啼哭，如同破曉的第一縷陽光，驟然刺破了伯利恒寂靜的夜空，也刺破了司通心中所有的陰霾和焦慮！
生了！
石屋內傳來老婦人撒拉如釋重負的、帶著喜悅的哽咽：“是個男孩！瑪利亞！是個健康漂亮的男孩！讚美主！”
瑪利亞虛弱卻充滿無限慈愛的回應聲也隱約傳來，帶著劫後餘生的巨大幸福和滿足。
司通緊繃的身體瞬間放鬆下來，緩緩地重新伏回地麵。它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金色的瞳孔中，冰冷和憂慮暫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的釋然和……一絲奇異的欣慰。
新的守護者…降臨了…
就在這時，石屋的門簾被掀開了一條縫。老婦人撒拉端著一個盛著血水的銅盆走了出來，準備去倒掉。她的臉上還帶著忙碌的汗水和喜悅的紅暈。當她走到無花果樹附近時，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地朝司通常待的陰影處看了一眼。
撒拉的動作頓住了，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驚奇。她看到，在那片陰影下的泥地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些奇怪的痕跡。借著從門簾縫隙透出的微弱燈光，她看到那似乎是用某種極其纖細的爪尖，在潮濕的泥土上刻劃出的……幾道交錯縱橫的、帶著奇異幾何美感的線條。那線條簡潔卻深邃，如同星辰執行的軌跡，又似某種古老而神秘的符咒。在那些線條的交彙點，清晰地印著一個小小的、濕漉漉的梅花形爪印。
撒拉的心臟猛地一跳！她想起了鎮子上關於瑪利亞被神秘白貓守護的傳聞，想起了稅吏那晚的狼狽逃竄！她端著銅盆的手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敬畏。她不敢多看，也不敢聲張，隻是匆匆將血水倒在遠處的溝裡，然後像捧著聖物一樣，小心翼翼地將那個還印著奇異爪痕和星圖的銅盆端了回去。
石屋內，瑪利亞正虛弱地靠在簡陋的床榻上，懷中緊緊抱著那個用乾淨舊布包裹著的、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嬰兒已經停止了啼哭，正閉著眼睛，小嘴微微嚅動著，睡得香甜。瑪利亞的臉色蒼白，汗水浸濕了鬢角的發絲，但那雙深褐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充滿了初為人母的無限光輝和溫柔，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懷中這個小小的奇跡。
撒拉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將銅盆放下，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和神秘感說：“瑪利亞……外麵……外麵有神的記號！”
瑪利亞疑惑地抬起頭。
撒拉指了指門外，又指了指那個銅盆底部邊緣沾著的一點濕泥，上麵依稀還能看到一點點劃痕的印記：“就在那棵無花果樹下……泥地上……像是星星的圖案……還有……還有那個爪印！和稅單碎片上的一模一樣！”
瑪利亞的身體猛地一震！她立刻明白了撒拉的意思！是它！是那隻守護她的貓！在孩子降生的神聖時刻，它留下了新的印記！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暖流和強烈的宿命感瞬間擊中了瑪利亞！她低頭，無比珍視地看著懷中熟睡的嬰兒，又抬頭望向門外無邊的夜色，眼中充滿了虔誠的感激和一種豁然開朗的了悟。
守護……傳承……星圖……
她輕輕地將熟睡的嬰兒放在身邊柔軟的乾草墊上，掙紮著想要起身。
“瑪利亞，你需要休息！”撒拉急忙勸阻。
“不…撒拉…請幫幫我…”瑪利亞的聲音虛弱卻異常堅定，“請幫我把門口……有印記的那塊泥土……小心地……取一些進來……”
撒拉看著瑪利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最終點了點頭。她找來一個乾淨的陶碟，小心翼翼地走到無花果樹下，借著月光，用一片光滑的石片，極其輕柔地將那片印著奇異星圖和清晰爪印的濕土，完整地鏟起，盛在碟子裡，端到了瑪利亞麵前。
搖曳的油燈下，那小小的泥土星圖散發著泥土的微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氣息。那個小小的爪印，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聖潔。
瑪利亞伸出顫抖的手指，極其溫柔、極其虔誠地撫摸著那個爪印，彷彿在觸控天使的羽翼。然後，她的目光落在旁邊那個被她珍藏的、放著染血稅單碎片的陶罐上。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無比清晰地形成。
她示意撒拉將那個陶罐也拿過來。她小心翼翼地將裡麵那些染血的羊皮紙碎片取出，放在一邊。然後，她雙手捧起盛著星圖泥土的陶碟，如同捧著最珍貴的聖物，鄭重地、緩緩地，將它傾倒進了那個空出來的陶罐底部。
帶著爪印的星圖泥土，靜靜地覆蓋了罐底。
接著，瑪利亞拿起那些染血的羊皮紙碎片，一片一片，極其珍重地，將它們覆蓋在星圖泥土之上。染血的契約碎片，覆蓋著指引的星圖。
最後，她找出一小塊乾淨的、柔軟的細麻布，輕輕覆蓋在所有的碎片和泥土之上，彷彿為它們蓋上了一層神聖的帷幕。
做完這一切，瑪利亞已是筋疲力儘，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聖潔的平靜和滿足。她將那個重新裝好的陶罐，緊緊地抱在懷裡，如同抱著她的孩子一樣。她低下頭，在嬰兒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吻，又用臉頰輕輕貼了貼那個承載著神秘印記的陶罐。
“守護……星圖……”她閉上眼睛，在嬰兒均勻的呼吸聲中，在油燈昏黃的光暈裡，陷入了安詳的沉睡。嘴角，帶著一絲心滿意足的、如同找到了最終答案的微笑。
石屋外，無花果樹濃密的陰影下，司通靜靜地伏著。它金色的瞳孔穿透門簾的縫隙，清晰地“看”到了瑪利亞所做的一切。那染血的契約碎片覆蓋著星圖泥土的意象，如同一個無聲的預言，一個關於犧牲、守護與未來道路的象征。
它知道，種子已經埋下。守護的傳承，在這一刻，正式啟航。儘管地底的裂痕仍在蔓延，風暴仍在遠方聚集，但至少在此刻，伯利恒的石屋裡，希望如同初生的嬰兒，脆弱卻無比堅韌。司通將下巴擱在前爪上，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緩緩閉上。一絲久違的、極其微弱的暖意，在它枯竭的靈能深處，如同星火般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