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死哪兒去了 第50章 麻煩人家的還少嗎?
麻煩人家的還少嗎?
從醫院出來,李睿決定回家,他罕有機會在老李身邊待一段時間,他想像小時候那樣無所事事地在家待著,一大早就能聽見老頭洪亮的聲音,哼哼那些他聽不懂的曲調。對於傳統戲曲文化,李睿沒有天賦,從小耳濡目染也沒培養出半點興趣,可他習慣了那繞梁之音,下意識地能哼上一兩句。
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這方小院就是他的世界,而今,他見過光怪陸離、神鬼叢橫的世界後,越發覺得家的安寧、和平是如此珍貴。
李江海見到李睿很是意外,沒有預想的激動。年紀大了,老人對時間的概念往往有些遲緩,他腦中浮現的,多是舊時的風雨歲月和陳年往事,對於未來他沒有精力暢想,也不敢期盼太多。眼前的安寧和相聚纔是最重要的,那些未可知的,就讓它隱沒在心照不宣的信任中。
入秋以來,老宅子顯出它經年的滄桑來,老榆樹換上了金色新裝,不知不覺翠綠褪去,漸漸變黃,一陣夜風招呼明月,門前落了一片。隻稍半個月,這一片將鋪滿焦黃的落葉,堆積起來鋪成一層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響。
“老爺子,這些葉子為啥不讓掃?”
老李目光穿透樹葉,望向遙遠的天邊,天空顯出晴朗的藍,連一片雲朵都沒有,隻有一絲絲半透的灰白,煙霧似的飄浮著。他嘬了一口煙,開口道:“落葉歸根落葉歸根,爛在土裡纔是正經歸宿。到了臘月,一場雨下來,慢慢滲到土裡,來年開春發了新芽,這就好了。”
落葉歸根
老李永遠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有時冒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禁讓人琢磨半天。年輕人往往隻顧眼前,殊不知,在那看不見的地方,積存了多少能量,就像埋在土裡的枯葉,能量迴圈往複,生生不息。
趙姨朝院外喊:“老爺子,李法官的電話。”趙姨稱呼李錦曈,李法官,說了幾次總是改不掉,或許在她看來,法院的父母官是高高在上的,有種不怒自威的強大光芒,讓人不禁產生敬畏和敬仰。李錦曈是她生活中能接觸到的,為數不多的“當官的”,這種權威屬性被自然放大,即便李錦曈私下裡十分平易近人,在趙姨眼裡,他跟彆人是不同的。
李錦曈得知李睿回來了,激動得差點兒忘了正事兒:下週放假,俞曉菲母親要住院動手術,俞父走得早,母親身體狀況一般,全依賴女兒跑前跑後地照顧。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李錦曈得倒班守夜,這麼一來李懋懋就沒人照顧了,臨時找全托阿姨又不放心,想著放老李這兒待幾天,夫妻倆好全心全意照顧病人。
“小睿,正好你回家了,小懋懋幫著照看一下,等醫院那邊兒忙完,我就過來接孩子。”
“哥,你放心吧,這不還有趙姨呢嗎,三個大人看一個孩子沒問題。”
李睿不知道,趙姨請假回家,國慶長假人家兒子結婚大喜,一個月前就跟老李打了招呼。這麼著,就剩下一個八十歲的老頭,跟一個隻會煮麵條的糙漢,那帶孩子能指望誰呢?一老一少麵麵相覷,老李也撓頭,“吧嗒”兩口煙,突然靈光乍現,“給小晨打電話,怎麼沒想起來呢,這孩子細心,對,給小晨打電話。”
見李睿不動,老李杵了他一下,“怎麼了?入定了這是?”
李睿偏了偏頭,神情不大自在,含含糊糊道:“還是您打吧。”
老李賊著呢,一打眼就知道李睿藏著事兒,“這次回來,你哥倆沒見過麵?”
李睿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不能說因為他躲躲藏藏的不明行徑,惹得邱晨生氣,哪兒還有臉打電話求人。
“這是鬨矛盾了?”
