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中的青春 第13章 父女相見分外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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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乍富”的王一鳴豪氣地一揮手,大包大攬地要請夏林、高盛楠和趙雨萌吃大餐。他大言不慚地誇口道:“盤錦的館子隨便選,想吃哪家咱就去哪家!
在王一鳴的盤算裡,盤錦的消費水平比鞍沈低得多,就算挑個最貴的館子,又能花掉幾個錢?
然而,存心想逗逗王一鳴的夏林,卻把大家領到了全球唯一一家米其林東北菜的本部——福德彙。
當王一鳴翻開菜單,看到上麵的價碼時,他的臉皮頓時控製不住地抽搐起來。
這邊,夏林和高盛楠卻像商量好了似的,你一言我一語地點開了菜:
“給我來個海膽芹菜苗。”
“我要個螺絲椒燒海蔘。”
“蝦湯蘿蔔煲來一個。”
“滿黃螃蟹豆腐。”
……
不一會兒功夫,兩人就接連點了十幾道菜。
“點這麼多,你們吃得完嗎?”王一鳴急吼吼地出聲阻攔,語氣裡透著心疼。
“他家跟彆的東北菜不一樣,量小,是吧?”夏林一臉促狹,轉頭向服務員求證。
“是的。”服務員禮貌地迴應道,“相比其他東北菜館,我們家的菜量確實偏小。”
“可不是嘛,你看這實物圖,就這麼一小撮,”高盛楠緊跟著附和,“我一筷子夾三下,一盤就能造光!”
聽著夏林、高盛楠和服務員的唱和,王一鳴額角的青筋跳得更起勁了。
“你們家菜為啥這麼貴啊?”王一鳴轉向服務員,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埋怨。
“客人,是這樣的。除了本部福德彙是咱盤錦的老字號之外,我們家在北京的分店‘止觀小館’,還是全球唯一一家米其林東北菜館。所以呢,在定價上可能會比其他飯店稍微高那麼一點點。但我保證,菜的味道絕對會給您帶來驚喜。”
“盤錦老字號?真的假的?”王一鳴一臉懷疑,“我在盤錦生活了九年,咋就冇聽說過你家名號呢?”
王一鳴這突然的發問讓服務員小姑娘一陣尷尬,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隻好尷尬又不失禮貌地露出了職業性的微笑。
“你冇聽過隻能說明你孤陋寡聞!”夏林立刻出聲,替窘迫的服務員解圍,“我一鞍沈人都知道,這家店可有名了!趕緊點菜,彆那麼多廢話!”
“不點了!你們點這麼多,肯定夠吃了!”
夏林一臉輕蔑地看向他,“摳門就摳門唄,還找那麼多藉口!”
王一鳴冇搭話,隻是煩躁地朝服務員揮了揮手,“行了行了,就這樣吧!趕緊做,快點上菜!”
高盛楠佯裝附在夏林的耳畔輕聲低語,“惱羞成怒了!”實際上,她的聲音大得很,同桌的王一鳴和趙雨萌都聽得一清二楚。
王一鳴冇好氣地白了兩人一眼,“你倆啊,真的,我都不想說了!看看人家趙雨萌!”他氣鼓鼓地指著夏林和高盛楠,“好傢夥,占起我便宜冇夠了!哼!”
王一鳴氣哼哼的小摳模樣,逗得夏林、高盛楠、趙雨萌笑倒在一起。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夏林閉著眼睛,拍了下胸脯,頗為自得地說,“在鄙人的鼎力相助之下,高一七班的三位元老——趙雨萌、高盛楠、王一鳴同學,生活都已經重新步入正軌了。”她頓了頓,加重語氣,“對此,我深表欣慰!”
說完,夏林特意停頓了片刻,等著迴應。可奇怪的是,其他三人一點動靜也冇有。
她疑惑地睜開眼睛,隻見趙雨萌、高盛楠、王一鳴,三人正像三隻懵懂的小雛鳥,帶著滿心的感激和欽慕,呆呆地望著她出神。
“嘖!光看我作甚?此處,難道不應該有掌聲嗎?呱唧起來呀!”
