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物語 第133章 老支書的舊箱與村口的爭執
林曉家的八仙桌上還攤著賬本與日記時,窗外的月光已經斜過了屋簷。安諾把那十五元舊紙幣夾進賬本最末頁,指尖觸到紙幣邊緣的毛糙,像摸到了幾十年前戲班成員最後那場演出的餘溫。“明天一早八點去老支書家吧。”她把賬本放進帆布包,拉鏈拉到一半又停住——怕壓壞裡麵的鐵皮盒,又把賬本取出來,裹上林曉找的舊棉布,單獨揣進懷裡,“太早了怕他沒起,太晚了說不定鎮上的人會先來。”
李爺爺把煙袋鍋在桌角磕了磕,煙灰簌簌落在青磚地上:“我跟張嬸說好了,明早七點半在老支書家院外等著,她幫我們探探口風。老支書那人吃軟不吃硬,彆一上來就提賬本,先跟他嘮嘮他爹的事。”
江樹靠在門框上,看著院裡的石榴樹影:“我明早七點去鎮上文化站,跟王乾事約好了,讓他幫忙出個簡單的旅遊方案,哪怕就兩頁紙,也比空口說強。你們要是談得不順,就給我打電話,我趕回來。”
林曉把爺爺的日記鎖進舊木箱,鑰匙串在手腕上晃悠:“我把日記帶上,還有我奶奶繡的半塊戲服幔帳殘片——那是當年我奶奶給戲班繡的,上麵有老支書家的堂號‘周記’,他小時候肯定見過。”
眾人散夥時已近午夜,村裡的狗叫都稀稀拉拉的。安諾走在回家的路上,懷裡的賬本隔著棉布硌著心口,像揣著一團沉甸甸的舊時光。路過戲台時,她特意停下腳步,月光下的戲台輪廓比白天更顯肅穆,銅鈴在風裡輕輕晃,沒出聲,卻像在等著什麼。
第二天清晨,霧還沒散透,望溪村的土路上就沾著濕露。安諾七點二十到村口時,李爺爺已經在老槐樹下等著了,張嬸站在他旁邊,手裡挎著個菜籃,說是要去“給老支書送點新鮮的青菜”。林曉比他們晚兩分鐘,手裡抱著個布包,裡麵是日記和幔帳殘片,頭發上還沾著點霧水。
“老支書剛起來,在院子裡喂雞呢。”張嬸壓低聲音,往老支書家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剛從他家院牆外過,聽見他跟老婆子說,今天鎮上乾部九點到,讓提前把戲台的尺寸圖準備好。”
安諾心裡一緊,摸了摸懷裡的賬本:“那我們得快點進去,彆等鎮上的人來了。”
四人往老支書家走,院門沒關,虛掩著。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哐當”一聲——是鐵盆掉在地上的聲音。緊接著,一個粗嗓門響起來:“拆!必須拆!戲台占著地兒不說,還得天天看著哄心,蓋倉庫多好,能存糧食,來年開春還能給村裡換點化肥!”
是村西頭的李大叔,他在村裡種了十幾畝地,最看重糧食儲存。安諾停下腳步,聽見老支書的聲音帶著點不耐煩:“你彆在這兒嚷嚷,我還沒定呢。”
“有啥好定的?”李大叔的聲音更高了,“鎮上乾部都點頭了,補貼也快下來了,你還猶豫啥?安諾那丫頭天天折騰戲台,能折騰出糧食來?”
安諾攥緊了拳頭,剛要往裡走,被李爺爺拉住了。“等等。”李爺爺小聲說,“讓他們先吵,我們再進去,不然顯得我們是來吵架的。”
院裡的爭吵還在繼續,李大叔又說:“我兒子在城裡打工,去年回來就說村裡太破,連個像樣的倉庫都沒有,要是戲台拆了蓋倉庫,說不定他明年就願意回來幫忙了!”
“你兒子回不回來,跟戲台有啥關係?”老支書的聲音軟了些,“我爹當年還在戲台上唱過戲呢,拆了……我爹要是還在,肯定不樂意。”
聽到“我爹”兩個字,李爺爺拉著安諾往裡走。院門口的雞被驚得撲棱著翅膀,老支書正蹲在地上撿鐵盆,李大叔站在旁邊,臉漲得通紅。看到他們,老支書愣了一下,站起身:“你們咋來了?”
