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朱樓起_小說 317
淩遲一樣
從下午到現在,她不問一句關於她爸爸的情況,譬如為何會突然發病之類的。
他想了很多套說辭,但她不問。
一切的手續都弄好,他要帶她回家,但裴歌執意不回。
裴其華的屍體要在醫院太平間停放一晚上,明天早上會運去殯儀館進行遺體告彆以及火化事宜,這是裴歌還能陪他的最後一個晚上。
這晚裴歌一直熬到了半夜,她就坐在她爸爸躺的那張床旁邊,一塊白布蓋著他單薄的身體,四周靜得可怕。
江雁聲要陪她,但她不肯,他無奈隻得站在門口跟她一起熬。
裴歌沒哭,除了下午在病床前掉了許多無聲的眼淚外,她後來一直沒哭,更像是麻木。
此刻坐在屍體旁邊,腦袋放空著,什麼也沒想。
她把裴其華生前跟她說過的話給聽進心裡去。
她爸爸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要是看到她崩潰,看到她哭,那通往黃泉的那條路也會走得艱難。
心裡惡心得厲害,她按了按空空如也的胃部。
晚上江雁聲叫人送了飯來,她隻是看了一眼,沒吃。
她有些難受地在椅子裡蜷縮起自己的身體,下巴枕在膝蓋上,歪頭看著那塊白布。
裴其華的手露在外麵,她將他的手攏進白布裡,摸到那一片毫無溫度的冰涼時心裡還是蔓延出無限潮濕的情緒。
她用力握了握裴其華的手,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爸爸走好。
清冷的白光下,他的手是灰白色,裴歌看到他指甲有破裂的痕跡。
縫隙之間還卡了針織物,像是什麼布料的碎屑,還裹著不太明顯的血跡。
黑色的血和針織物交織在一起,像是人死之前拚命掙紮的痕跡。
身後響起腳步聲還有熟悉的味道,她迅速將裴其華的手攏進白布裡。
“快十二點了,你一直沒吃東西,”男人說話很輕,語調都是那種斟酌之後的小心翼翼:“我讓人買了城西那家鋪子的粥,吃一點好不好?”
裴歌低著頭,不去看他,唇抿得很緊,麵上的情緒控製得很好,不動聲色。
江雁聲蹲在她身旁,大掌蓋在她冰涼的手上,嗓音沙啞:“等會兒裴氏就會發布訃告,明天還有葬禮,後麵還有要熬的時候,彆累著了。”
她看著覆蓋在自己手上這隻骨節分明的手,他指腹有薄繭,刮著她的麵板有種粗糙的鈍感。
裴歌幾乎是攥緊了拳頭才忍住沒有將自己的手從他掌心下抽出來。
她早上離開的時候檢查過裴其華的狀態,中午上飛機前也看過監控錄影。
當時裴其華和律師一起在書房,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但她爸爸的身體跟精神狀態都挺好的。
她不過就坐了兩個小時飛機,等回來隻能見他最後一麵,甚至兩人都沒好好說話。
她能釋然裴其華離開她,但她遺憾的是她甚至沒有好好跟她爸爸告個彆,也沒來得及好好跟她爸爸說上一句話。
莫姨說她爸爸是突然在書房裡病發暈倒的,可她爸爸身邊從來沒離開過人。
那短短兩三個小時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冰冷的房間實在是太安靜了,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江雁聲又在耳邊說著什麼她沒聽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任由他將自己打橫抱起,外麵的雨已經停了,走廊裡一片空曠。
另外一間明亮的房間,她麵前擺了熱騰騰的清粥和小菜,江雁聲將勺子放到她手中,就坐在對麵看著她。
裴歌的確有些餓了,她低頭默默地喝粥。
後來江雁聲出去了,裴歌拿出手機想看看書房的錄影,但手機卻沒電了。
她今日其實很累,喝了下一碗粥之後人就睏乏得不行。
江雁聲後來抱著她去了個條件很好的病房,連空氣中都帶著淡淡的花香。
她躺在被褥裡,閉著眼睛,男人一直握著她的手。
裴歌很快睡著,江雁聲替她掖好被角,又關好窗戶,找了人來陪著,這纔出門。
裴其華離開得突然,他去世的訊息瞞不住。
深夜十二點,裴氏發布裴其華去世的訃告,訊息短暫地在話題榜待了不到二十分鐘就沒影兒了。
饒是這樣,江雁聲還是收到不少弔唁關心的簡訊。
這天丁疆啟給江雁聲打了無數個電話,但他都沒接。
快淩晨兩點,他回病房看了裴歌一眼,她睡得安穩,心裡放心了些,然後出去抽煙。
男人站在廊簷下,指尖夾著煙,四周燈光都很冷,雨水淅淅瀝瀝地滴落,很安靜。
柒城走過來時,江雁聲指尖那點猩紅瞬間滅了。
是屋簷掛著的雨珠剛好滴在燃燒的煙頭上,滋地一聲,一股濃白的青煙升騰而起。
“先生,查到了,”柒城站在他身側,他頷首道:“太太果然去找櫟城找顧煙雨的墳了。”
江雁聲手指抖了一下,眸色幽幽,眼眶莫名有些泛紅。
“顧風眠也在,太太剛好和她遇上。”頓了頓,“她沒在櫟城停留,從墓地回來就直接去了機場,然後回了臨川。”
他想吸一口煙,但發現卻滅了,於是將煙頭扔在地上,同時回頭看著柒城,嗓音如同喃喃一般:“她一天都沒吃東西?”
柒城低著頭,沒說話。
她到了之後不直接回裴家,而是選擇回市區的房子……
江雁聲扯了扯唇,眸底荒蕪成一片,心頭莫名有些疼,好像每一口呼吸都被刀子分割成無數片。
藏了那麼久的秘密,終於發現了麼?
可她太平靜了,隻用眼神殺他,淩遲一樣。
江雁聲忽地咳了一聲,喉嚨啞得厲害,他好奇,等她爸爸葬禮結束,她會怎麼辦?
深夜兩點。
遠在櫟城的顧風眠也還沒睡,她剛剛看到裴氏發布的訃告,裴其華去世,享年五十六歲。
接到江雁聲的電話,是兩點零五分。
櫟城也剛下完一場雨,此刻風裡都帶著潮濕的味道。
她大概知道他為何打電話過來。
“眠眠,你跟她都說了什麼,嗯?”
隔了這麼久,電話裡的男人說話聲音竟是難得的溫和,然而他是為了裴歌。
開場沒有寒暄,這麼晚她還沒睡他連象征性地問一下都懶得,直白地令顧風眠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