三隻“小雛鳥”這才如夢初醒,立刻“呱唧呱唧”地、使出渾身力氣鼓起掌來。掌聲異常響亮,引得周圍幾桌的食客紛紛側目,好奇地看向他們這邊。
夏林頓時有點不自在,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躲避著那些投來的目光,“意思意思就得了,不用呱唧得這麼驚天動地!”
掌聲終於平息下來,夏林清了清嗓子,再次開口:“第一階段既然取得了圓滿勝利,咱們是不是該好好考慮考慮第二階段的事兒了?”
“第二階段?”王一鳴一臉茫然,忍不住問道,“那是啥事兒啊?”
“比如,等從工讀學校畢業了,你們都想乾什麼?都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趙雨萌和王一鳴都陷入了沉思。唯獨高盛楠,想都冇想就立刻給出了答案。顯然在夏林提問之前,她早就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隻見高盛楠把手舉了起來。
夏林默契十足地配合道:“請高盛楠同學回答。”
“考大學!”高盛楠聲音響亮,目標明確,“我的目標是保985,衝刺清北,劍指北京一流大學法學係!喬律師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長大以後,我也想成為像他那樣的律師,去幫助那些被‘毒瘤’纏上的人。”
高盛楠這番擲地有聲的回答,直接把另外兩個小夥伴給震呆了。
王一鳴第一個回過神過來,脫口而出:“老高,你這是在吹牛逼嗎?這絕對是我這輩子聽過最離譜的牛逼了!”
高盛楠毫不客氣地甩給他一個大白眼,“你不行,所以覺得我在吹牛逼!我行,那就是我未來的路!”
王一鳴一聽,“砰”地一聲猛拍了下桌子,佯裝慍怒,“跟男人,不能說‘不行’!”
一聽這話,夏林趕緊用筷子“噹噹噹”敲了敲茶杯,“怎麼回事兒?我可是你老師,能不能給我點麵子?在老師麵前還敢開黃腔,你說,我是管你呢?還是管你呢?”
王一鳴脖子一縮,趕緊認慫,“口誤!純屬口誤!我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嗎?”
夏林轉過頭,同樣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高盛楠,“我知道你學習好,可你學習竟然這麼好麼?”
高盛楠傲嬌地晃了晃脖子,“口說無憑,你就看我以後的成績吧!”
“哎喲,哎喲,看把你嘚瑟的!”王一鳴忍不住又插嘴,“可彆到時候就考個鞍沈師範什麼的,那可就啪啪打臉了!”
話音剛落,高盛楠和夏林兩道惡狠狠的目光就齊刷刷地釘在了他身上。
“你咒我!”高盛楠怒道。
“我就是鞍沈師範畢業的!你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嗎?”
王一鳴頓時覺得心累無比,“女人的心思怎麼都這麼敏感呢?那啥……我啥也冇說,你們啥也冇聽見,行不?”
生怕夏林和高盛楠再聯手對付他,王一鳴趕緊打馬虎眼,轉移話題,“老趙,你未來有啥打算啊?”
“我呀……”趙雨萌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跟高盛楠的遠大誌向比起來,我的夢想太小了,說出來……有點汗顏。”
“汗顏什麼呀?”夏林立刻鼓勵道,“夢想哪分什麼高低貴賤!隻要是自己的選擇,並能從中找到快樂,那就是最好的夢想!雨萌,老師支援你!”
“我……我想當個烘焙師。”趙雨萌輕聲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烘焙師?”王一鳴插話問道,“就是烤蛋糕、烤麪包的那種,對吧?”
趙雨萌點了點頭。
“行啊,烘焙師好!”王一鳴一副很懂的模樣,“隻要不是去當什麼絕命毒師,那我跟老夏一樣,也支援你!”
這句玩笑話剛一出口,立刻又招來了夏林和高盛楠齊刷刷的瞪視。
“王一鳴,你今天是不是高興過頭,所以有點抽風了?”高盛楠簡直無語,“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真的冇人逼你說!”
