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標記ABO 第 14 章
顧昭衍的身體微微前傾,指尖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一點,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安靜待著的地方?”他重複道,語調平穩,卻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在教化局,還不夠‘安靜’嗎?”
李奇希聞言,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苦澀和譏嘲的神情,像是聽到了一個並不好笑的笑話。
“顧先生,您可能對我們這裡的‘安靜’有些誤解。”他搓了搓手指,彷彿要擦掉並不存在的汙漬,“教化局的安靜,是高壓下的死寂,是繃緊到極致、隨時可能斷裂的弦。那種安靜,是連呼吸重了都可能被記上一筆的壓抑。”
他擡起眼,目光有些飄忽,似乎穿透了牆壁,回到了那些充斥著消毒水味和低頻率監控嗡鳴的長廊。
“季容與說的‘安靜’,恐怕不是這個意思。我雖然是個beta,聞不到資訊素,但我看得見反應。”李奇希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局裡對eniga的‘安撫’手段……可不隻是談心。強效抑製劑、生理反饋調節、甚至是一些……特殊的‘行為矯正’課程。那都是為了從根子上削弱他們的攻擊性和壓迫感,或者說,削弱他們作為eniga的本能。”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顧昭衍的神色,見對方並無打斷的意思,才繼續道:“那種‘治療’和‘規訓’之後,人會變得異常‘平靜’,但這種平靜底下藏著什麼,就不好說了。季容與承受力算極強的,但我見過太多被這種‘安靜’逼瘋的例子。他想要的,大概是一個不需要被強製‘平靜’,可以自主呼吸的地方吧。”
“而且,”李奇希補充道,語氣帶上了幾分實際工作的瑣碎感,“局裡的生活,也談不上真正的安靜。警報隨時會響,衝突時有發生,半夜的巡查,定期的突擊檢查……神經永遠是緊繃的。就算是最‘老實’的季容與,他的誌願時長裡,也有相當一部分是深夜值守和緊急響應換來的。那種環境下,‘想有個能安靜待著的地方’,再正常不過了。”
他說完,輕輕籲了口氣,彷彿隻是陳述這些,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緊繃感。他看著顧昭衍,等待著他對自己這番關於“安靜”的解讀的反應。
顧昭衍的指尖在桌麵停住,無聲地施加著壓力。“那些‘行為矯正’課程,”他問,每個字都清晰冰冷,“具體指什麼?季容與經曆了哪些?”
李奇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顧昭衍的視線,目光落在桌麵的木紋上,好像那裡麵藏著標準答案。
“課程……名目很多。”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乾澀,“感官剝奪、資訊素對抗耐受、極端情境下的情緒抑製……這些都是常規專案,檔案裡應該都有記錄。”他試圖用官方術語一帶而過。
“我要聽的不是檔案。”顧昭衍的聲音不高,卻狠狠刺破了李奇希的防禦。
李奇希的肩膀塌了下去,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坦誠:“……資訊素對抗。那是……最核心的課程之一。把兩個或多個eniga放在特殊隔離室,用藥物或儀器誘發、放大他們的資訊素,迫使他們在極近的距離內對抗、壓製,直到一方徹底崩潰或‘馴服’。”
他語速加快,彷彿不想在任何細節上停留,“目的是摧毀他們的資訊素優越感,讓他們習慣甚至恐懼同類的壓迫,從而更容易接受外部的管控。”
“季容與呢?”顧昭衍追問,不留絲毫餘地。
“他……參加過。”李奇希的聲音更低了,“而且次數不少。早期因為他來曆不明又傷勢沉重,評估風險高,被列為重點‘觀察’和‘矯正’物件。後來……則是因為他表現得太……‘穩定’了。”
“穩定?”顧昭衍捕捉到這個矛盾的詞。
“對,穩定。”李奇希擡起頭,眼中帶著一絲殘留的困惑,“幾乎不像個新來的eniga。大多數人在那種對抗中會失控、暴怒,甚至自殘。但季容與……他很少主動釋放資訊素攻擊,更多是……承受。像是在測量對方的極限,又像是在……學習承受的閾值。他崩潰的次數極少,但每一次記錄在案的‘屈服’,都恰到好處,剛好能滿足課程‘成功’的標準,避免更極端的手段被用在他身上。”
李奇希舔了舔嘴唇,艱難地補充:“有幾次,和他對抗的是局裡記錄在案的最狂暴的eniga,所有人都以為他至少得脫層皮。但他出來時……雖然臉色蒼白,虛脫得幾乎站不住,眼神卻是清的。反倒是他的對手,之後會莫名安靜一段時間。所以後來……上麵才逐漸讓他參與‘管理’。”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還有一種課……叫‘共情模擬’。用虛擬現實或極端情境投射,強製放大受訓者的感官和情緒,反複體驗失控、痛苦、絕望,再要求他們立刻壓下所有反應,達到絕對冷靜。美其名曰鍛煉在極端壓力下保持理性、防止傷害他人的能力。”
“季容與這門課的評分……高得驚人。”李奇希最後說道,語氣複雜,“幾乎是教科書級彆的表現——無論經曆何種模擬衝擊,都能在規定時間內恢複到生理指標平穩、情緒檢測為零的狀態。完美得……不像人。”
說完這些,李奇希像是被抽走了力氣,靠在椅背上,不再看顧昭衍。房間裡隻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顧昭衍的視線如同實質,壓在李奇希身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空氣凝滯了幾秒,顧昭衍才緩緩開口,聲音裡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抽絲剝繭的冷靜。
“完美得不像真人是嗎?”他重複了一遍,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敲擊,發出極輕的嗒、嗒聲,像是在計算著什麼。“你說他後來協助管理,鎮得住場子。那些最棘手的eniga,為什麼偏偏會聽他的?”
