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96章 逍遙江東
青色的竹筏在浩渺的雲夢澤水麵上無聲滑行。於吉盤膝坐在筏首,寬大的葛佈道袍被濕潤的晨風鼓起,頗有幾分出塵之態。他手中把玩著那根通體瑩白的玉杖,杖頭鑲嵌的藍色水晶在薄霧中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司通踞坐在他身側,灰白厚實的皮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金色的瞳孔倒映著眼前這個謎一樣的辰星族後裔。
“還在琢磨這玩意兒?”於吉瞥了司通一眼,嘴角噙著一絲瞭然的笑意,手指輕輕敲了敲玉杖的水晶頭。那水晶隨著他的敲擊,內部的光芒如同呼吸般微微明滅了一下。“‘辰星馴龍儀’的簡化版,小玩意兒罷了。當年在尼巴魯,真正的大家夥,是用來安撫那些幾十丈長的劍脊暴龍用的。”他語氣輕鬆,彷彿在談論一件尋常的農具。
司通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算是回應。它當然認得這能量波動,更在意的是於吉的身份。它伸出前爪,鋒利的爪尖在濕潤的竹筏表麵劃過,留下幾道清晰的刻痕——一個由三個尖銳棘刺構成的、如同抽象恐龍爪印的圖騰,正是尼巴魯辰星騎士團的徽記!
於吉看到那爪痕,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帶著一種“果然瞞不過你”的瞭然。他放下玉杖,隨意地挽起左臂的青色袍袖。小臂內側的麵板上,赫然浮現出幾道極其細微、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的幽藍色光紋!那光紋並非刺青,更像是由麵板下的某種生物光源透射而出,構成了一幅複雜精密的、不斷變幻的星圖坐標!其中幾顆關鍵節點的光芒,其執行軌跡和能量特征,司通絕不會認錯——正是尼巴魯方舟行星的方位!
“第七營,於吉。”他放下袖子,光紋隨之隱沒,報上了地球的名字,語氣帶著幾分戲謔的正式,“或者說,辰星族編號ly-7-941。當然,現在嘛,”他拍了拍身下的竹筏,“就是個在你們這水澤裡混飯吃的‘仙人’。”他哈哈一笑,笑聲在空曠的水麵上蕩開,驚起幾隻水鳥。
司通金色的瞳孔微微閃爍。第七營……它記得這個名字。在尼巴魯方舟行星隕落前的混亂年代,辰星騎士團第七營曾以精湛的生物神經連線技術和悍不畏死的戰鬥風格聞名。沒想到,他們的血脈竟也散落到了這顆星球。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複雜情緒,悄然衝淡了司通最初的警惕。
於吉顯然也捕捉到了司通情緒的微妙變化。他拿起竹筏上一個小巧的、非金非石的黑色扁平方塊——正是那塊功能遠勝張角手中粗胚的“辰星馴龍儀”核心石板。手指在光滑的表麵幾個特定節點輕輕拂過。
嗡!
