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巴魯的貓 第98章 東海徐福
建安七年(公元202年),秣陵城外的荒野,新墳壘壘。孫策遇刺身亡的訊息如同驚雷炸響江東,隨之而來的,是關於“殺仙遭天譴”的流言在坊間悄然滋生,如同潮濕角落裡的苔蘚,無聲蔓延。吳侯府內,年輕的孫權坐在空蕩的主位上,兄長暴斃的陰影和驟然壓下的千鈞重擔,讓他那張尚顯稚嫩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鬱與茫然。空氣中彌漫著權力的血腥味和不安的沉寂。
就在這新舊權力交替的微妙時刻,一輛不起眼的青幔小車,碾著秣陵城郊的塵土,停在了吳侯府側門。車簾掀開,一個身影走了下來。
來人約莫五旬年紀,麵容清臒,下頜蓄著修剪得宜的短須,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深衣,步履從容沉穩,眼神深邃,帶著一種閱儘滄桑的智慧與洞悉人心的力量。與於吉那種刻意營造的仙風道骨不同,此人身上散發著一種更內斂、更務實,甚至帶著幾分悲憫的氣質。
他遞上名刺,自稱——徐福。
“東海方士徐福,聞吳侯新喪,少主繼位,心有所感。特獻‘東海長生術’,或可解新主心憂,慰先主在天之靈。”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府內。
司通,依舊維持著尋常家貓的形態,蹲在府邸一處高牆的陰影裡,灰白的皮毛在風中微微拂動。它金色的瞳孔如同最精準的探測器,鎖定了那個自稱徐福的身影。外表變了,氣質變了,連聲音都經過了刻意的修飾,變得低沉渾厚。但那舉手投足間細微的韻律,那眼神深處一閃而過的、屬於星辰遊子的狡黠與玩世不恭,還有那靈魂深處熟悉的辰星族能量波動,如同烙印般無法更改!
是於吉!他換了一張皮,換了一個身份,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他精準地抓住了孫權最脆弱的心理縫隙——對兄長猝死的恐懼、愧疚,以及對自身權力穩固的深層焦慮。
孫權果然被吸引了。或者說,是被“東海長生術”和那關於兄長“天譴”的流言所觸動。他將徐福奉為上賓,引至密室詳談。
密室中,燭光搖曳。徐福(於吉)並未展示任何花哨的“仙術”。他隻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孫權,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在講述一個古老而真實的故事:
“吳侯可知,昔年始皇帝遣徐福東渡,所求者何?”
“長生仙藥?”孫權下意識地回答。
徐福緩緩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悲憫:“非也。始皇所求,實乃‘心安’。掃**,統八荒,功蓋三皇五帝,然夜深人靜,唯懼大限將至,煌煌偉業如沙堡潰散。此乃千古帝王心結,亦是英雄末路之大悲。”
他話語一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孫權略顯蒼白的臉上:“今少主承繼江東基業,內有老臣觀望,外有強敵環伺。先主之歿,坊間流言四起,言及‘天譴’……此等心魔,如附骨之疽,噬魂蝕骨,遠勝刀兵之禍。若心不得安,縱有萬裡江山,亦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此,即為人主之‘劫’。”
孫權身體微微一震!徐福的話,如同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隱秘、最不願麵對的恐懼!兄長的死因成謎,“天譴”之說如同毒蛇噬咬,老臣張昭等人的目光也讓他如芒在背……這“心安”二字,直擊要害!
“先生……可有解法?”孫權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急切和依賴。
徐福(於吉)臉上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笑意,他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個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匣,開啟。匣內並非丹藥,而是幾塊形狀奇特、散發著柔和溫潤光澤的乳白色石頭。
“此乃東海深處‘定魂玉’。”徐福的聲音帶著一種催眠般的魔力,“非是服食,而是置於枕下。其性溫潤,可安神定魄,梳理雜念,助人主於紛繁國事中守住靈台一點清明,不為外魔所侵。此為‘長生術’之基——心若磐石,神自久安。”
他將一枚“定魂玉”輕輕推向孫權。那玉石觸手溫潤,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舒適的暖流順著手臂蔓延,孫權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竟真的感到一絲奇異的舒緩!