李睿支支吾吾:“沒有,就是……不好意思麻煩人家。”
“你還不好意思了?你什麼時候不好意思過?這麼多年,麻煩人家的還少嗎?”老李這話倒也實在。
小時候,邱晨對李江海是敬畏多過親切,成年後,或許因為奶奶的過世,或許因為老李漸漸褪去了老領導的嚴厲,轉而顯露出早年間沒有的和藹、慈眉來。爺倆越發合得來,處得跟親外孫一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脾氣相投。
李睿巋然不動,老李歎了一口氣,“得,你不打,我打。”
電話那頭,老李樂嗬嗬的,隻說讓邱晨過來住幾天,順便幫忙照顧小懋懋,半個字沒提李睿。也不知道老李是故意的,還是年紀大了,隻記住眼前的要緊事兒。當然,老李不傻,不能張口就讓人家來做住家保姆,邱晨跟李家再怎麼親近,畢竟他不姓李。
“行啊老爺子,反正我一個人也閒著,懋懋什麼時候來?”
“1號或者2號,你記得帶兩身換洗衣服,彆的家裡都有。”
“得咧,我知道了。”邱晨沒多想就答應了,老李的話他從來沒有不聽的。
他老早沒了長輩,父母更彆提了,邱天琦不在本市,逢年過節他就往李家跑,誇張點兒說,李家算是他半個家,藏著某種感情寄托。李江海亦是如此,兒孫不在身邊,老來生活卻如此形單影隻,多少讓人唏噓,而邱晨恰恰彌補了這個空缺。
掛了電話纔想起來:李睿回家沒?轉念一想,老李電話裡沒提,估計他根本沒回家,不知道又躲哪兒去了。李睿出院他是知道的,還悄悄調閱了他術後的ct片,這家夥恢複得非常好,看來骨頭湯沒白熬。
間諜一號——李娜,負責把李睿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報備給廖嘉明,間諜二號——廖嘉明,以打聯盟上分為交換條件,把前方情報有償地報告給邱晨。例如:今天的排骨都吃完了,蔬菜剩了一半兒;今天蘋果沒吃,隻吃了香蕉;昨天下樓溜達了一個小時;前天去花園溜達了兩個小時
間諜一號和間諜二號私下分析案情,李娜咂摸著嘴,煞有介事地分析:“奇怪……邱醫生這麼關心李睿,又不願意讓他知道,說他臉皮薄,怕給他造成負擔。可是,老同學照顧一下也很正常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廖嘉明嗤笑一聲:“啥?李睿臉皮薄?去年他來做康複的時候,我可沒發現他臉皮薄,偶爾聽到他倆鬥嘴。李睿經常等晨哥下班,兩人看著挺熟絡的。”
李娜一臉認真:“那也就是說……邱醫生跟李睿不是一般的同學關係?既然是多年同窗,關係又不錯,時隔一年,突然變得陌生了鐵定發生了什麼。”
廖嘉明眨巴著眼睛點頭,到此,推理戛然而止,兩人沒有更多的線索,不明所以的菜鳥間諜一時間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
一眨眼,假期已至,邱晨大包小包提溜了不少菜,拐入次街,前麵不遠處就是八岐街。走著走著,有種怪異的第六感,腳步漸漸遲疑,他搖了搖頭,心裡莫名扭捏起來。當他跨入前院的時候,彷彿跨入一個熟悉的磁場,他基本能確定:那種奇怪的感覺並非心裡作祟。
“老爺子”
聞聲,李江海從屋裡出來,朗聲道:“小晨來拉。”
“小懋懋呢?”
“樓上玩兒呢。”說著,仰著脖子朝二樓喊:“小睿,小晨來了,帶懋懋下來玩兒。”
果然
邱晨不動聲色地問:“李哥呢?”
“錦曈早上把懋懋送來,立馬就趕回去了,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說下午要趕回醫院。”
“對了,阿姨身體怎麼樣了?”
