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之焚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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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故事的起因
林野蹲在古城北巷的青石板路上,指尖反覆摩挲著,帆布鞋麵上的水痕。晨霧像一層薄紗,把青灰色的瓦簷、斑駁的木門,都罩得朦朧,隻有簷角垂落的雨珠,砸在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清脆得像在敲碎一場,持續五年的夢。
他掌心,還留著鑰匙的金屬涼意,那是房東阿姨半小時前塞給他的。老太太枯瘦的指腹,蹭過他虎口處淡粉色的疤痕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十七歲那年幫兄弟搶地盤,啤酒瓶碎片,劃破皮膚的灼痛感,突然就和看守所鐵欄杆的鏽味、食堂玉米糊的溫吞味,纏在了一起。
那些被高牆圈住的日子,他總在夢裡,摸古城的石板路,可每次剛觸到冰涼,就會被管教乾部的哨聲驚醒。
小林,這鋪子雖小,是我家老頭子年輕時守著的,你要是好好乾,租金我每月再讓五百。房東阿姨的話還在耳邊轉,林野抬頭望向眼前的木門,門板上還留著,前任店主刻的糖畫圖案,一隻歪歪扭扭的兔子,像是在朝他笑。
他推開門,一股混合著灰塵和舊木頭的味道湧進來,二十平米的空間裡,斑駁的木櫃立在牆邊,玻璃櫃檯下,還粘著冇擦乾淨的糖漿痕跡。
接下來的三天,林野把鋪子翻了個底朝天。他買了桶米白色的油漆,蹲在地上一點點刷牆麵,油漆濺到牛仔褲上也不在意;他從舊貨市場淘來一張摺疊桌,擦乾淨擺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落在桌上時,他覺得連空氣都暖了幾分。
夜裡,他坐在桌前趕製手工皮具,檯燈亮到後半夜,指尖被針線磨出了繭子,可看著卡包上慢慢成形的古城門圖案,他嘴角總忍不住往上揚。他冇學過設計,所有圖案,都是白天蹲在古城牆下對著畫的,針腳歪了就拆了重縫,皮料裁錯了就攢著做小掛件。
開業那天,林野特意找出,壓在箱底的牛仔外套,那是他出獄時朋友送的,洗得發白,卻很乾淨。
他在胸前彆了個,自己做的小皮牌,上麵刻著野字,刻得很深,像是要把過去的自己釘在牌後麵。
太陽剛爬過馬頭牆,巷子裡就傳來遊客的腳步聲,林野緊張得手心冒汗,反覆把櫃檯上的鑰匙扣、錢包擺整齊,直到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停在櫃檯前。
老闆,這個兔子鑰匙扣多少錢呀小姑娘指著玻璃櫃裡的小物件,眼睛亮晶晶的。
林野的聲音有點發緊:三、三十塊。
好便宜!而且比前麵那家連鎖店的可愛多了!小姑娘爽快地掏錢,接過鑰匙扣時還晃了晃,上麵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野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媽媽也給他買過,帶鈴鐺的鑰匙扣,隻是後來媽媽走了,鑰匙扣也不知道丟在了哪裡。
他趕緊找了張牛皮紙,把鑰匙扣仔細包好,又從抽屜裡,拿出個更小的鈴鐺,遞過去:這個送你,掛在一起更好聽。
小姑娘笑著說了聲謝謝,蹦蹦跳跳地走了。林野靠在門框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風裡好像都帶著甜。
那天他賣出去五個鑰匙扣、兩個錢包,收攤時他把錢小心地疊好,放進一個鐵盒子裡,盒子上寫著新生活三個字,是他用馬克筆寫的,筆畫用力得透了紙背。
那時的林野還不知道,顧明遠這三個字,會像一把燒紅的烙鐵,把他的新生活,燙得麵目全非。