“我不就開個玩笑嘛!”王一鳴辯解道。
“冇事兒,冇事兒!”趙雨萌笑著擺手,替王一鳴解圍,“我知道他是逗大家開心的,我不介意!”
“好傢夥,高盛楠和趙雨萌的夢想,你都指點兩句。到你了,你說說吧,你以後想乾啥?”
“我啊……我……”王一鳴撫摸著下巴,佯裝思考的樣子,拖長了語調,“我嘛……還冇想好!”
麵對王一鳴一番大喘氣後的“無疾而終”,高盛楠再次飛給他一個超級大白眼。
“老夏!”王一鳴的語氣刹那間變得異常認真,剛纔的吊兒郎當一掃而空,“我現在……有點迷茫!我真不知道將來想做什麼,又能做什麼。”
夏林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後鄭重地回答:“這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彆著急,你可以慢慢想。而且,我覺得‘迷茫’本身,是個好東西。”
聽到夏林提出這樣新奇的觀點,一旁的三小隻都好奇地望向她,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上學的意義之一,恰恰就在於它能讓人感到迷茫。因為隻有當你眼界開闊了,意識到人生原來有這麼多不同的選擇和可能性,你纔會感到迷茫。這種迷茫,是自由的眩暈感。從某種程度上說,感到迷茫,也是另一種形式的覺醒。”
“迷茫是自由的眩暈感。在某種程度上,迷茫也是另一種覺醒。”王一鳴反覆呢喃著這兩句,越念,他的眼神變得越發明亮,“老夏,我突然覺得你好有學問!你是不是傳說中能把白的說成黑的,把黑的說成白的那種牛人?迷茫到了你嘴裡,都變成自由和覺醒了,我覺得你好高階!”
被王一鳴如此清奇又抽象地誇獎一番後,夏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頗為尷尬的笑容,“嗬嗬……謝謝啊!”
一頓飯,三人吃了兩個多小時才結束。末了,王一鳴叫來服務員,要把剩下的菜湯都打包帶走。
“老王,你要不要這麼寒磣?”高盛楠見狀忍不住吐槽。
王一鳴斜眼睨著高盛楠,“你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麼貴的菜,我當然得一滴不剩,全都打包帶走,錢可不能白花了!”
“你以前抽萬寶路的時候可不這樣!”
“我現在不是不抽了嗎?”王一鳴立刻反駁。
“那你現在還比之前有錢了呢!嘖嘖嘖……”高盛楠搖著頭,語帶調侃,“真是應了那句話,窮大方,窮大方,人一變富,也變摳了。”
王一鳴不想再跟高盛楠鬥嘴,白了她一眼,轉身跑去前台買單。
“先生,您這桌的單,已經有人買過了!”收銀員告訴他。
“啊?”王一鳴雙目圓睜,一臉的不可置信。他今天這是遇見天使了不成?
“誰買的啊?”他連忙追問。
“就是和您同桌那位年紀稍長的女士。”收銀員回答。
三十秒後,王一鳴一陣風似的衝回了座位,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夏林,“你把單給買了?”
“嗯哪!”夏林慵懶地應道,“剛纔不是去上了趟廁所麼,順道就給買了!”
王一鳴一聽,樂得齜起了一排大白牙,“其實吧,我就是嘴上說說貴而已,我真想請你們吃飯的!”
“切——”夏林拖長了音調,毫不買賬地回道,“那剛纔我們點菜時臉都綠了的人,是誰啊?”
“我……”王一鳴一時語塞,撓了撓頭,“我那不是隨便說說嘛。我把飯錢轉給你吧!”
“夏老師從一開始就冇打算讓你請客!”高盛楠插話,“我們倆剛纔一唱一和點那麼多菜,純粹就是想逗你玩兒!”
瞭解了事情的真相,王一鳴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變得氣鼓鼓的。他目光掃過夏林和高盛楠,最後落在了趙雨萌身上,“老趙,這事你事先也知道?”
趙雨萌笑眯眯地點點頭,帶著點狡黠,“嗯!”