“然,”徐福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凝重,“心魔易除,外劫難消。江東根基,在於人。連年戰火,孤兒棄子流離失所,啼饑號寒,此等悲戾之氣上衝霄漢,亦是亂世之因,人主之劫。昔年徐福東渡,攜童男童女,非為獻祭,實為求‘淨’。淨其悲苦之憶,予其新生之機,亦是滌蕩一方戾氣,為帝王積無量陰德,穩固社稷根基。”
他站起身,對著孫權,鄭重地深施一禮:“福不才,願效仿先賢,請少主賜我樓船數艘,童男童女三千。福將攜此純淨之靈,遠赴東海仙山,尋那‘淨心’福地,建一方無憂樂土。一則,解此輩苦難,化江東戾氣,為少主祈福消災;二則,若尋得真正長生仙緣,福必星夜兼程,回稟少主,以全人主萬世之基!此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
一番話語,層層遞進,將“長生”的虛妄訴求,巧妙地轉化為“心安”、“消災”、“積德”、“穩固根基”這些更實際、更能打動年輕主君心理的命題。尤其是“化解戾氣”、“穩固根基”之說,正中孫權下懷!
孫權看著眼前這位氣質沉凝、言之鑿鑿的“徐福”,又感受著手中“定魂玉”帶來的奇異安寧感,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理解、被指引的依賴感。兄長的陰影,似乎都在這位“高人”的言語中淡去了一些。
“先生真乃國士!”孫權起身,鄭重回禮,“一切,皆依先生所言!所需船隻、人手、物資,權即刻下令籌措!那三千童男女,也請先生親自挑選,務必是……無依無靠、身世清白者。”他特意強調了“無依無靠”,顯然默許了徐福從流民孤兒中挑選。
徐福(於吉)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得意光芒:“少主仁德,必得上天庇佑。”
數月後,長江入海口。
數艘堅固的樓船已整裝待發。最大的一艘主艦船樓上,徐福(於吉)一身嶄新的玄色深衣,迎風而立,衣袂飄飄,真有幾分方外高人的氣象。司通蹲在他腳邊,金色的瞳孔俯瞰著下方。
甲板上,黑壓壓地站滿了孩子。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隻有五六歲。他們大多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眼神空洞,帶著戰亂和失去親人的麻木與驚惶。這些都是徐福以“送往仙山享福”為名,從江東各地流民和孤兒院中“挑選”來的。岸邊,稀稀拉拉地站著一些被允許送行的親屬或官府小吏,臉上神情各異,有麻木,有不捨,更多的是一種聽天由命的茫然。
“啟航!”徐福一聲令下,沉重的船錨被拉起,巨大的風帆在號子聲中緩緩升起,兜滿了江風。樓船緩緩離開碼頭,駛向煙波浩渺的東海。
船隊駛入深海,陸地的輪廓漸漸消失在海平線下。孩子們的不安開始加劇,壓抑的哭泣聲在船艙中此起彼伏。
就在這時,徐福(於吉)出現在了甲板上。他手中托著那塊熟悉的“辰星馴龍儀”石板。臉上帶著一種悲天憫人、如同救世主般的慈祥笑容。
“孩子們,莫怕。”他的聲音透過石板的擴音功能,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孩子的耳中,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苦海已渡,前方便是仙山福地。在那裡,沒有饑餓,沒有寒冷,沒有戰亂,沒有失去親人的痛苦……隻有永恒的快樂與安寧。”
他說話的同時,手指在石板上快速而隱秘地操作著。一股無形的、強大的神經指令訊號,如同最溫柔的潮汐,瞬間覆蓋了整艘主艦!那訊號並非強製性的洗腦,而是精準地、持續地刺激著大腦中負責“愉悅”、“滿足”、“無憂無慮”的特定區域!