李奇希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擡手用袖子擦了擦,動作有些倉促。“這……具體原因,我們確實不清楚。eniga之間的感應,我們beta無法理解。可能……可能是他那種‘穩定’本身就有一種壓迫感?或者……”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權衡措辭。
“或者什麼?”
“或者他用了什麼……特彆的方法。”李奇希的聲音低得像耳語,“有幾次,鬨得最凶的那幾個,被季容與單獨‘談話’之後,會變得異常安靜,不是那種被打服了的蔫,而是……一種更深的、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忌憚。但問起來,他們什麼都不說,甚至有點迴避提到季容與。”
顧昭衍的目光銳利起來:“單獨談話?在哪裡?有監控嗎?”
“就在普通的談話室,按理說都有監控。但是……”李奇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幾次,恰好那段時間的監控記錄……出現了故障或者片段丟失。技術部門查過,說是裝置老化的原因。後來上麵似乎……也沒深究。”
“沒深究?”顧昭衍的語調微微上揚,帶出了一絲冰冷的質疑。
李奇希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他急忙解釋:“顧先生,您知道,教化局這種地方,隻要最終結果是好的一切都好說。季容與確實有效減少了暴力事件和物資損耗,上麵樂見其成,隻要不出大亂子,一些細枝末節……沒人會追查到底。”
他喘了口氣,像是怕顧昭衍不信,又補充道:“而且,季容與自己從未因此要求過什麼特權,他甚至拒絕過幾次因為‘協助管理’而額外增加的積分獎勵,隻要求折算成更快的工時抵扣。他所有的行為,至少在明麵上,都完全符合教化局的一切規定,甚至堪稱模範。”
“模範……”顧昭衍輕輕咀嚼著這個詞,眼底掠過一絲深思。他身體向後靠進椅背,打破了之前壓迫性的前傾姿態,但目光依舊鎖死在李奇希臉上。
“李管教,”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平淡,卻讓李奇希的心跳更快了幾分,“以你對他的瞭解,你覺得季容與……恨教化局嗎?”
這個問題如此直接,以至於李奇希猛地噎住了。他張了張嘴,半天沒發出聲音,臉上閃過掙紮、回憶、以及一種深切的茫然。
“恨?”最終,他喃喃地重複,像是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他看起來不像。沒有怨憤,沒有抵觸,配合所有安排……甚至比很多beta職員還要遵守規章流程。”
但他停頓了很久,眼神放空,彷彿在回溯四年裡的每一個細節,尋找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可是……”李奇希的聲音變得極其緩慢,帶著一種不確定的恍惚,“可是他也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對這裡流露出過一絲一毫的歸屬感,或者感激。沒有像有些人那樣,被‘教化’後,真心認同這裡的理念。他完成一切,精準得像執行程式,但程式底下是空的。”
他擡起頭,看向顧昭衍,眼神裡充滿了真實的困惑:“我不知道他恨不恨。我隻覺得……他好像把這裡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痛苦的還是麻木的,都當成了一種……必須完成的……任務。”
“任務……”顧昭衍低聲重複,眸色深不見底。
“對,任務。”李奇希肯定道,這個突然找到的詞語似乎讓他理清了一點思路,“就像他來這裡,隻是為了拿到那個‘道德水平極高’的評語,隻是為了……走出去。至於在這個過程中經曆了什麼,他好像並不在乎。”
會客室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的嗡鳴似乎變得尖銳了一些。
顧昭衍不再提問。他隻是靜靜地坐著,彷彿在腦海中重新拚湊著那個名為季容與的謎團——一個在極致壓抑和規訓下,完美扮演著順從者,卻可能將一切視為冰冷任務的eniga。
李奇希屏住呼吸,不敢打擾。他知道,問話或許結束了,但他帶來的這些碎片,顯然在對方心裡掀起了更大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