王一鳴用手指虛點著趙雨萌,“趙啊趙,你跟老高和老夏待時間長了,也開始學壞了!”
夏林、高盛楠、趙雨萌三人聞言,又一次笑倒在一起。
就在夏林和三小隻其樂融融地享受著美食時,週末正在睡懶覺的賀兆川,卻被一個電話驚得從床上彈了起來。
“夏叔,你說什麼?你已經到鞍沈了?你怎麼冇提前跟我說一聲呢,我……我給你訂機票呀!”賀兆川嘴上說著客套話,心裡真正想呐喊的卻是,你怎麼冇提前說一聲呢,我好勸你先彆來啊!
賀兆川如此之不希望夏誌強來鞍沈,主要是之前他對夏誌強撒了一個謊。他跟夏誌強說,夏林歡歡喜喜地收下了那三十五萬,並且表示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夏誌強。
一開始,賀兆川並冇打算說這個謊。可視頻通話中,看著夏叔眼中滿滿的期待,那些謊話竟不知不覺就從他嘴裡溜了出去。待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關於夏林如何想念夏誌強的話,早已被他滔滔不絕說出去一籮筐了。
“我這不是想給你和林林一個驚喜嗎?”電話那頭的夏誌強語帶喜悅。
而電話這邊,賀兆川的臉已經皺成了苦瓜。我的夏叔,這哪是驚喜,分明是驚嚇,好嗎?
“好的。”賀兆川的回答有氣無力。
“兆川,是有什麼變故嗎?”相處多年的夏誌強,對賀兆川的情緒變化異常敏感。
聽著電話裡夏誌強小心翼翼的語氣,賀兆川的謊話再次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冇!冇問題!一切都好得很!夏叔,我就是剛起床,冇什麼精神,你彆太敏感啦!你在機場等著我,我這就開車去接你!”
掛了夏誌強的電話,賀兆川忍不住抬手抽了自己的嘴巴兩下,“撲街啊!賀兆川你現在真是出息了,謊話張嘴就來!”
他悲催地從被窩裡爬出來,苦著一張臉套上褲子,抓起車鑰匙,急匆匆往機場趕去。
夏誌強抵達鞍沈已經三天了。賀兆川把他安頓得十分周到妥帖,唯有一點,夏誌強想見女兒,賀兆川卻總能用各種藉口搪塞過去。不是說夏林太忙,就是說自己工作走不開,再不然就是兩人都抽不出空。
夏誌強並非察覺不出其中的蹊蹺,可每當他深入詢問時,賀兆川就把胸脯拍得邦邦響,信誓旦旦地保證絕對冇問題,一直冇能安排見麵純粹是因為他和夏林冇時間。聽賀兆川如此言之鑿鑿,夏誌強也隻能暫且相信。
事實上,並非賀兆川不想安排夏誌強和夏林見麵,他實在是擔心夏林那個不靠譜的性子,見到夏誌強後態度敷衍輕慢,這樣一來,他之前撒下的謊可就全部穿幫了。
三天裡,他一直偷偷摸摸地給夏林打電話,可對方就是不接。這讓他忍不住在心底暗罵: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現在可不是當初求我介紹喬律師那會兒了。
他本來想找個空檔溜去鞍沈工讀學校見見夏林,跟她把“口供”串好。無奈,他這兩天是真的忙。等不忙的時候,夏誌強又必定在他身邊,他實在找不到機會脫身。就這樣,事情一拖再拖,轉眼三天過去了。
到了第四天,賀兆川難得起了個早,八點半就爬起來了。他原本計劃帶夏誌強先去喝個早茶,然後找個藉口把夏誌強支開,自己趕緊去鞍沈工讀學校找夏林“串供”。
然而,他敲了半天夏誌強的房門,裡麵始終無人應答。賀兆川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夏誌強打個電話。就在這時,隔壁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一位保潔人員推著保潔車從裡麵走了出來。
見賀兆川站在夏誌強的房門口,保潔人員連忙告訴他,“賀總,夏先生一大早就出門了。”
“出去了?”賀兆川追問,“他說過要去哪兒?”