石板表麵瞬間亮起柔和的白光,無數細密的、司通無比熟悉的尼巴魯文字和複雜能量迴路圖如同流水般浮現出來,清晰、穩定、充滿了科技的美感。
“喏,這纔是真正的‘天書’。”於吉得意地晃了晃石板,“張角那小子撿到的,不過是能源艙脫落的一塊邊角料,功能不全還自帶汙染,純屬禍害。”他手指在光流中快速點動,調出了幾個核心功能的立體投影模型。
“全息投影,”他指著其中一個模型,模型瞬間投射出一片栩栩如生的、懸浮在竹筏上方的微型江南水鄉幻景,小橋流水,桃花點點,甚至能聞到隱約的花香!“唬唬凡人,營造點‘仙家氣象’,最好用了。”
接著,他調出另一個模型,模型展示著人腦的神經突觸。“神經暗示,”於吉解釋道,“植入點簡單的情緒指令,比如‘愉悅’、‘敬畏’,或者……‘恐懼’。”他手指一點,模型模擬出微弱的生物電流刺激特定腦區。“讓人心甘情願掏錢,或者關鍵時刻嚇破敵膽,就靠它了。”
最後是一個肌肉纖維的模型。“生物電刺激,”於吉手指劃過模型,模擬的肌肉瞬間繃緊,“短時間內榨取點潛力出來,讓病秧子能跑能跳,讓農夫覺得自己力大無窮。當然,用多了折壽,這是代價。”
司通看著於吉如同炫耀玩具般展示著這些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技術,心中五味雜陳。這些在尼巴魯用來駕馭巨獸、連線族群的尖端科技,在地球上,卻成了這個辰星族後裔遊戲人間的工具。
“怎麼樣,老貓?”於吉收起投影,笑眯眯地看著司通,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守著那些苦大仇深的過去有什麼意思?這花花世界,不好好耍耍,豈不是白來一趟?”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司通的腦袋,被司通微微偏頭躲開了。
於吉也不惱,哈哈一笑:“走!帶你去江東開開眼界!讓那些凡夫俗子,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神跡’!”
江東吳地,富庶繁華。寬闊的河道上舟楫如梭,兩岸稻浪翻滾,桑田連綿。吳郡(今蘇州)城郭巍峨,人煙稠密,市肆喧囂,與雲夢澤的幽深靜謐判若兩個世界。
司通跟著於吉,如同真正的影子。它收斂起所有氣息,體型也刻意維持在尋常家貓大小,灰白的皮毛在人群中毫不顯眼。它看著於吉如何用那根白玉杖和石板,在江東大地上掀起一陣陣“仙師”狂潮。
吳郡城下,年輕的“小霸王”孫策一身戎裝,按劍而立,鷹隼般的目光審視著眼前這個自稱能呼風喚雨的“仙人”於吉。他身邊簇擁著周瑜、張昭等文武,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
“仙師?”孫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空口無憑。都說仙家能役使靈獸,呼風喚雨。不若先請仙師喚一頭猛虎來瞧瞧?若真能伏虎,策自當以禮相待。”
這分明是刁難。眾人目光齊刷刷看向於吉。
於吉卻撫須一笑,雲淡風輕:“猛虎?何難之有。”他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孫策身後人群的陰影角落,那裡,司通正靜靜蹲伏著。
下一刻,於吉手中白玉杖對著司通藏身的方向輕輕一點!杖頭藍光微閃!一股極其微弱、卻精準無比的生物電脈衝瞬間刺入司通體內!
司通隻覺得渾身肌肉猛地一緊,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感從脊椎升起!它幾乎是本能地發出一聲低沉、威嚴、如同悶雷滾動般的虎嘯!同時,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它原本家貓大小的身軀如同吹氣般瞬間膨脹!灰白的毛發根根倒豎,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肩胛肌肉賁張,額間那道永不褪色的銀灰色毛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金色的瞳孔燃燒著洪荒巨獸般的威嚴!一頭威風凜凜、煞氣衝霄的“白虎瑞獸”,赫然出現在孫策馬前!
“吼——!!!”
虎嘯聲震四野!孫策胯下的戰馬驚得人立而起,周圍士兵更是駭然色變,紛紛後退!
孫策眼中也閃過一絲震驚,但他畢竟是江東猛虎,強行勒住戰馬,死死盯著眼前這頭憑空出現的巨大白虎,手已按在了劍柄之上!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於吉哈哈一笑,白玉杖朝天一指:“白虎既出,豈可無龍?且看!”
他手指在石板表麵快速劃過!嗡!一道巨大的、栩栩如生的青龍全息投影,瞬間在吳郡城上空凝聚成型!龍身長達數十丈,鱗爪飛揚,雲霧繚繞,巨大的龍首俯瞰著下方渺小的城池和人群,發出震耳欲聾的龍吟!
“青龍!是青龍顯聖了!”
