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幸福物語 第30章 館中畫與簷下光
天剛矇矇亮時,巷口的公雞便扯著嗓子叫了。夏棠是被窗沿上麻雀的撲棱聲哄醒的,揉著眼睛坐起來,看見江若正對著鏡子梳辮子,發梢垂在藍布衫上,軟乎乎的。“要去美術館啦?”她趿著鞋蹦到地上,腳剛沾著冰涼的青磚地,又趕緊縮回床沿上。
樓下傳來灶房的動靜,是客棧老太太在燒火,煙囪裡飄出的煙裹著柴火香。三人洗漱完下樓時,桌上已擺好了小米粥和醃菜,還有兩個白胖的饅頭。“趁熱吃,”老太太端著盤煮雞蛋出來,往夏棠手裡塞了個,“美術館辰時開館,這會兒去正好,人不擠。”
出了巷口往美術館走,晨露還沾在梧桐葉上,踩過草地時鞋尖濕了片。夏棠把雞蛋揣在兜裡,攥著江若的手往前跑,“快些快些,說不定能先看見那幅牡丹畫!”林舟背著畫板跟在後麵,手裡捏著昨晚寫了字的那張紙,被風一吹,紙角輕輕掀起來。
美術館的門剛開,守館的老頭正拿著掃帚掃台階,見他們來,笑著往裡頭指:“西頭那間展廳新掛了畫,你們年輕人愛瞧。”西頭展廳的窗是玻璃的,晨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牆上的畫框上,浮塵在光裡慢悠悠地轉。
夏棠先奔著那幅牡丹畫去——畫在素白的宣紙上,牡丹開得潑潑灑灑,花瓣邊緣泛著粉,花心卻濃得像化不開的胭脂。“比顧嬸子繡在帕子上的好看!”她扒著畫框邊看,忽然指著畫角笑,“還有隻小蜜蜂呢!”林舟湊過去看,蜜蜂的翅膀薄得透亮,像是真要從紙上飛起來似的。
江若在看旁邊一幅畫水的——墨色濃淡不均,倒畫出了水波晃蕩的樣子,遠處的蘆葦用淡墨掃了幾筆,風一吹似的彎著腰。“像咱來時坐的那條河,”她輕聲跟林舟說,“就是少了船帆。”林舟沒應聲,從畫板袋裡抽出紙和鉛筆,對著那幅牡丹畫描起來,先勾花瓣的邊,再輕輕鋪粉白的色。
展廳裡漸漸來了人,有個戴眼鏡的先生站在畫水的那幅前,低聲跟身邊的學生說:“這墨用得巧,濕的時候暈開,乾了又顯層次。”夏棠聽不懂,卻跟著湊過去看,見那先生手指點著畫角的蘆葦,又趕緊跑到林舟身邊,“他說墨會暈呢!”
林舟正描到蜜蜂的翅膀,聞言頓了頓鉛筆——他想起王老師寄來的那塊橡皮,當初在院裡畫山時,總把墨塗得太濃,王老師就拿那塊橡皮輕輕擦,擦出的淡痕倒像遠山的霧。他低頭看手裡的鉛筆,紙上牡丹的花瓣已經有了形,花心的胭脂色用鉛筆鋪了兩層,比真花少了點香,卻多了點靜。
晌午的日頭爬到窗頂時,三人從美術館出來,肚子餓得咕咕叫。巷口的麵鋪還開著,胖掌櫃見他們來,笑著問:“今日還吃陽春麵?”夏棠點頭,又補充道:“還要荷包蛋!”林舟坐在靠窗的位置,從懷裡摸出木盒,把早上描的牡丹畫塞進去,挨著那塊橡皮和櫻花酥的畫紙放好——木盒不大,倒把這一路的零碎都裝下了。
吃麵時,夏棠忽然說:“明日該回去了吧?安諾攢的花瓣該等蔫了。”江若扒著碗沿算日子:“來時坐了半天船,回去也得半天,後日一早準能到巷口。”林舟咬著荷包蛋,蛋黃順著嘴角往下淌,他趕緊用手擦,卻蹭得臉頰上沾了點黃,逗得夏棠直笑——跟昨日夏棠沾了糖衣的樣子倒像。
回客棧時,老太太在院裡曬被子,被單在風裡鼓得像帆。“明日要走啦?”她見林舟背著畫板,隨口問了句。林舟點頭,老太太又說:“早該回了,陳老太前日托人帶信,說安諾總蹲在院門口問,‘哥哥姐姐咋還不回’。”
夏棠一聽就急了,“那咱明日早點走!趕頭班船!”江若笑著拍她的背,“急啥,船老大說頭班船卯時開,咱四更起就趕得上。”林舟把畫板靠在牆角,坐在桌邊翻木盒裡的畫紙——櫻花酥的邊碎,牡丹的瓣軟,倒都記著了,隻是還差樣東西,安諾染指甲的鳳仙花還沒畫。
他起身往外走,“我去趟巷口。”江若問他乾啥,他回頭笑:“記點東西。”巷裡的鳳仙花還在牆根下開著,瓦盆裡的土被曬得有點乾,花瓣卻依舊紅得亮。林舟蹲在瓦盆旁,從畫板袋裡抽紙,鉛筆在紙上沙沙響——他沒畫整盆的花,隻畫了兩朵沾著露水的,一朵粉紅,一朵水紅,像安諾染得紅紅的指尖。
夕陽把巷口染成金的時,他纔回客棧。夏棠正趴在桌上數木盒裡的畫紙,見他回來,舉著那張鳳仙花的畫笑:“這是安諾的花!”林舟把紙疊好放進去,木盒被塞得滿滿當當,關盒蓋時,聽見橡皮和畫紙碰在一起的輕響,像誰在小聲說話似的。
夜裡睡得沉,連夏棠的呼嚕聲都輕了些。林舟半夜醒過一次,聽見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沙沙的像落雪。他摸了摸懷裡的木盒,橡皮的邊角硌著胸口,暖乎乎的——好像揣著的不是木盒,是這一路的光,還有家裡等著的人。
四更天剛到,巷裡還黑著,隻有更夫敲著梆子走過,“咚——咚——”的聲在巷裡蕩。三人拎著東西下樓,老太太早把燈籠點好了,遞過來時還塞了袋炒花生:“路上吃。”馬車在巷口等著,趕車的漢子裹著棉襖打哈欠,見他們來,揉了揉眼:“上船去咯!”
燈籠在風裡晃,把影子拉得老長。夏棠攥著炒花生,時不時往嘴裡塞一顆,脆生生的響。林舟望著遠處碼頭的方向,水麵上已經泛著白,像蒙了層霜。離船越近,心裡倒越急了——急著把木盒裡的畫給安諾看,急著說路上的櫻花酥和牡丹,急著看巷口那些揮著的手。
船老大見他們來,笑著扯起帆:“趕早船的都是急著回家的!”帆被風鼓起來,“嘩啦啦”響,跟來時一樣。林舟坐在窗邊,懷裡的木盒硌著胸口,他忽然想起王老師說的“心裡記著的暖乎事”——原來不用畫滿紙,記在心裡,揣在懷裡,走到哪兒都像在家似的。
水麵被船頭破開,濺起的水花打在窗上,涼絲絲的。夏棠靠在江若肩上,又開始打盹,手裡還攥著顆沒剝的花生。林舟望著窗外,遠處的岸漸漸清晰起來,柳絲垂在水麵上,跟來時看見的一樣軟。他摸了摸懷裡的木盒,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快到了,快看見巷口的風,還有等在院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