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人間我於紅塵開仙棧 第4章
-逆旅客棧的死寂,是被**一種更深沉的寂靜**打破的。
並非聲音的消失,而是所有聲音被某種無形之物**吸食、榨乾**後留下的真空。風穿過破窗欞的嗚咽,荒草摩擦的窸窣,甚至陸離胸膛內通幽卷吞吐紅塵氣那細微的“咕嚕”聲,都在某一刻被徹底抹去。庭院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沉靜,彷彿萬物屏息,等待著末日的宣判。
陸離盤坐在枯槐扭曲的虯根上,意識沉浮於道基霜紋與紅塵暖流的拉鋸之中。那柄沉甸甸的霜色斷刃壓在識海核心,冰冷而堅硬,斬斷過往的同時,也斬斷了部分感知的鮮活。庭院中沉澱的“生氣”絲絲縷縷滲入體內,修補著道基裂痕,卻驅不散靈魂深處的空洞寒意。
九尾依舊佇立在庭院深處,赤足陷入鬆軟的腐殖土層。她並未預警,隻是那九條華美的狐尾,忽然間停止了所有搖曳,如同凝固的血色雲霞。斷尾處的暗紅餘燼,不安地明滅著,飄散出更多帶著硫磺氣息的火星。她微微仰頭,望向客棧腐朽的屋頂之外,那鉛灰色的、壓抑的天穹。
天穹,正在**死去**。
並非黑暗降臨,而是一種**生機被強行抽離的灰敗**。鉛灰色的雲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水分,乾裂、萎縮,如同老人枯槁的皮膚。陽光穿透下來,不再是溫暖的金色,而是一種冰冷、慘白、毫無生氣的死光,吝嗇地塗抹在荒草、斷壁和陸離蒼白的臉上。庭院角落裡幾株生命力頑強的、緊貼著牆根生長的野花,花瓣瞬間失去所有色澤,變得灰白、脆弱,隨即無聲地**化為齏粉**,被無形的氣流捲走,不留一絲痕跡。
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嚥著乾燥的沙礫,肺部傳來細微的灼痛感。陸離裸露在外的皮膚,感到一陣陣針紮般的刺癢,彷彿水分正被無形的力量強行剝離。
九尾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灰敗中響起,清泠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禍鬥……來了。”
話音未落。
“嗚——嗷——!”
一聲無法用凡俗言語描述的嗥叫,撕裂了那令人窒息的絕對寂靜,從客棧之外的某個方向穿透朽木破瓦,蠻橫地撞入庭院!
那聲音低沉、悠長,彷彿來自大地最深處熔岩翻湧的咆哮,又似億萬亡魂在絕望深淵中的齊聲哀嚎。它並非作用於耳膜,而是直接**震盪靈魂**!陸離的道基霜紋猛地一顫,如同被重錘擊中,體內奔流的紅塵暖流瞬間遲滯、紊亂!庭院中所有殘存的荒草,在這一聲嗥叫下,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碾壓,瞬間化為飛灰!
緊接著,是**腳步聲**。
沉重、緩慢、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大地枯竭的呻吟**。那聲音並非踩踏在石板或泥土上,而是彷彿直接踐踏在**空間的脈絡、生機的源頭**之上!隨著腳步聲的臨近,天空的灰敗愈發濃鬱,光線更加慘淡。客棧腐朽的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牆皮大塊剝落,落地即碎成塵埃。
一個巨大的輪廓,緩緩遮蔽了庭院入口處那線慘白的天光。
**禍鬥!**
它的形態介於虛幻與實體之間,彷彿由最濃稠的災厄之氣凝聚而成。體大如巨象,卻形似犬,通體覆蓋著一種流動的、彷彿凝固岩漿般的暗紅近黑鱗甲,鱗甲縫隙中不斷滲出粘稠的、散發著硫磺與瘟疫氣息的黑煙。頭顱猙獰,吻部突出,獠牙外露,流淌著腐蝕性的涎液,滴落在地麵,瞬間蝕出滋滋作響的深坑。最可怖的是它的眼睛——兩團在濃煙中燃燒的、純粹由**毀滅慾念**構成的幽綠火焰!
它並未立刻闖入庭院,隻是站在那朽敗的門框之外,巨大的頭顱低垂,幽綠的火焰之瞳死死地鎖定了庭院中央的陸離——或者說,是他懷中那捲吞吐著紅塵生機的通幽卷!一種**源自本能的、對“生機”與“秩序”的極端憎惡與吞噬****,如同實質的毒針,狠狠刺向陸離的神魂!
陸離渾身汗毛倒豎,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攫住了他!剛剛穩固一絲的道基在災厄之息的衝擊下劇烈動搖,那柄霜色斷刃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紅塵暖流被壓製得幾乎停滯!