“仙師!是真正的仙師啊!”
城上城下,無數百姓目睹這“神跡”,瞬間沸騰!無數人跪倒在地,對著天空中的青龍投影頂禮膜拜,狂熱的呼喊聲如同海嘯般席捲全城!
孫策和他身邊的文武,縱然心誌堅定,也被這接踵而至的“神跡”震撼得一時失語。周瑜眉頭緊鎖,盯著天空中那過於“完美”的青龍,眼中閃爍著驚疑不定的光芒。張昭等文臣更是麵色蒼白,喃喃念著禱詞。
於吉立於場中,青袍飄飄,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享受著這萬眾朝拜的榮光。司通則收起了白虎幻象(實則是解除生物電刺激,恢複原狀),悄然隱入人群,金色的瞳孔看著這一切,心中並無多少波瀾。這種虛妄的崇拜,它早已看透。
吳郡豪富顧雍的府邸,彌漫著一股沉屙將死的腐朽氣息。病榻上,須發皆白的老家主形容枯槁,氣若遊絲。
於吉被奉為上賓。他煞有介事地圍著病榻轉了幾圈,口中念念有詞,最後取出一粒他聲稱是采集天地精華、耗費心血煉製的“延壽金丹”。那金丹色澤暗紅,散發著奇異的藥香。
“此丹可疏通百脈,滌蕩沉屙,延壽三載。”於吉信誓旦旦。
在顧雍子孫期盼的目光中,金丹被喂入老家主口中。於吉則手持白玉杖,杖頭水晶對準老家主心口,藍光幽幽。實際上,石板悄然釋放出微量的納米機器人集群,順著消化道進入血管,短時間內清理了大量淤積的血管垃圾和部分壞死組織。
奇跡發生了!不過半日,原本奄奄一息的老家主竟然麵色紅潤了不少,呼吸變得平穩有力,甚至能勉強坐起來喝幾口粥!顧府上下喜極而泣,對於吉奉若神明,奉上的金銀珠寶堆積如山。
司通蹲在房梁的陰影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它知道,那所謂的金丹不過是普通的草藥丸子,真正的“療效”來自納米機器人的臨時清理。這種效果是透支性的,如同飲鴆止渴,用不了多久,被強行刺激的衰竭器官就會徹底崩潰。所謂的延壽,不過是死亡前短暫的迴光返照。
另一處,某支被山越襲擾、士氣低落的江東軍營地。
於吉被請來“鼓舞士氣”。他登上一處高台,麵對下方黑壓壓、神情疲憊又帶著一絲期待的士兵。他取出一個布囊,從中抓出一把普通的、甚至有些發黴的豆子。
“今日,貧道借天兵十萬,助爾等蕩平山越!”於吉聲若洪鐘。
他口中念念有詞,猛地將手中的豆子朝著前方空地撒去!同時,石板被他隱藏在袖中,功率全開,強大的神經暗示訊號如同無形的浪潮,瞬間覆蓋了整個校場!
嗡!
在下方所有士兵的眼中,那些落地的豆子,瞬間爆發出刺眼的白光!光芒中,一個個身披金甲、手持利刃、麵目模糊卻氣勢驚人的“天兵天將”憑空出現!密密麻麻,陣列森嚴,殺氣直衝雲霄!
“天兵!是天兵下凡了!”
“殺!跟著仙師殺光山越!”
士兵們瞬間被這“撒豆成兵”的壯觀景象刺激得熱血沸騰,雙目赤紅,感覺渾身充滿了無窮的力量!恐懼被驅散,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狂熱和殺戮的**!他們嗷嗷叫著,揮舞著兵器,彷彿真的被十萬天兵加持,朝著假想敵的方向瘋狂衝去!整個校場如同沸騰的油鍋!