顧明遠第一次出現在古城,是在一個週末的上午。林野正給一個錢包縫線,突然聽見巷口,傳來一陣刺耳的引擎聲,他抬頭望去,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停在不遠處,車身亮得能映出瓦簷的影子。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西裝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手腕上的手錶,在陽光下閃著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男人身後,跟著三個扛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鏡頭掃過青石板路、老木門時,像是在給這片土地,標上價格標簽。
那就是顧明遠吧網上可火了,聽說粉絲好幾千萬呢!隔壁包子鋪的張叔端著一籠熱包子過來,壓低聲音說,我剛纔聽人說,他要在咱們古城開連鎖文創店,就在南巷口,離你這冇多遠。
林野手裡的針頓了頓,線扯出個歪歪的結。他低頭把結拆開,笑了笑:開就開唄,各做各的生意,不礙事。
可心裡卻像,被塞進了一塊濕棉花,沉得慌。他想起昨天去皮革市場買料時,攤主說最近好多小作坊都關了,說是生意做不下去,當時他還冇在意,現在卻突然有點慌。
二.衝突
顧明遠的店,裝修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南巷口,就立起了醒目的招牌——明遠文創,四個發光字夜裡亮起來,把半條街都照得通紅。
開業那天,古城裡像過節一樣,紅色的氣球掛滿了整條街,穿著統一白色製服的店員,站在門口,手裡舉著進店消費滿百元送網紅同款鑰匙扣的牌子,聲音喊得震天響。
顧明遠親自站在店門口直播,他對著鏡頭笑得溫文爾雅,手裡拿著個,印著古城打卡的帆布袋,說:家人們,咱們這款產品,是請專業設計師量身打造的,每一個圖案,都融入了古城的文化底蘊,那些小作坊裡的東西,根本冇法比,買回去不僅能用,還能當紀念品,多值啊!
林野的鋪子,那天第一次出現了,空無一人的景象。他坐在摺疊桌前,手裡拿著針線,卻怎麼也縫不下去。
巷子裡傳來顧明遠直播時的聲音,清晰地鑽進耳朵裡,小作坊三個字像一根細針,紮得他太陽穴突突地跳。
他想起自己,為了買一塊好皮料,跑遍了全市的皮革市場,跟攤主磨了半天價,才省下五十塊;想起熬夜畫設計圖時,檯燈的光,把影子拉得很長,桌上的咖啡,涼了又熱;想起那些顧客說你的手藝很特彆時,他心裡的暖意。這些在顧明遠眼裡,竟然隻是冇法比的垃圾。
中午的時候,張叔端著兩個包子過來,歎了口氣:小林,今天生意咋樣我這包子,平時這個點都賣完了,今天還剩一籠呢。
林野接過包子,咬了一口,冇嚐出什麼味道:還行,剛纔有人來看過。
還嘴硬呢。張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南巷口那邊人擠人,咱們這邊,連個影子都冇有,再這麼下去,咱們這些小攤販,遲早得喝西北風。
林野冇說話,把剩下的包子,放在桌上,看著玻璃櫃裡,落了層薄灰的手工皮具,突然覺得那些針腳歪扭的圖案,都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第一個月,林野的營業額少了一半。他開始把賣不出去的小掛件,送給熟客,希望能拉點回頭客,可遊客們都往顧明遠的店裡擠,根本冇人注意,北巷這幾家小鋪子。
第二個月,他冇錢買新的皮料,隻能把之前裁錯的邊角料攢起來,做些更小的鑰匙扣。有次他去買料,攤主看著他手裡的零錢,皺著眉說:小林,不是我不賒給你,我這小本生意,也快撐不下去了。
林野攥著手裡的錢,臉漲得通紅,最後隻能買了一小塊最便宜的皮料,低著頭走回鋪子。
第三個月,張叔的包子鋪,開始賣涼透的剩包子,修鞋的王大爺,把攤位挪到了巷口,可一整天,也等不來一個客人。
賣糖葫蘆的李嬸更慘,之前一天能賣幾十串,現在一天隻能賣出十幾串,她每次路過林野的鋪子,都要歎口氣:這顧明遠,真是把咱們的活路,都堵死了。
那天晚上停電了,幾個攤販聚在林野的鋪子裡,點了根蠟燭,火光搖曳著
映在每個人臉上,滿是絕望。
要不,咱們去找顧明遠說說張叔猶豫了半天,開口道,都是在一條街上討生活,他總不能把路都堵死吧
李嬸擦了擦眼角:可他是大網紅,有錢有勢,能聽咱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話嗎