禍鬥張開巨口,並非咆哮,而是**無聲的吞噬**!
一道無形的、扭曲的波紋自它口中擴散而出!所過之處,空間彷彿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般盪漾、褶皺!庭院內殘存的所有“生氣”——泥土的陰涼、草木腐爛的微甜、沉澱的寂寥,甚至陸離體內艱難運轉的那一絲紅塵暖流,都如同被巨大的漩渦強行抽扯,瘋狂地湧向禍鬥那深淵般的巨口!
荒蕪的庭院瞬間變得更加**死寂、枯槁**!地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裂、沙化!陸離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彷彿也要被這股恐怖的吸力強行剝離!通幽卷瘋狂震顫,卷軸邊緣的“星空瘡口”劇烈蠕動,試圖對抗這股吸力,卻如同螳臂當車!
就在陸離的意識即將被這股純粹的“災厄”與“枯竭”徹底凍結的刹那——
“哼!”
一聲冰冷的輕哼,如同極地寒風吹過。
九尾動了。
她甚至冇有回頭看一眼那恐怖的災獸。隻是赤足輕輕在腐殖土上一踏。
“嗡——!”
一圈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漣漪,以她足尖為中心,無聲地擴散開來!漣漪掃過之處,那無形的吞噬波紋如同撞上了銅牆鐵壁,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瞬間潰散!被強行抽扯的“生氣”如同脫韁野馬,猛地回湧,重新充盈庭院,甚至比之前更加濃鬱精純幾分!
陸離壓力驟減,貪婪地呼吸著失而複得的“生氣”,體內紅塵暖流重新奔湧。
禍鬥顯然被激怒了!幽綠的火焰之瞳猛地暴漲!它不再試圖吞噬,而是發出一聲更加暴戾的咆哮,龐大的身軀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轟然撞向那朽敗的門框!腐朽的木料在它裹挾著災厄之息的軀體麵前,如同紙糊般瞬間粉碎!煙塵瀰漫!
它巨大的、流淌著腐蝕涎液的利爪,裹挾著令空間扭曲的災厄之力,撕裂煙塵,當頭朝著陸離拍下!爪風未至,那純粹的毀滅氣息已讓陸離的皮膚寸寸龜裂,滲出血珠!道基上的霜紋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
死亡!純粹的死亡!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陸離懷中,那捲通幽卷,似乎被這極致的災厄與死亡氣息徹底刺激,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卷軸劇烈震顫,邊緣的“星空瘡口”驟然擴張,不再是吸納,而是**噴湧**!
噴湧出的,並非紅塵暖流,而是……**一片濃縮的、旋轉的、冰冷的宇宙黑暗**!
這片黑暗瞬間籠罩了陸離身前丈許之地!禍鬥那裹挾著滅世之威的巨爪,狠狠拍入這片黑暗之中!
冇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聲。
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彷彿**金屬被強行扭曲、撕裂**的“嘎吱——滋啦——”聲!
禍鬥的巨爪,如同陷入了最粘稠、最冰冷的宇宙瀝青!那足以撕碎山嶽的恐怖力量,那焚儘生機的災厄氣息,竟被這片黑暗死死地**禁錮、吞噬**!巨爪上暗紅的鱗甲與翻騰的黑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黯淡、凝固,彷彿被凍結在絕對零度的虛空之中!
“吼——!”禍鬥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痛吼,奮力想要抽回爪子,但那片濃縮的宇宙黑暗卻如同活物般纏繞而上,死死鎖住!
**機會!**
陸離的異瞳(左眼倒映著通幽卷的無瞳之目)瞬間收縮到極致!求生的本能與通幽卷傳來的狂暴意誌融為一體!他不需要思考,福至心靈般,染血的雙手猛地按在劇烈震顫的通幽捲上!
“以通幽為爐!以災厄為薪!煉汝枷鎖——**墨鎖**!”
他嘶吼著,神魂之力瘋狂灌入卷軸!
轟!
那片禁錮住禍鬥巨爪的濃縮宇宙黑暗,驟然向內坍縮、凝聚!通幽卷邊緣的“星空瘡口”爆發出刺目的幽光,如同宇宙熔爐的噴火口!災厄的氣息、毀滅的意誌、禍鬥掙紮的蠻力……所有被禁錮的力量,在這宇宙熔爐中**被強行拆解、熔鍊**!
陸離的雙手彷彿按在燒紅的烙鐵上,皮肉發出焦糊的氣味,神魂如同被億萬根針同時穿刺!但他死死支撐,雙目赤紅,緊盯著那坍縮的黑暗核心!
黑暗越來越濃,越來越重,最終——
“錚——!”
一聲清越無比、彷彿斬斷因果的金鐵交鳴之音響起!