於吉站在高台上,滿意地看著下方被他用群體神經暗示徹底點燃的“狂戰士”。司通則伏在營寨的瞭望塔頂,金色的瞳孔清晰地穿透了那虛假的幻象,看到的是士兵們因為過度亢奮而扭曲的臉龐,聽到的是他們喉嚨裡發出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這種狂化狀態結束後,等待他們的將是更深重的疲憊和精神的損傷。
司通跟著於吉,從一個喧囂的宴會到另一個奢華的府邸,從一個狂熱的軍營到另一個愚昧的村莊。它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冷眼旁觀著於吉用辰星族的科技玩弄人心,聚斂財富,享受著被奉為神明的無上尊榮。
起初,它內心充滿警惕和不屑。這些把戲,在它漫長的生命裡顯得如此幼稚而危險。它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沉溺,不能忘記守望者的職責。
然而,潛移默化中,有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一次夜宴後,於吉帶著幾分醉意,拉著司通溜到後廚。他變戲法似的從水缸裡拎出一條圓滾滾、氣鼓鼓的河豚。
“嘗嘗這個,老貓!江東一絕!”於吉眼睛發亮,手法嫻熟地處理著河豚,將劇毒的肝臟、卵巢等部位精準剔除。他將晶瑩剔透的魚肉切成薄如蟬翼的片,擺在潔白的瓷盤裡。
“放心,”於吉看出司通的遲疑,得意地晃了晃白玉杖,“有它在,這點小毒,連讓你拉肚子都做不到。”他手指在杖頭一點,一道極其微弱的生物電阻斷脈衝籠罩了那盤魚肉。
司通猶豫了一下,終究抵不過那魚肉散發出的、奇異而誘人的鮮甜氣息。它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近乎透明的魚肉,放入口中。
那一瞬間,一種前所未有的、爆炸般的鮮美滋味在舌尖轟然綻放!如同萬千顆微小的星辰在味蕾上炸開!冰涼、滑嫩、帶著海洋深處最純粹的甘甜和一絲微妙的、令人迷醉的刺激感!這滋味,超越了它數千年生命裡啃過的所有金屬碎屑、獵物的生肉、甚至尼巴魯合成的能量膏!一種純粹的、屬於生命本身的感官愉悅,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全身!它金色的瞳孔不自覺地放大,喉嚨裡發出一聲滿足到極致的、近乎歎息的咕嚕聲。
於吉看著司通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自己也拈起一片魚肉丟入口中,滿足地眯起了眼。
深夜,於吉租了一條小船,帶著司通飄蕩在寬闊的江麵上。明月當空,江水如練。兩岸的蘆葦在夜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帶著濃鬱楚地風味的漁歌,嗓音蒼涼而悠遠,在寂靜的江麵上回蕩。
於吉斜倚在船頭,拍著船舷,用他那清朗的嗓音,和著遠處的漁歌,輕聲哼唱起來。唱的是一首古老的楚辭,詞句司通不懂,但那曲調中蘊含的蒼茫、悠遠、以及對天地自然的詠歎,卻奇異地穿透了語言的隔閡,直抵心靈深處。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於吉的歌聲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夜空的魔力。
司通蹲坐在船尾,江風拂動著它厚實的毛發。它不再警惕地豎著耳朵,而是微微眯起了金色的眼睛。口中河豚的極致鮮美尚未散去,耳畔是空靈的楚歌,鼻尖是濕潤的江風氣息。明月、大江、漁火、歌聲……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安寧和放鬆感,如同溫暖的潮水,緩緩包裹了它堅硬了數千年的心靈。
它低頭,看著自己在月光下倒映在江水中的模糊影子。不再是那個時刻緊繃、背負著沉重使命的守望者,隻是一隻……在月下江心,聽著歌,回味的貓。它伸出帶著褐色傷疤的前爪,無意識地在船舷濕潤的木頭上輕輕劃過。劃出的不再是星圖或警告符號,而是一道道毫無意義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紋路。
它醉了。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這從未體驗過的、屬於凡塵的、簡單而純粹的……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