王大爺歎了口氣:不去試試,咱們就真的冇活路了。
林野坐在角落,手裡攥著一塊,冇縫完的皮料,指尖把皮料捏得發皺。他想起五年前在看守所裡,管教乾部跟他說:林野,出去以後,要好好做人,遇到事彆衝動,要學會溝通,生活總會好起來的。
那時他把這句話,刻在心裡,發誓出去後再也不惹事,好好過日子。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我去。
第二天一早,林野特意換了件乾淨的襯衫,把牛仔外套,疊好放在包裡。他走到南巷口,明遠文創的招牌亮得刺眼,店員穿著統一的製服,站在門口像尊雕塑。
林野剛要朝辦公區進去,就被一個店員攔住了:先生,請問有預約嗎我們顧總現在在忙。
我找他有事,關於生意上的。林野的聲音有點發緊,手心又開始冒汗。
我們顧總日理萬機,不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店員上下打量著他,眼神裡的輕蔑,幾乎要溢位來,你要是想買東西,就排隊;要是冇事,就彆在這耽誤我們做生意。
林野的臉漲得通紅,正想爭辯,就聽見店裡麵傳來,顧明遠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店裡瀰漫著淡淡的香薰味,和古城的煙火氣,格格不入。顧明遠坐在真皮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杯咖啡,麵前的平板電腦上,顯示著直播數據,粉絲數還在不斷上漲。
他抬頭看了林野一眼,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粒灰塵,連嘴角的笑,都帶著敷衍:有事嗎
林野握緊了口袋裡的皮料樣品,那是他前一天熬夜做的,一個印著北巷圖案的卡包,針腳縫得格外整齊。
他張了張嘴,聲音有點發顫:顧總,您的店開起來以後,我們北巷的攤販生意,都很難做,能不能……能不能稍微,給我們留點空間比如,不要搞那麼多促銷活動,或者……
或者讓我把店關了,給你們讓路顧明遠打斷他,放下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裡的嘲諷,像針一樣紮人,林野是吧我聽說過你,坐過牢的。怎麼,牢裡待了五年,還冇學會規矩
林野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口袋裡的手猛地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了。看守所的鐵欄杆、管教乾部的訓斥、彆人看他時異樣的眼神,那些他拚命想忘記的畫麵,突然就湧了上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以為出獄後,好好做事情,就能被人當成正常人看待,可在顧明遠眼裡,他永遠是那個坐過牢的。
我做我的生意,你活不活得下去,跟我有一毛錢關係顧明遠靠回沙發上,拿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眼神裡滿是不屑,古城是塊肥肉,誰有本事誰吃,你冇本事,就彆怨天尤人。你要是活不下去,可以去工地上搬磚,或者……再回你該去的地方。
這是我們的生計啊!林野的聲音,忍不住提高,眼睛裡開始泛紅,我好不容易纔開了這家店,我想好好過日子,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我隻是想……想有個地方能好好做事,難道這也有錯嗎
顧明遠嗤笑一聲,拿起平板電腦,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著,根本不看他:保安,把他請出去。
兩個保安走過來,架住林野的胳膊。林野掙紮著,卻怎麼也掙脫不開。他回頭看著顧明遠。
顧明遠正對著鏡頭笑得燦爛,跟粉絲說著家人們,咱們接下來抽一波福利,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冇有發生過。那些溫柔的話語,和他剛纔冰冷的眼神,像兩把刀子,同時紮在林野心上。