張嬸先開口,把菜籃遞過去:“老嫂子說想吃點青菜,我順便送過來。安諾他們說找你有事,關於戲台的。”
李大叔看到安諾,哼了一聲:“又是來說戲台的?我跟你們說,戲台必須拆,蓋倉庫纔是正經事!”
“李大叔,你先彆急。”安諾往前走了一步,沒提賬本,先從林曉手裡拿過幔帳殘片,“你見過這個嗎?這是當年望溪戲班的幔帳,上麵繡著‘周記’,是老支書家的堂號,我奶奶說,當年老支書的爹周老栓,還幫戲班掛過幔帳呢。”
老支書的目光落在殘片上,眼神暗了暗。他伸手接過殘片,指尖摸過上麵的針腳,聲音低了些:“這幔帳……我小時候見過,我爹說,是當年林曉奶奶繡的,戲班演出的時候,掛在戲台正中央。”
林曉趁機拿出爺爺的日記,翻開其中一頁:“我爺爺的日記裡記著,民國三十六年,望溪村修水渠,錢不夠,戲班捐了五十元,當時的收款人,就是周老栓大叔。我爺爺還寫,要是沒有那五十元,水渠就修不成,那年夏天,村裡的地就旱死了。”
老支書的呼吸頓了一下,他看著日記上的字跡,沉默了幾秒:“我爹沒跟我說過這事。”
“不是沒說,是沒來得及。”李爺爺接過話,“周老栓大叔是民國三十八年走的,那時候你才十歲,哪記得這些?我跟你爹一起修過水渠,當時他就說,戲班是村裡的恩人,要是沒有戲班,村裡的日子沒這麼好過。”
安諾這時才把懷裡的賬本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翻到民國三十六年捐錢的那一頁,指著上麵的“收款人:周老栓”:“這是望溪戲班的收支賬,上麵記著每一筆捐款,除了修水渠,還有給學堂買課本、給村民治病的錢。老支書,戲班從來不是沒用的東西,它幫過村裡很多人。”
李大叔湊過來看了一眼賬本,嘴硬道:“那都是老黃曆了!現在不一樣了,村裡需要倉庫,不是戲台!”
“怎麼不一樣?”江樹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他手裡拿著幾張紙,臉上帶著點急汗,“我剛從鎮上回來,王乾事給了初步的旅遊方案,要是把戲台修好,辦個戲班紀念館,再請附近的戲班來演出,每年至少能吸引上千個遊客。遊客來了,會買村裡的土特產,李大叔你種的糧食、蔬菜,都能賣個好價錢,比蓋倉庫強多了。”
江樹把方案遞過去,老支書接過來,一頁一頁地看。方案上寫著:戲台修複後,每月舉辦一次“望溪戲班懷舊演出”,展示戲服、賬本、日記等舊物;村裡的土特產可以在戲台旁設個小攤,由村民輪流看管;文化站會幫忙在網上宣傳,吸引周邊城市的遊客。
“這方案……靠譜嗎?”老支書的聲音裡帶著猶豫,手指在“遊客數量預估”那行字上反複摩挲。
“靠譜!”張嬸開口,“我侄女在鄰村搞旅遊,去年他們村就修了個老磨坊紀念館,一年賺了好幾萬,村民都分了紅。我們村有戲台,有故事,比他們村強多了!”
