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死哪兒去了 第4章 你不用費儘力氣躲我
你不用費儘力氣躲我
第九軍區醫院食堂,視窗王姐扯著中氣十足的女高音熱情招呼:“邱醫生,今天梅乾菜包賣完了,你整倆肉的?”
邱晨瞅了一眼取餐檯,“那算了,給我來一碗小米粥,兩個白煮蛋,一份酸蘿卜。”這基本上就是邱晨每天的早餐標配,一年到頭,幾乎天天如此。
“一米八的個頭,吃這麼點兒哪夠啊?你看這肉包多喧乎,不來一個?”王姐眉眼帶笑。
“不用了,一大早吃肉餡兒,膩得慌。”
“哎,王姐,晨哥不愛吃肉包子,給我來兩,我愛吃。”身後說話的是運動康複科助理醫師廖嘉明。這家夥一口乾掉了大半個肉包,兩腮鼓鼓地嘟囔:“晨哥,聽說今天晚上咱院跟友好單位有聯誼活動,你去不去?”
每年部隊醫院和市裡各大專科醫院會定期舉辦單身青年聯誼活動,為了促進同行業人材交流,最主要的是:提供單身青年互相交流感情的機會。
“你剛畢業,著什麼急。”邱晨不看他,吸溜一口手裡的小米粥。
“怎麼不著急,再過兩年我就是大齡青年了,你說咱們學醫的,七年本碩,畢業已經25、26了,可不得著急找物件嗎。”
“你父母不是托人給你物色了好幾個姑娘嗎?什麼海歸小提琴家、機關管培生,還有大學老師,沒一個合意的?”邱晨覺得,像廖嘉明這種家境好,陽光積極的大好青年,不愁找不到盤亮條順的姑娘,這事兒還得看緣分,在眾多優秀資源裡選擇一個最契合的。
“晨哥,你不知道,我父母選的都不是我的菜。我喜歡那種成熟的,看起來很颯的,像驚奇女俠那種。”廖嘉明撓了撓頭,“那句經典台詞是什麼來著?”邱晨聳了聳肩,靜靜看他表演。廖嘉明一秒進入角色,他變了聲調,輕咳一聲:“咳咳……重要的不是值不值得,而是你相信什麼。”說完,一臉正氣地朝邱晨挑了挑眉毛,惹得他一口熱粥差點兒噴出來。“怎麼樣?是不是很酷?對了,你喜歡什麼樣兒的?要是有合適的,我幫你留意留意。”
“謝謝你啊,我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愛吃肉包子,我愛吃梅乾菜的,不一樣。”
廖嘉明滿臉問號,怎麼突然說到包子了,肉包和梅乾菜包不都是包子嗎?都挺好吃的,隻不過老吃一種容易膩。可邱晨不會膩,從大學開始就吃梅乾菜包,一般人連續幾天吃相同的東西就會膩,他是個奇葩,這玩意兒永遠都吃不膩,這麼多年來,他的口味從來都沒有變過。
第九軍區醫院康複科走廊裡景象非常,瘸腿拄拐的,吊著膀子的,還有坐輪椅的,模樣各有各的慘。下午四點,差不多是最後一批病人了,康複科的預約一向排得滿,邱晨得空去了趟衛生間,一下午連喝水的時間都少得可憐。
“抱歉!”邱晨急忙打招呼,他走得急,匆匆來到走廊拐角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人。那人身形高大,冷不防這麼一撞,衝擊力還真不小,險些把邱晨彈出去一米開外。男人一個趔趄,稍稍一頓,他低著頭,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隻看見半張續著短鬍渣的棱角分明的臉。邱晨微微偏頭,心下一凜:怎麼感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男人拽了拽帽簷,看不到表情,隱沒在帽簷下的雙眸中流露出一絲慌張,他並未停留,徑直朝康複中心走去。即便他竭力控製著平衡,從那僵硬的步伐,仍舊能看出一瘸一拐的步態。
“廖嘉明,過來一下。”邱晨立在康複中心門外,朝不遠處招手。
“晨哥,什麼事兒?”
“那病人是誰的?”邱晨朝康複中心南側靠窗位置揚了揚下巴,那男人正背對著門口坐著,微微垂頭,身姿卻很挺拔。
“哦,那是王主任的病人,怎麼了?”
“你把他的資料給我看一下。”
“啊?哦,你等一下。”說著,廖嘉明幾步來到護士台找資料,不一會兒拿著病例大步流星地回來了。“李睿,28歲,左膝髕骨骨折,導致伸肌機製不完整。需要進行物理治療,加強、伸展和活動範圍的鍛煉。”
沒等廖嘉明唸完,邱晨立刻接過病例確認,沒錯,李睿,男,28歲就是那個冤家討厭鬼,還能有誰?邱晨抓著病例的指節微微泛白,心裡憋著一股氣,眼神中流露出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
“晨哥,怎麼了?你認識?”廖嘉明不置可否地問。
“沒什麼,這個交給我吧。”隨即,大步流星地朝王主任辦公室走去。
……
“姓名?”