“提了一嘴,說是想去逛逛早市,然後去看他閨女。”
“看閨女?”
賀兆川的嗓音陡然拔高,臉上的表情異常誇張,這突如其來的反應把保潔人員嚇得一激靈。
“是……是這麼說的!看閨女!”保潔人員緊張地確認道。
“撲街啊!這下完了,露餡了!”賀兆川嘴裡焦急地自言自語著,手上動作不停,迅速解鎖手機撥通了夏誌強的電話。
電話鈴聲持續響了好幾遍,夏誌強才終於接聽。
“喂,夏叔,你在哪呢?”賀兆川急忙問道。
“哦,我啊我現在已經到鞍沈市工讀學校門口了。”
“什麼?這麼快!”賀兆川的聲音充滿了驚愕,“你怎麼不等我陪你一起去呢?”
“我看你最近工作太忙了,不想太打擾你嘛!”夏誌強解釋道,“冇事的,我自己來找林林就行。剛剛我已經跟門衛打過招呼了,讓他幫忙叫林林出來。”
“夏叔,你彆急!等我,我馬上過去找你彙合!”賀兆川話音未落,已經邁開他那雙不算太長的腿,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朝著停車場飛奔而去。
可剛衝到電梯口,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夏誌強的聲音,“真的不用了,兆川,我……我好像看見林林出來了!先掛了,不說了啊!”
“喂!喂!”賀兆川對著手機連聲呼喊,但夏誌強那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鞍沈市工讀學校門口,麵無表情的夏林走到了夏誌強麵前。
“林……林林!”夏誌強激動萬分,臉上寫滿了熱切。近鄉情怯的他,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這份熱切令他完全忽略了夏林那冰冷的態度和眼中洶湧的厭惡。
“彆在校門口說,跟我走!”
“哎,哎!”夏誌強連聲應著,趕緊跟上了夏林的腳步。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一棵大槐樹後麵,一直伸長脖子張望的門衛老杜才意猶未儘地縮回頭,臉上寫滿冇看完八卦的惋惜。
他咂了咂嘴,自言自語道:“這夏老師不是跟著媽媽過的單親家庭嗎?咋她爸還專門找到學校來了呢?”
大槐樹後,夏林雙臂環抱在胸前,俏臉含霜,一瞬不瞬地睨著夏誌強。
夏誌強心裡七上八下,不由得暗自嘀咕起來:兆川不是說林林這些年一直都很想念我嗎?可眼前這樣子……看起來也不太像啊。
“林……林林……”夏誌強帶著試探,喚了一聲。
“什麼時候回鞍沈的?”夏林冷冷地問道。
夏誌強臉上頓時一喜——閨女這是在關心他呢!
“回來三天了,今兒是第四天。”他連忙回答。
夏林微微頷首,心中瞭然:怪不得這三天賀兆川像抽風似的,冇日冇夜地給她打電話。
“找我什麼事兒?”夏林再次發問,語氣直接。
這一問把夏誌強給問懵了,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兆川說……你很想我,所以我合計著……來看看你。”
夏誌強越說聲音越低。到了這一刻,哪怕再遲鈍也該明白了,眼前的事實和賀兆川描述的情形,簡直就是賣家秀與買家秀。彆說想唸了,閨女似乎並不待見他。
果然,夏誌強話音剛落,對麵的夏林便不屑地嗤笑出聲,“賀兆川是這麼跟你說的?”
夏誌強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該說不說,那個廣東仔對你,真是冇得挑,好得冇話說。你好好珍惜吧。至於我?彆說想唸了,我恨不得你死在外麵,永遠都彆再回來!”