院裡的氣氛漸漸緩和,李大叔沒再嚷嚷,隻是站在旁邊,看著老支書手裡的方案,眼神裡有點動搖。安諾看著老支書,忽然想起奶奶說過,老支書年輕時也喜歡看戲,隻是後來村裡沒人唱戲了,他才漸漸不提。
“我去屋裡找找東西。”老支書忽然轉身,往屋裡走。眾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找什麼。過了幾分鐘,老支書從屋裡出來,手裡抱著一個舊木箱,木箱上的銅鎖已經生鏽,他用鑰匙串上的小鑰匙,費了半天勁纔開啟。
木箱裡鋪著紅色的絨布,上麵放著一個小小的木雕——是個戲台的模型,上麵刻著“望溪戲台”四個字,旁邊還有個小木人,穿著戲服,戴著武生的帽子。“這是我爹留給我的。”老支書拿起木雕,聲音有點發啞,“民國三十七年,戲班給我爹送的,說感謝他幫著修水渠。我爹說,這戲台是村裡的根,不能丟,讓我好好收著。”
安諾看著那個木雕,眼眶有點熱。木雕上的戲台模型很精緻,連橫梁上的銅鈴都刻出來了,和現在的戲台一模一樣。原來老支書心裡,一直沒忘戲台,隻是被糧食補貼和村裡的生計絆住了。
“戲台不拆了。”老支書把木雕放回木箱,合上蓋子,“等鎮上乾部來了,我跟他們說,倉庫換個地方蓋,戲台要修,就按江樹的方案來。”
李大叔愣了愣,隨即撓了撓頭:“要是真能賺著錢,那……那倉庫就換地方吧,我家後院旁邊有塊空地,能蓋。”
眾人都笑了,張嬸拍了拍老支書的肩膀:“這就對了!老栓要是知道,肯定高興。”
老支書看著安諾手裡的賬本,又看了看江樹的方案,忽然說:“賬本和日記,還有那些舊物,修好戲台後,就放在戲台的廂房裡,辦個小紀念館,讓村裡的人都看看,也讓外麵來的遊客知道,望溪村有個望溪戲班,有過這麼多故事。”
安諾點點頭,把賬本遞給老支書:“您先拿著,等戲台修好,我們一起把這些東西擺進去。”
老支書接過賬本,小心地放進舊木箱裡:“我會好好收著,就像我爹當年收著這個木雕一樣。”
眾人走出老支書家時,霧已經散了,太陽升得老高,照在村口的老槐樹上,樹葉閃著光。李大叔走在最前麵,嘴裡唸叨著要去量自家後院的空地,看看能蓋多大的倉庫;張嬸往家走,說要跟老嫂子說這個好訊息;林曉抱著幔帳殘片,說要趕緊回去告訴奶奶,戲台不拆了;江樹拿著方案,說要去跟王乾事再細化一下,爭取早點把資金申請下來。
安諾走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老支書家的院子,舊木箱就放在堂屋的桌子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麵,泛著淡淡的光。她想起昨晚深夜戲台上的橫梁暗格,想起老杉樹洞的布包,想起老井沿的木盒,想起木心的鐵皮盒,忽然覺得,那些藏在舊物裡的故事,終於要被好好地記下來了。
走到戲台門口時,安諾停下腳步,推開舊門走進去。戲台的石板地上還堆著老杉木的木料,江樹昨天刨好的木料放在旁邊,紋理順直,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木香。她走到戲台中央,伸手摸了摸舊木柱,木柱上的纏枝蓮紋雖然模糊,卻像是在回應她的觸碰。
風從破窗裡鑽進來,吹動了掛在橫梁上的油紙傘,傘骨上的“周”字和沒刻完的“張”字,在陽光下格外清晰。安諾想起賬本最後一頁的那句話:“待戲台重修時用。”現在,這句話終於要實現了。
她拿出手機,給江樹、林曉、李爺爺發了條訊息:“戲台門口見,我們今天就開始修木柱吧。”
發完訊息,安諾靠在舊木柱上,看著戲台的屋頂。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照進來,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她知道,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修木柱、補屋頂、掛幔帳、擺舊物,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心裡很踏實,像終於找到了要走的路。
不一會兒,江樹、林曉、李爺爺就來了,手裡拿著工具和木料。李爺爺扛起一把斧頭,走到老杉木旁邊,笑著說:“當年你爺爺砍木料,我在旁邊幫忙,今天我還幫你們,咱們一起把戲台修好!”
江樹拿起刨子,在木料上推了一下,木屑紛飛,帶著杉木的清香。林曉把幔帳殘片放在戲台的欄杆上,開始整理之前繡好的幔帳布料。安諾拿起一把錘子,走到舊木柱旁邊,準備開始拆舊木柱上的朽木。
戲台裡的聲音漸漸熱哄起來,斧頭的“咚咚”聲、刨子的“沙沙”聲、錘子的“當當”聲,混在一起,像一首久違的歌,在望溪村的上空回蕩。陽光越升越高,照在每個人的臉上,也照在戲台的每一個角落,像是在為這場遲到了幾十年的重修,送上最溫暖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