走出顧明遠的店,陽光刺眼得,讓林野睜不開眼。他沿著青石板路,慢慢走回北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路過自己的鋪子時,他看見玻璃櫃檯上,落滿了灰塵,那些他精心製作的手工皮具,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落寞。
張叔站在包子鋪門口,看見他回來,想上前問點什麼,可看著他蒼白的臉,最終還是把話嚥了回去。
三.如何活著
那天晚上,林野把自己關在鋪子裡,從床底下翻出一瓶白酒。那是他開業時張叔送的,他一直冇捨得喝。
瓶蓋打開,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他對著瓶口猛灌了一口,酒精燒得喉嚨發疼,卻壓不住,心裡的憤怒和絕望。
他想起小姑娘說你的手藝很特彆時的笑容,想起張叔端來的熱包子,想起自己在燈下縫皮料時的憧憬,可現在,這些都被顧明遠毀了。
他拿著酒瓶,走到玻璃櫃檯前,看著裡麵的手工皮具,突然就哭了。眼淚砸在玻璃上,暈開一小片水痕,像他開業那天帆布鞋上的雨珠。
他想起管教乾部說生活總會好起來的,可現在他才發現,有些時候,生活根本不會給你,好起來的機會。
顧明遠有豪車、有粉絲、有花不完的錢,他可以輕易地,毀掉彆人的生計,還能笑著說這是本事。而他呢他隻是想好好活下去,卻比登天還難。
淩晨三點,林野醉醺醺地站起來,腳步踉蹌著,走到鋪子後麵的小廚房。那裡放著一把菜刀,是他用來切皮料的,刀刃很鋒利,他平時用的時候,都格外小心。
可現在,他看著刀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眼神裡充滿了瘋狂。他想起顧明遠輕蔑的眼神,想起店員嘲諷的語氣,想起自己空蕩蕩的錢包,想起那些攤販絕望的臉。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無論怎麼掙紮,都逃不出去。
第二天早上,古城裡的第一縷陽光,剛照在青石板路上,就有人尖叫起來。顧明遠倒在他的店門口,胸口插著一把菜刀,鮮血染紅了周圍的石板路,像一朵妖豔的花。
林野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手裡還攥著刀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深井。路過的遊客
嚇得尖叫著躲開,有人拿出手機報警,閃光燈在林野臉上晃來晃去,可他一點反應都冇有。
警察來的時候,林野冇有反抗。冰涼的手銬,銬在他手腕上時,他突然抬頭看了看天,天空很藍,像五年前他剛進看守所時看到的那樣。
那天也是這樣的藍天,他以為自己
再也看不到這樣的天空了,可後來他出來了,還開了自己的鋪子。
他想起自己開業那天,彆在胸前的野字皮牌,想起那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想起張叔的熱包子。他突然笑了笑,聲音很輕:我隻是想好好過日子。
顧明遠的死,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網紅顧明遠遇刺的話題,很快就衝上了熱搜,評論區裡吵得不可開交。
有人罵林野殘忍,說他是社會渣滓,就該一輩子待在牢裡;有人同情林野的遭遇,說顧明遠壟斷生意、欺壓小攤販,死有餘辜;還有人開始反思網紅經濟對小商戶的衝擊,說資本的力量太可怕了。
可這些,林野都聽不到了。他被關進看守所的那天,古城下起了雨,青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亮,北巷的鋪子裡,再也冇有那個穿著牛仔外套、認真縫著皮具的年輕人。
張叔每天,都會給林野的鋪子門口,放一束野花,那是他早上,在城外的山坡上采的,有黃的、紅的、紫的,擺在一起很熱鬨。
他每次放花的時候,都會站在門口,看一會兒,嘴裡唸叨著:小林這孩子,就是太實在了,要是當時咱們再想想彆的辦法,就好了。
有時候李嬸和王大爺也會過來,他們看著緊閉的木門,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歎氣。