奇跡發生了!
甲板上那些原本哭泣、恐懼、茫然的孩子,臉上的悲傷如同被暖陽融化的冰雪,迅速褪去!他們的眼神變得明亮而空洞,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露出純粹而快樂的笑容!彷彿所有的痛苦和記憶都被瞬間清空,隻剩下最本能的、毫無雜質的喜悅!他們開始互相嬉戲,發出銀鈴般無憂無慮的笑聲,彷彿真的踏上了前往無憂樂土的航程!整個船艙裡彌漫著一種近乎詭異的、集體性的、純粹的快樂氣氛!
司通蹲在船樓上,看著下方這被強行植入“快樂”的孩子們,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它知道,這快樂是虛假的,是建立在抹殺痛苦記憶和情感基礎之上的空中樓閣。但看著那些孩子臉上消失的麻木和驚惶,看著他們此刻無憂無慮的笑容,它心中那屬於守護者的本能,竟也感到一絲矛盾的釋然。至少,在找到真正的歸宿前,他們暫時遠離了戰亂的苦難,獲得了片刻的“安寧”。這算不算另一種形式的守護?
然而,司通的警覺並未放鬆。它知道於吉(徐福)的目的絕不止於此。夜深人靜,當徐福以為它已蜷縮在角落睡去時,司通如同真正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主艙室深處。
在一個極其隱秘、設有簡易生物鎖(需特定血液啟用)的暗格前,司通停下腳步。它伸出前爪,鋒利的爪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神王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鎖孔的結構縫隙。細微的能量震蕩破壞了內部脆弱的生物識彆迴路。哢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
裡麵沒有金銀珠寶,隻有兩樣東西。
一件,是一個巴掌大小、通體呈暗青色、表麵布滿如同星辰軌跡般複雜玄奧紋路的青銅羅盤。羅盤中心並非指南針,而是一塊不斷緩慢旋轉、散發著幽藍微光的晶石。司通一眼認出,那是辰星族用於在宇宙尺度上進行空間定位和喚醒深空休眠星艦的核心裝置——星艦喚醒器!那幽藍的光芒,正持續不斷地向外傳送著極其微弱、卻跨越維度的定位訊號!
另一件,則是一卷薄如蟬翼、非絲非帛的“星圖”。當司通用爪子小心地將其展開時,星圖表麵瞬間亮起!無數璀璨的星辰光點浮現,構成一幅浩瀚的三維星圖!星圖的核心,是一個司通無比熟悉的巨大星體輪廓——尼巴魯!一條由光點構成的航線,從地球(被標記為一個黯淡的藍點)出發,曲曲折折,最終指向星圖邊緣一個不斷閃爍的紅色標記!標記旁邊,是幾個冰冷的辰星族文字:阿努比母星——索羅斯!
嗡!
司通懷中的盤古鐧碎片猛地一顫!一股強烈的、帶著警告意味的刺痛感瞬間傳來!司通渾身的毛發幾乎根根倒豎!它終於明白了!於吉(徐福)東渡的真正目的!他根本不是為了什麼長生仙藥,也不是單純地建立什麼無憂樂土!他是在利用這些孩子作為掩護,試圖前往宇宙深處,尋找並喚醒可能殘存的辰星星艦!而星圖顯示,他鎖定的方向,竟然是阿努比族的老巢索羅斯!這無異於飛蛾撲火,更可能將毀滅引向地球!
憤怒和冰冷的寒意瞬間淹沒了司通!它金色的瞳孔死死盯著那閃爍的紅色標記,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充滿威脅的低吼。這個瘋子!他要把所有人都拖入深淵!