“說是這兩天做全身檢查,後天手術,r市最好的醫院,全國最權威的外科專家,應該沒問題。”接著,又朝樓上扯著嗓子:“小睿耳朵沒在家啊?”
邱晨朝二樓瞟了一眼,轉頭對老李說:“來的時候順道買了些菜,我先去準備晚飯。”
“哎,不忙的,這不還早呢嗎?”老李眯縫著眼,瞅了瞅牆上的黑白掛鐘,心裡嘀咕:才三點,著急了點兒。
邱晨來到廚房,靠在灶台邊呆立良久,耳朵支楞著,隻聽見老李在院子裡拍拍胳膊、抻抻腿。過了一會兒又嚎一聲:“小睿”
“叔叔”一聲軟乎乎的奶音傳入邱晨耳朵,扭頭看見李睿抱著小懋懋立在廚房門口。
邱晨放下手裡的東西,洗了洗手,把小家夥接了過來,“懋懋,現在說話這麼清楚,叫我什麼?”
“叔叔,小叔叔”小家夥甜甜地喊他,水汪汪的大眼睛帶著笑意,看得邱晨心都化了。
邱晨也笑了,特彆溫柔、寵溺,他戳了戳小家夥的圓臉,“好乖!懋懋晚上想吃什麼?叔叔給你做。”
“肉肉花花”
“嗯?花花?”
“就是花菜。”李睿在一旁搭腔。
邱晨背對著他,故意不接茬兒,心想:“誰問你了?”
小懋懋指著李睿的方向,咿咿呀呀地說:“叔叔,玩兒車車”
“你想玩兒車車啊,叔叔先給懋懋做肉肉,晚上陪你玩兒車車好不好?”
李睿翻譯道:“她想去院子裡玩兒小車。”
邱晨轉身把小懋懋交到李睿手裡,目光刻意躲避,笑著衝小家夥說:“去吧。”旋即扭過臉去,瞬間從熱情、和藹的小叔叔變成了冷酷大廚。
邱晨埋頭乾活兒,隻覺背後一股“殺氣”,他假裝無感。背後的人開口:“要幫忙嗎?”
邱晨不吱聲,暗自嘀咕:“嘁!越幫越忙”
“我來洗這個。”李睿擠到水槽邊,老房子的廚房又矮又小,他一個人杵在中間,像個雙開門冰箱堵在屋子中央。
邱晨費勁巴拉越過他去拿菜刀,一欠身,李睿會錯意,往前一步擋住了他,邱晨想從他後頭繞過去,李睿又向後退一步,兩人這麼錯來錯去,讓來讓去。邱晨不耐煩道:“讓一讓。”李睿急忙縮了縮腿,彈跳似的往牆角躲,無奈他個子太高,一不小心撞上了掛牆的高櫃,疼得他捂著腦瓜子呲牙咧嘴。
李睿想幫忙,見案板上放著待宰的土豆,立刻搶過菜刀,沒等邱晨阻止,“哢擦”一刀下去,土豆分屍兩半。剛要大卸八塊的時候,邱晨急眼了,一把按住他說:“哎,不用切!這是要蒸熟了做土豆泥給孩子吃的。”
李睿瞪著無知的大眼睛看看邱晨,又看看土豆,尷尬道:“沒事兒,切一半兒,熟得快。”
邱晨沒好氣地說:“你能不能出去,彆在這兒礙事兒。”
李睿抿了抿唇,看邱晨無比嫌棄的樣子,隻好委屈巴巴地退出前線。邱晨這才鬆了口氣,拿起菜刀叮鈴哐啷地忙活起來。
屋外時不時傳來李懋懋歡樂嬉鬨的聲音,李江海不大會哄孩子,眯眼看著他們玩兒。李睿把小家夥抗在肩頭,在院子裡飛也似地轉圈兒,逗得小家夥咯咯咯地沒完,笑聲穿透瓦沿,像精靈般盤旋飛舞,直飛向那淺藍無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