後來,林野的鋪子被貼上了封條。紅色的封條,在風中輕輕搖曳,像一道傷疤。張叔放的野花落在封條上,很快就枯萎了。
顧明遠的店
,也換了新的老闆,依舊賣著網紅文創產品,門口還是擠滿了遊客,冇人再提起顧明遠,也冇人再提起林野。
隻有偶爾,會有幾個熟客路過北巷,看著緊閉的鋪子,問張叔:那個做手工皮具的小夥子,怎麼冇來開店啊張叔總是搖搖頭,說:他走了,去彆的地方了。
古城依舊繁華,青石板路上,每天都擠滿了遊客,南巷口的明遠文創(後來改了名字)依舊人來人往,北巷的包子鋪、修鞋攤、糖葫蘆攤,慢慢也恢複了點生意,可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有時候,張叔會坐在包子鋪門口,看著巷口來來往往的人,想起林野剛來時的樣子,那個蹲在地上刷油漆、眼裡有光的年輕人,好像還在昨天。
張叔的包子鋪,還是每天天不亮就開門,蒸籠裡冒出的熱氣,裹著麵香,在清晨的巷子裡散開。
隻是現在,他總會多蒸兩個豆沙包,放在最裡麵的蒸籠裡溫著,像是在等誰來拿。有次新來的遊客問起,他笑著說:給個老朋友留的,他以前總愛來我這買熱乎的豆沙包。
遊客追問老朋友去哪了,張叔就低下頭擦桌子,半天不說話,隻有手裡的抹布,擦過桌麵,發出沙沙的聲響,像在替他藏起冇說出口的話。
李嬸的糖葫蘆攤
也挪回了原來的位置,插在草靶上的糖葫蘆,裹著晶瑩的糖衣,在陽光下閃著光。
隻是她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隔著老遠就喊糖葫蘆嘞,甜滋滋的糖葫蘆。有次一個紮雙馬尾的小姑娘
過來買糖葫蘆,遞錢時笑著說:阿姨,我之前在這邊買過一個超可愛的兔子鑰匙扣,您知道那家店去哪了嗎
李嬸的手頓了頓,指了指林野鋪子緊閉的門,聲音有點發啞:那家店……不開了。小姑娘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小聲說了句好可惜,拿著糖葫蘆慢慢走了。李嬸看著她的背影,想起林野剛開店時,總愛買她的糖葫蘆,說酸中帶甜,像過日子。
王大爺的修鞋攤,還是擺在巷口的老位置,工具箱上的銅鎖,磨得發亮。他還是每天坐在小馬紮上,戴著老花鏡,手裡拿著針線縫補鞋子。
隻是以前,林野總會在收攤後過來,跟他嘮嘮嗑,有時候還會送他一個自己做的小皮牌,說能掛在鑰匙上。
現在,王大爺的工具箱裡
還放著一個冇完工的皮牌,是林野出事前給他做的,上麵刻著安字,筆畫剛刻了一半,就再也冇機會刻完了。
有次王大爺拿出那個皮牌,用布擦了又擦,老花鏡後麵的眼睛紅了紅,嘴裡唸叨著:這孩子,手巧著呢,怎麼就……後麵的話冇說完,就被風吹散在巷子裡。
古城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樣子,北巷的攤販們慢慢有了生意,遊客們依舊在青石板路上來來往往,拍照、打卡、買紀念品。
隻是每當有人提起明遠文創(後來改名叫古城印象),大家都會下意識地沉默。那家店還是人來人往,新老闆推出了更多網紅產品,印著古城風景的筆記本、刻著網紅標語的徽章,賣得依舊火爆。
隻是冇人知道,在這家店的角落裡,還堆著一些冇賣完的舊產品,上麵印著顧明遠的頭像,落滿了灰塵,像被人刻意遺忘的過去。
四.尾聲
林野在看守所裡的日子,過得很平靜。他不用再擔心皮料的價格,不用再看著空蕩蕩的鋪子發愁,也不用再想起,顧明遠輕蔑的眼神。
每天,他都會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天空,有時候會發呆,有時候會用手指在牆上畫古城的樣子——畫北巷的青石板路,畫自己鋪子的木門,畫張叔包子鋪冒出的熱氣,畫李嬸糖葫蘆上的糖衣,畫王大爺修鞋攤的工具箱。他畫得很認真,好像要把這些畫麵都刻在心裡,生怕忘了。
有次律師來看他,問他有冇有什麼想說的。林野想了想,說:能不能幫我給張叔、李嬸、王大爺帶句話,謝謝他們以前照顧我。還有,我鋪子裡的那些皮料,要是他們用得上,就拿去吧,彆浪費了。
律師點點頭,又問他後悔嗎。林野沉默了很久,慢慢搖了搖頭:我不後悔做了什麼,我隻是後悔……冇給生活多一點機會,也冇給我自己多一點機會。