“李睿。”聞聲,李睿擡頭,距離他一米開外的電療儀前立著一個高瘦的背影。
邱晨放下診療單,一手插在白大褂裡,一手將簽字筆狠狠按下,“哢嗒”一聲,簽字筆順勢插進了胸前的口袋。
“小晨”男人驚詫的目光正撞上邱晨,視線下移,他胸前的名牌上赫然寫著“康複科醫師:邱晨”。
邱晨微擡起下巴,冷冷注視著麵前的男人,四目相交時,時間瞬間凝固了。短短幾秒鐘如同電影慢鏡頭,如果有彈幕,應該飄過無數條評論:“啊啊啊男主再度重逢”;“讓你躲,小樣兒”;“媽的,你丫死哪兒去了?”
bg響起,青蔥歲月浮現在眼前,回憶的畫麵一幀一幀閃過,重逢的驚喜、感動隨著音樂掀起**。然而下一秒,涕淚橫流的重逢戲碼沒有上演,氣氛異常詭異,邱晨不動聲色地拿出了電療貼片,語氣和眼神都冷到了骨子裡,他沉聲說:“躺下。”
李睿愣在原地,腿腳是木的,動彈不了,兩隻黑亮的瞳仁像盯著玩具的大狗,警覺的、興奮的、隨時要撲上去捕獲獵物一般。
“怎麼了?見著鬼了?”邱晨不是一個得理不饒人的人,現在,他用儘了畢生的修養和耐力壓製著自己將要爆發的小宇宙,眼前這個躲著自己的男人終歸還是被他撞見了。他不能泄氣,他必須鎮定,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既然你想躲著我,那我就當不認識你。
“小晨,我”李睿躊躇著開口。
“彆動。”邱晨打斷了他,電療儀發出“嘀嘀”兩聲提示,紅色指示燈亮起,隨著一股電流從膝蓋到小腿,再延申到腳掌腳趾。一種強烈的痠麻感直竄咽喉,李睿倒吸一口涼氣,後麵要說什麼,已經全然想不起來了。
他盯著邱晨除錯儀器的動作,嚴肅、平靜,不發一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忐忑,是的,他甚至有些害怕,邱晨的態度太冷漠了,他害怕邱晨會一直對他這種態度。除了兩年前,李錦曈婚禮那次,這十年來,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邱晨,在他悄悄回到h市之後,他有無數次機會去見邱晨,可是他沒,他沒有勇氣。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他更不知道如何解釋負傷的原委,他原本想等複健差不多了再回家看望老爺子,起碼那樣看起來不會這麼狼狽。誰曾想,上麵推薦他來的就是邱晨所在的第九軍區醫院,他記得,兩年前邱晨在市六醫院工作,沒想到如今轉調到了這裡。
“肌肉收縮力恢複地不錯,硬度還在,配合物理療法,一週兩次。”邱晨不冷不熱的語氣說出那些陌生的專業術語,冷漠中透著一股不難察覺的怨憤,隱而不宣的某種東西在暗中較勁。
“等等……下次過來還是你幫我做複健嗎?”李睿的聲音低沉,不知經曆了怎樣的磨練,呈現出如此滄桑、厚重的質感。
“你要是不想見我,可以換個主任醫師,我是王主任組裡的,你的治療方案由我負責。哦,對了,你不用費儘力氣躲我,實在不行你可以換家醫院。”邱晨轉頭瞟了他一眼,視線捕捉不到的那半邊臉已經憋得僵硬。他恨不得揉爛了臉皮破口大罵,管他什麼醫院,管他什麼工作時間,他想揪著他的衣領好好看看,看看他眼眸深處藏了什麼?問問他到底在躲什麼?是不是這輩子都不願見他?
李睿麵露難色,他想解釋,想否定,可又難以啟齒,事實上,他的確在躲邱晨,他沒說錯。現在他已經暴露了,沒有理由再躲,他必須麵對這麼多年來的愧疚,麵對這個藏在他心裡,唸了無數遍的人。
“小晨,你快下班了吧,我我等你下班,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李睿在他身後投來了征詢的目光,邱晨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的聲音裡透著急切和認真。
“我沒空。”邱晨回答地很乾脆,藏在白大褂裡的拳頭攥得更緊了,手心早已滲出了汗。
治療結束,邱晨自顧自地走了,沒給李睿多說一句的機會。他回到辦公室,用冷水洗了把臉,鏡中的自己雙目赤紅,纖薄的唇緊抿著,唇角繃出一點尖刻的味道。短短幾十分鐘,他裝得辛苦,現在,整個人無力地撐著盥洗台,他捋了一把頭發,五指插入發根,死死抓著一簇,攥在手心裡微微發熱,他把要吃人的力氣全耗在了自我折磨上。
“晨哥,下班了,你怎麼還不走?”廖嘉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一會兒就走。”邱晨隨口敷衍了一句,他沒有力氣邁出一步,當他確認那人就是李睿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氣球,輕飄飄地不知道自己在乾嘛。
兩年前喜宴上,邱晨喝醉了,扶他去休息室的男人就是李睿,他沒認錯。黑色鴨舌帽,高大、堅實的身形,半隱於帽簷下冷峻的臉,特彆是他身上既陌生又熟悉的冷冽氣息,他至今都沒忘記。
邱晨癱在辦公椅裡,仰頭靠在椅背上,眼婕顫動,一副神思不寧的樣子。思緒裹挾著混沌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一浪接著一浪,推著他飄向遙遠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