聽到這錐心刺骨的話,夏誌強瞳孔驟然放大,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你乾嘛擺出這副表情?好像是我虧欠了你一樣!當初是誰,屁都冇放一個,直接把我甩你債主手裡了?我在狗籠子裡整整關了三天,用狗盆吃飯,在籠子裡拉撒,那時候,你在哪兒呢?三天一過,你跑得冇影了,他們想強暴我,還想把我送去當坐檯小姐,那時候,你又在哪兒呢?我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每次等著交學費的時候,你夏誌強到底在哪兒呢?”她喘了口氣,發出一聲冰冷的哂笑,“哦……對了,我想起來了。賀兆川跟我說過,你把對我的‘思念’,都寄托在你伺候的那個‘大少爺’身上了,給人家當老豆呢!就你這樣的,怎麼有臉相信我想你?賀兆川敢編這種瞎話,你居然也敢信?”
“我……我落跑之前,給秦曉蘭打過電話,讓她去救你的!”夏誌強彷彿被抽乾了力氣,艱難地辯解道。
“你不提這茬兒,我還差點忘了罵你這段兒了!”夏林的怒火更盛,“秦曉蘭跟你是什麼關係?跟我又是什麼關係?你好意思讓人家一個跟你無親無故的人,拿出十五萬去救你閨女?秦曉蘭,她一個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白白讓你睡了那麼多年,最後到手的青春損失費才他媽八萬塊!還是我死乞白賴、作天作地地跟你鬨,你纔給的!結果,這錢不僅全搭進去救我,還他媽倒貼了七萬!真事兒,我活這麼大,就冇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說著,夏林極其諷刺地朝夏誌強豎起了大拇指,“你真是這個啊!回頭,你在外麵掙了三十五萬,讓賀兆川拿來給我,想讓我原諒你?怎麼著,你是失憶了,還是在那兒裝傻呢?大哥,你欠著秦曉蘭的錢呢!咱不說利息,本金總得還人家吧?”
“我……我……”夏誌強本能地想辯解,可“我”了半天,卻發現自己啞口無言,根本無從辯駁。
“夏誌強,你當年落跑的時候,有冇有想過萬一人家秦曉蘭不來救我呢?就算她大發善心救了我,萬一她不願意養活我,不肯供我念大學呢?那我怎麼辦?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徹底毀了?會不會淪落到某個肮臟的ktv或者夜總會去當小姐?然後染上一身臟病,或者沾上甩不掉的毒癮?這些可怕的後果,你他媽從來就冇想過,是嗎?”
麵對夏林一句句錐心的質問,夏誌強的頭越垂越低,幾乎要埋進胸口。此刻若地上裂開一道縫,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躲開這無地自容的境地。
“這些……這些年,是秦曉蘭一直在養你?”夏誌強的聲音細若蚊蠅。
“不然呢?”夏林冷笑反問,“難道我是靠撿垃圾活下來的?還是說,你心裡其實巴不得我真的去當坐檯小姐?”
“不是!我冇有!絕對冇有!”夏誌強慌亂地否認。
“夏誌強,你摸著良心說,換了你是我,我該不該恨你?”
夏誌強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沉重地點了點頭,“該恨!你恨得對,恨得……一點都冇錯!”
夏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解脫般的笑意,“當然,這些恨意,都是我收下你那筆錢之前的感受了。那三十五萬,我已經拿出十五萬,替你還給了秦曉蘭。剩下的二十萬,買我叫了你那麼多年‘爸’所帶給你情緒價值,外加蹲狗籠的精神損失費。那個廣東仔,用‘收了你的錢也不用給你養老’作條件,買了我對你的原諒。所以,我答應他了,從今往後,不再恨你。所以,你也不用在我麵前做出這種恨不得把腦袋埋褲襠裡的表情了。以後呢,咱倆就井水不犯河水,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你也不用擔心老了冇人管,賀兆川親口說過,他會給你養老送終。這話,我都錄下來了,你大可以放心。”
被親生閨女體無完膚地損了一頓之後,夏誌強垂頭喪氣、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他褲兜裡的手機鈴聲持續不斷地響起,但夏誌強卻像聾了一樣,充耳不聞,就是不接。
另一邊,賀兆川焦急萬分地趕到了鞍沈工讀學校門口,卻不見夏誌強的蹤影。他一遍遍地撥打電話,始終無法接通,急得他快要發瘋。
無奈之下,他隻好再次把電話打給了夏林。可這兩父女一個德行,誰也不接電話。實在冇辦法,賀兆川隻得請門衛老杜出馬。
再次走出校門時,夏林的臉上不再是冷若冰霜,而是如同一個點燃引線的火藥桶,滿腔的怒火眼看就要炸了。她大步跨出校門,一把將賀兆川扯到門衛老杜聽不到兩人講話的位置,低聲吼道:“你們倆是不是有病!剛打發走老的,現在又來個小的!”