說完,他看向窗外,天空很藍,像他剛出獄那天看到的一樣,隻是那天的風裡帶著希望,而現在的風裡,隻有說不出的平靜。
日子一天天過去,古城的季節換了又換。
春天,北巷的老槐樹上,開滿了槐花,白花花的一片,風吹過,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像鋪了一層雪。
夏天,巷子裡的蟬鳴此起彼伏,攤販們會在鋪子裡擺上涼茶,給路過的遊客解暑。
秋天,銀杏葉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響,遊客們會撿起葉子夾在書裡,當作紀念。
冬天,雪花落在瓦簷上,把古城裹成了白色,包子鋪的熱氣,在冷空氣中散開,暖了整條巷子。
隻是無論季節怎麼變,林野的鋪子始終緊閉著,紅色的封條,在風吹日曬下慢慢褪色,變得斑駁。
有時候,會有調皮的孩子跑過來,指著封條問:媽媽,這家店為什麼不開門呀媽媽會拉著孩子的手,趕緊走開,小聲說:彆問了,快走。好像這家店,藏著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有一年冬天,古城下了場大雪。張叔早上開門時,發現林野的鋪子門口,放著一束用紅繩繫著的野花,雖然被雪打濕了,卻依舊透著點生機。
他愣了愣,想起林野剛開店時,總愛在鋪子門口擺上幾束野花,說看著心裡舒服。他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野花撿起來,拍掉上麵的雪,放進包子鋪的窗台上。那天,他多蒸了幾個豆沙包,放在最裡麵的蒸籠裡,溫了一整天。
雪停了以後,陽光照在古城的石板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張叔坐在包子鋪門口,看著巷口來來往往的人,手裡拿著那個冇刻完的安字皮牌,慢慢摩挲著。
他想起林野說過,他想好好過日子,想在古城裡,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他歎了口氣,對著空氣輕聲說:小林啊,雪化了,春天就快到了,你要是還在,就能看到北巷的槐花了。
風從巷口吹過來,帶著雪後的清冷,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槐花香。張叔抬頭望去,北巷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上,好像已經冒出了一點嫩綠的芽。他笑了笑,把皮牌放進懷裡,起身走進包子鋪,蒸籠裡的豆沙包,還冒著熱氣,暖了整個屋子。
古城依舊繁華,青石板路上的人來人往,好像誰都冇有記得,曾經有個叫林野的年輕人,在這裡開過一家小小的手工皮具店,曾經有個叫顧明遠的網紅,在這裡留下過短暫的喧囂。
隻有北巷的攤販們,會在某個安靜的午後,想起那個蹲在地上刷油漆的年輕人,想起他眼裡的光,想起那些針腳歪扭,卻滿是認真的手工皮具,想起那個被霓虹和**吞噬的夏天,想起那場再也回不來的青春。
有時候,遊客們會問起北巷的故事,張叔他們會笑著說:這裡冇什麼特彆的故事,就是一條普通的巷子,住著一群普通的人,過著普通的日子。
隻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的眼神裡,會藏著一點說不清的溫柔和遺憾,像古城裡那些被歲月磨平的石板路,看似平靜,卻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過往。
日子還在繼續,古城的鐘聲,每天都會準時響起,迴盪在青灰色的瓦簷之間,也迴盪在每個人的心裡。
那些關於希望與毀滅、溫暖與冰冷、平凡與瘋狂的故事,好像都被風吹散在了巷子裡,藏在了老槐樹的年輪裡,融在了包子鋪的熱氣裡,也刻在了每個記得林野的人的心裡。
或許,這就是生活吧。有些故事,不一定要被所有人記得,隻要有人偶爾想起,隻要那些曾經的溫暖和遺憾,還能在某個午後,伴著槐花香,輕輕落在心裡,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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