幾經波折,船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琉球群島中一座被蔥鬱植被覆蓋、地磁異常強烈的火山島(今衝繩附近)。島嶼四周礁石環抱,風浪險惡,罕有人至。
徐福(於吉)指揮著那些依舊沉浸在“快樂指令”中的孩子們,以及隨船的工匠,開始了建設。他利用島上豐富的磁性礦石和反重力懸浮技術(小型化的辰星族工程裝置),在幾處巨大的天然岩柱頂端,建造了一座座彆致的懸空竹城!竹城之間以藤索吊橋相連,雲霧繚繞其間,宛如真正的仙境。
孩子們在島上無憂無慮地生活著。納米機器人清除了島上有害的寄生蟲和病菌,改良了土壤,種植出營養豐富的作物。徐福(於吉)甚至引導孩子們馴化了一些島上特有的、因納米汙染而夜間會發出幽綠熒光的魚類(孩子們稱之為“星魚”),作為食物和光源。島上溪流潺潺,花果繁茂,孩子們純真的笑聲在竹城間回蕩。司通成了這座島嶼的守護獸,它教孩子們如何安全地采摘野果,如何避開危險的礁石區捕魚,如何編織更結實的藤索。看著那些在熒光魚群環繞的海灣中嬉戲、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儘管是植入的)快樂的孩子,司通心中那根緊繃的弦,也難得地鬆弛了片刻。這短暫的安寧,如同暴風雨前的平靜,竟讓它產生了一絲貪戀。
然而,徐福(於吉)卻漸漸變得不同。他不再滿足於當個島主。他常常獨自一人,帶著那個青銅羅盤和星圖,登上島嶼最高的火山口,對著浩瀚的星空出神。眼神時而狂熱,時而迷茫,時而充滿深沉的痛苦。
一個月圓之夜,徐福(於吉)在懸空竹城的觀星台上設宴,隻有司通作陪。他罕見地喝了很多島上自釀的果酒,醉意朦朧。
“老貓…你看…”他指著頭頂璀璨的銀河,聲音含糊,帶著濃重的辰星族口音,那是他極少顯露的本音,“那裡…纔是家啊…尼巴魯…回不去了…第七營…就剩我了…就剩我了…”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突然用力扯開自己的衣襟!
月光下,他左臂內側原本應該流動著幽藍星圖光紋的麵板上,此刻卻布滿了猙獰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潰爛痕跡!那些光紋變得黯淡、扭曲、斷裂,邊緣的麵板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色,並不斷向四周侵蝕!一股極其微弱的、帶著腐敗氣息的能量波動,從潰爛處散發出來。
“看到沒?”於吉(徐福)指著潰爛的傷口,醉眼朦朧中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悲愴,“血脈在崩潰…辰星的基因…在這顆星球上…水土不服…像離水的魚…找不到回家的路…就隻能…爛掉…”他慘笑著,聲音嘶啞,“星艦…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喚醒它…哪怕…是飛向索羅斯的火坑…也好過…爛死在這裡…像條野狗…”
他醉倒在冰冷的竹台上,口中猶自喃喃:“貓…替我看場煙花…一場…照亮回家的路的…煙花…”
司通蹲在他身邊,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閃爍著冰冷而複雜的光芒。它看著於吉臂上那觸目驚心的潰爛,聽著他夢囈般的低語。憤怒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哀。這個瘋狂的、遊戲人間的辰星族後裔,終究也隻是一個被放逐在異星、被血脈詛咒折磨、找不到歸途的……流浪者。他所謂的“逍遙”,不過是絕望的狂歡。
它抬起頭,望向璀璨的星河,又低頭看了看懷中那塊隱隱發燙的盤古鐧碎片。煙花?照亮回家的路?它知道,於吉口中的“煙花”,絕不是美好的景象。那很可能是他準備孤注一擲,強行啟動星艦喚醒器,試圖撕裂空間,進行超遠距離躍遷!那引發的能量爆炸,足以將這座島嶼連同周圍海域徹底化為齏粉!
它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