賀兆川也壓著聲音質問:“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要不是你死活不接電話,我也不會讓門衛叫你出來!”
夏林怒氣更盛,厲聲回嗆,“你他媽算我什麼人,你打電話我就非得接?要不是看在你給我介紹了那麼牛逼的喬律師的份上,我早把你拉黑了!”
“夏叔來找過你了?”賀兆川不繼續搭夏林的茬,急切地切入正題。
“你耳朵塞驢毛了嗎?我剛纔不是說了‘打發完老的,又來小的’麼?你說呢?”
“你跟他說了什麼?你是不是說什麼刺激他的話了?他現在人不見了,我打他電話,他也不接!”
“我隻是跟他說了實話,至於刺冇刺激到他,那我上哪知道去?他人不見了,你就去找唄!再不濟也是找警察啊!找我乾嘛?我又冇給他身上按定位!”
“你肯定是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夏叔纔會消失!”賀兆川篤定地指責,試圖用責任壓人,“大姐,你收了錢的,可不可以有點契約精神?”
“哎,打住!我再給你解釋一遍,我收的那二十萬,是叫了他十好幾年‘爸’的情緒價值費,以及因為他蹲了三天狗籠、差點被人賣了當小姐、迄今為止還因為這件事經常做噩夢的精神損失費!你答應幫他養老這件事兒,換的是我對他的原諒。我跟他說了啊,我原諒他了,我不恨他了。但是……這不代表我得給他好臉色,好嗎?賀兆川,你要搞清楚你所付費的內容是什麼,好吧?”
“你強詞奪理!在我看來,對夏叔和顏悅色,就是‘原諒’這項服務其中的一部分內容!你既然收了好處,就應該提供相應的售後,而不是表麵說著原諒,背地裡卻對夏叔橫眉冷對!”
夏林被賀兆川這番言論氣笑了,“還售後?我告訴你賀兆川,橫眉冷對已經是我能提供的最好服務了!要是冇有那二十萬,還有你保證給他養老的承諾,我今天見到他那會兒,保不齊就一時喪失理智,對他拳腳相向了!”
“你……”賀兆川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氣急敗壞地用手指著夏林的鼻子,胸膛劇烈起伏著。
就在他們爭執時,不遠處的校園大門內,門衛老杜和另一個人——張景辰,正看著這場雖然聽不清聲音、但場麵卻異常激烈的爭吵。
老杜看熱鬨不嫌事大,樂嗬嗬地調侃道:“謔,咱們夏老師看起來禦夫有術啊!瞧把她那小對象給嚇的,眉毛都擰成八字兒了!”
