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黎茉
黎茉
傍晚的明德樓比午間更顯空曠，夕陽的餘暉透過高大的窗戶，將走廊切割成明暗交織的方格。
黎茉和梁辛崇站在他們常去的那間畫室門外，空氣中彌漫著粉筆灰和舊畫布的味道，卻絲毫無法緩解此刻的凝滯。
黎茉深吸一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梁辛崇，以後在學校，我們還是保持點距離吧。”
梁辛崇幾乎是立刻反駁，眉頭擰緊：“但我不想。”
黎茉擡起頭，瞪著他，眼神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梁辛崇被她瞪得氣勢弱了半分，但語氣依舊執拗，帶著點委屈：“你都知道我喜歡你了，還要我跟你保持距離？我做不到。”
“但你影響到我了。”黎茉移開視線，聲音低了些，卻足夠讓他聽清，“你以為同學看不出來我們現在走太近了，梁辛崇，現在是高三。”
“我不是故意要影響你，但我看到你就想跟你說話。”
黎茉：“你這人真是……”
“你討厭我這樣？”
“也算不上討厭，就是……”黎茉努力尋找一個合適的詞語去形容：“就是很奇怪，起碼不適合在這個時間段出現。”
梁辛崇往前踏了一步，目光緊緊盯住她，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他心頭已久的問題，“那你喜歡我嗎？哪怕就一點點？”
這個問題太過直接。
梁辛崇都這樣打直球嗎，一點迂迴都沒有。
直接把黎茉給問懵了。
黎茉沉默了幾秒，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再擡起時，眼底是一片複雜的清明：“我的確對你有好感，”
她看到梁辛崇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卻不得不繼續潑冷水，“但是那不一定是喜歡，也許充其量隻是好感。而且，我在高中畢業之前，沒考慮過談戀愛。”
聽到前半句，梁辛崇的心像坐過山車一樣飛了起來，聽到後半句，又緩緩沉下。
但他抓住了重點——她對他有好感。
有好感還不行嗎？
喜歡就是從好感開始的。
“我沒想過逼你這麼快就喜歡上我，”他急忙解釋，語氣認真，“也沒想過要你高中沒畢業就跟我談戀愛。我可以等。”
他的坦誠和退讓讓黎茉心裡微微一顫。
她看著他，問出了另一個盤旋在她心頭的疑惑：“好奇怪啊，梁辛崇，你為什麼……會這麼快喜歡上我？”他們真正認識，也不過一個學期。
梁辛崇被問住了，他撓了撓頭，臉上浮現出些許迷茫，然後變得異常坦誠：“我也不知道。”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被夕陽染上一層柔光的側臉上，聲音輕了下來，卻無比清晰，“喜歡就是這麼沒有道理的事情吧。等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
“那你究竟喜歡我什麼？”黎茉追問，她想過無數種可能，漂亮？可愛？成績好？她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她理解，或許也能讓她更堅定地推開他的理由。
她總覺得梁辛崇對她的喜歡很膚淺。
她漂亮，她成績好，很多男生喜歡她，都很膚淺。
這種膚淺的喜歡，她不是很需要。
喜歡是瞬息萬變的。
黎茉覺得，梁辛崇非常有可能是把“好感”和“喜歡”給弄混了。
聽到黎茉的這個問題，梁辛崇沉默了，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
他像是在努力從貧瘠的詞彙庫裡搜尋最準確的表達，臉都憋得有些發紅，眼神飄忽，不敢直視她。
就在黎茉以為他答不上來的時候，他終於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吐出了兩個字：
“生動。”
他說完又解釋：“因為你很生動，我就是喜歡你……”
黎茉愣住了，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生動？
她想過無數個形容詞，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個。
她漂亮嗎？或許清秀。她可愛嗎？似乎並不。她善良嗎？在這件事上她對他甚至有些殘忍。成績好？這更不該是主要理由。
可他說的卻是“生動”。
他看見的，難道是那個在題海中蹙眉的她？是那個在畫板報時專注的她？是那個被他逗笑又強忍著的她？是那個在困境中咬牙堅持的她？是那個會因為他一個表情包而偷偷臉紅的她？是那個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靈魂帶著傷痕卻依舊努力生長的她？
這個詞，太過精準，又太過溫柔。
黎茉飛速地眨了眨眼，甚至聽不清他後邊說了什麼，腦子空白的瞬間，心跳也加速了起來。
原本在心底排練了無數遍的、冷靜的拒絕說辭，諸如——
“你應該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彆喜歡我了，我們不合適。”
此刻全都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詞語，他偏偏給出了一個“生動”。
她看著他因為憋出一個答案而泛紅的臉頰，和那雙此刻寫滿緊張和期待的眼睛，心裡築起的那道堤壩，悄然崩塌。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語氣帶著一種故作輕鬆的妥協：“……好。梁辛崇，我現在要好好學習，你也要好好學習。如果你如果你什麼時候能進步一百名，我就答應你。”
梁辛崇的眼睛瞬間被點亮，像是落滿了星辰：“答應做我女朋友？”
黎茉的臉頰驀地一熱，嗔怪道：“你想什麼呢！我是說……我就答應允許你繼續喜歡我這件事！”
眼裡剛剛亮起的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哦。”梁辛崇低下頭，像一隻被雨淋濕、徹底失了魂的大型犬，連頭發絲都透著一股濃濃的失落和委屈，剛才那點神采飛揚消失得無影無蹤。
黎茉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裡莫名地一軟，卻還是硬起心腸：“就這樣，我回家了。”
她說完，轉身走向自行車棚，推車，離開，動作一氣嗬成。
可是，騎出去不過幾十米，她的車速就慢了下來。
腦海裡全是他剛才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像魔咒一樣揮之不去。
她煩躁地捏緊了車閘，在原地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沒忍住，調轉車頭，又騎了回去。
梁辛崇還站在原地，低著頭，身影在愈發昏暗的光線裡顯得格外落寞。
“梁辛崇。”黎茉喊了他一聲。
他猛地擡起頭，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還殘留著來不及掩飾的失望，依舊是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看著他這個樣子，黎茉心裡最後那點硬撐的堅持也土崩瓦解了。
她抿了抿唇，聲音輕得像耳語，卻清晰地傳到了他耳中：“……我也可以考慮考慮。”
梁辛崇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考慮什麼？”
黎茉的臉更紅了，羞惱地瞪他一眼：“你都聽懂了還裝傻？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作勢又要走。
“彆！”梁辛崇這回反應極快，連忙上前一步攔住她的車頭，臉上瞬間陰轉晴，笑容燦爛得幾乎要晃花人的眼，語氣是壓不住的狂喜，“我認真學，我肯定進步一百名，黎茉，你說過的，不能反悔！”
“我不反悔。”黎茉看著他瞬間複活的樣子，心裡那點懊惱又被一種莫名的甜意取代，她小聲嘀咕，“你考不考得上還不一定呢……”
梁辛崇卻不管，隻是一臉笑盈盈地看著她，那笑容裡帶著點計謀得逞的狡黠和失而複得的珍視，讓黎茉不由得懷疑，這家夥剛才那副委屈到世界末日的落水狗樣子，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裝？
“快回家吧，天要黑了。”黎茉避開他過於灼熱的視線，低聲說完，再次蹬車離開。
這一次，梁辛崇沒有再叫住她。
他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最終無聲地笑開了花。
夕陽終於完全沉入地平線，暮色四合，而少年的心，卻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