一道長約三尺、通體**烏沉如墨**、毫無光澤可言的鎖鏈,自坍縮的黑暗核心中驟然射出!
此鎖鏈非金非鐵,非木非石。它冰冷、沉重,表麵佈滿了細密繁複、彷彿天然生成的暗金色玄奧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散發出一種**禁錮萬物、鎮壓混亂、吞噬負麵**的絕對法則氣息!鎖鏈的每一節,都彷彿是由凝固的宇宙暗物質與煉化的災厄本源融合而成,沉重得足以壓塌山嶽!
這便是——**墨鎖**!通幽卷吞噬、轉化、凝練災厄本源而成的法則之器!
墨鎖成型瞬間,如同擁有生命,化作一道烏沉流光,無視空間距離,“嘩啦啦”纏繞而上,精準無比地套住了禍鬥拍擊未果、尚未來得及收回的前肢爪腕!
“滋啦——!”
如同燒紅的鐵鏈烙在寒冰之上!刺耳的腐蝕聲伴隨著禍鬥驚天動地的慘嚎響起!墨鎖與禍鬥爪腕接觸的部位,那暗紅近黑的鱗甲瞬間變得灰白、失去光澤,翻騰的災厄黑煙如同遇到了剋星,瘋狂地試圖逃離,卻被墨鎖上流轉的暗金紋路無情地**吞噬、吸納**!鎖鏈本身烏沉的光芒似乎更加深邃了一分!
“鎮!”
陸離強忍著神魂撕裂般的劇痛,厲喝一聲!
墨鎖驟然收緊!暗金紋路光芒大盛!
“嗷嗚——!”禍鬥發出一聲不似獸類的、充滿了痛苦與驚懼的哀鳴!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周身翻騰的災厄黑煙如同被掐住了源頭,瞬間變得稀薄、紊亂!那雙燃燒著毀滅慾念的幽綠火焰之瞳,劇烈地明滅著,火焰幾乎要熄滅!
它拚命掙紮,大地在它腳下呻吟、乾裂、沙化!但纏繞在爪腕上的墨鎖,卻如同生根於虛空,紋絲不動!鎖鏈上流轉的暗金紋路貪婪地吞噬著它掙紮時溢散的災厄之力,每吞噬一分,墨鎖的氣息便厚重一分,對禍鬥的壓製便強上一分!
就在禍鬥的掙紮漸趨無力,幽綠火焰之瞳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之時——
陸離的異瞳猛地一凝!
在禍鬥那痛苦緊閉的左眼眼角,幽綠火焰幾乎熄滅的深處,竟陡然閃過一絲**極其微弱、卻純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芒**!
那金芒一閃而逝,如同幻覺。但它散發出的氣息,卻與禍鬥周身純粹的災厄毀滅格格不入,反而帶著一種古老、神聖、彷彿源自世界誕生之初的秩序與……**悲憫**?
這驚鴻一瞥,讓陸離心神劇震!墨鎖的運轉都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遲滯。
而就在這遲滯的刹那——
“吼!”
禍鬥似乎耗儘了最後的力量,發出一聲帶著無儘怨毒與不甘的咆哮!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掙!並非掙脫墨鎖,而是以一種近乎自殘的方式,硬生生撕裂了被墨鎖纏繞的那部分災厄本源!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撕裂聲!一截纏繞著濃鬱黑煙的暗紅肢體虛影被墨鎖強行扯斷、吞噬!而禍鬥的本體則化作一道扭曲的、裹挾著殘餘災厄之氣的暗紅流光,帶著一聲淒厲的慘嚎,瞬間衝破客棧腐朽的屋頂,消失在那片死寂灰敗的天穹之中!
原地,隻留下那截被墨鎖吞噬的災厄肢體虛影迅速消散,以及……空氣中瀰漫的硫磺焦糊味,和庭院地麵被腐蝕出的巨大深坑。
“嘩啦……”
烏沉的墨鎖失去了目標,自行飛回,纏繞在陸離的手臂上,冰冷沉重的觸感讓他一個踉蹌。鎖鏈表麵,暗金色的紋路緩緩流轉,散發著鎮壓萬厄的森然氣息,而鎖鏈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屬於禍鬥的、狂暴而痛苦的悸動。
陸離喘息著,冷汗浸透殘破的衣衫,手臂上纏繞的墨鎖沉重如萬鈞山嶽。他抬起頭,望向禍鬥消失的天穹破洞,左眼異瞳深處,那一閃而逝的、純粹的金色光芒,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腦海。
庭院中央,九尾緩緩收回踏出的赤足,斷尾處的火星依舊飄散。她看著纏繞在陸離手臂上的墨鎖,又望向天穹破洞,清冷的眸光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墨鎖囚厄……”她低語,聲音飄散在重新被紅塵“生氣”緩慢填充的庭院裡,“福兮?禍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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