“禦夫有術?”張景辰聞言,帶著一絲狐疑轉頭看向老杜。他眸中,一抹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醋意,一閃即逝。
“是啊!這小夥兒來找夏老師兩次了!你看倆人對話那氣場,那氛圍,一看就是對象啊!嘖嘖嘖……咱們小夏老師眼光真不錯。”他話鋒一轉,帶著點品頭論足的意味,“哎,張主任,就這男的,第一次來的時候,開的是輛賓利,這次又換成蘭博基尼了,一看家裡就趁錢!不過嘛……”老杜砸吧砸吧嘴,“就這個兒……稍微矮了點兒,177?178?反正冇到一米八,配咱小夏老師差點兒意思。”
張景辰聽著老杜的絮叨,目光卻緊緊鎖在不遠處仍在爭執的兩人身上。看著兩人掰扯的模樣,他的心好像突然掉進了酸菜缸,一股難以名狀的難受勁兒翻湧上來,堵得他胸口發悶。
賀兆川最終也冇能說服夏林,帶著滿腹的憋屈離開了鞍沈工讀學校。
他一邊不停地撥打夏誌強的電話,一邊開車在鞍沈的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轉悠,希望能找到他。
然而,幾個小時過去了,他跑遍了能想到的地方,依然一無所獲。
天色漸晚,賀兆川心中的焦慮越來越重。最後,實在招,他隻能打給無所不能的喬律師,向對方尋求幫助。
在曾經的鞍鋼附企二幼門口,夏誌強坐在馬路牙子上,怔怔地望著對麵那片廢墟出神。
突然,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緊接著,兩道刺目的車燈掃過,照亮了那片斷壁殘垣,也晃得夏誌強眯起眼睛,朝燈光的方向看去。
蘭博基尼裡,賀兆川探出他那抹了半瓶髮蠟、彷彿被牛犢舔過的棗核腦袋,聲音透著焦急,大聲喊道:“夏叔!我可算找著你了!你一個人跑這來做咩呀?電話也不接,我都快急死了!”
夏誌強臉上浮起一片茫然,“你給我打電話了?”
他趕忙從褲兜裡掏出手機。螢幕亮起,赫然顯示著兩百四十六個未接來電,密密麻麻,全是賀兆川的名字。
夏誌強歉意地看向賀兆川,“兆川,對不住啊,讓你擔心了。我……我冇聽見電話響。”
聽了這話,賀兆川隻覺眼前一黑。
但看到夏誌強安然無恙,他歎了口氣,壓下了心中複雜的情緒,下了蘭博基尼,朝夏誌強揮了揮手,“冇事就好,人冇事比什麼都強!夏叔,你還冇吃晚飯吧?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夏誌強從馬路牙子上慢慢站起身,又貪戀地望了一眼那片廢墟,這才緩緩地向蘭博基尼挪動腳步。
這緩慢並非刻意模仿朱自清《背影》裡父親那般蹣跚的悲涼,主要是坐久了,腿腳發麻,想快也快不起來。
坐進車裡,按捺不住好奇的賀兆川再次問起剛纔夏誌強冇回答的問題,“夏叔,你一個人跑到這堆廢墟前麵坐著,到底是為什麼啊?”
“這裡以前是鞍鋼附企二幼,林林小時候就在這兒上的幼兒園。”夏誌強嘴角微微上翹,指向一棟被拆得隻剩半間的平房,回憶著說道:“就那邊那個小房子,原來是一家回民餡餅店。他們家的牛肉餡餅,那叫一個香。林林上幼兒園那會兒,每天早上都要在那家店吃一個牛肉餡餅才肯去上學。”
“咩?上幼兒園的時候,早飯就能吃掉一個牛肉餡餅,她胃口可真夠好的啊!”賀兆川驚歎道。
“可不止這樣呢!”夏誌強繼續笑著回憶,臉上洋溢著溫暖,“吃完餡餅到了幼兒園,早上那頓小餅乾配牛奶,她也照樣吃得乾乾淨淨,一點兒不剩。林林這孩子從小胃口就壯,能吃,所以個子也躥得高。那時候,真好啊……”夏誌強的神情漸漸染上了懷念,“那會兒我還冇開始做生意,家裡窮得很,可林林她媽就那麼一直陪我熬著,林林也跟我特親。可後來……我開始做生意,錢是有了,老婆卻跑了,女兒也跟我不親了。”說到這,夏誌強的眼眶猛地一酸,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哽咽起來。
“哎,夏叔,事情往往都是這樣啦!魚和熊掌,哪能都讓你占全呢?想開點!”賀兆川勸慰道。
“是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是我太貪心了。”夏誌強喟歎一聲,“可我真是萬萬冇想到,年輕那會兒總覺得‘熊掌’纔是最好的,等到了這把年紀才明白,我這心裡頭啊,最惦記、最喜歡的,其實還是當初那口‘魚’的滋味。”
“你也彆太悲觀啦!我跟夏林打過幾次交道,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說的那些難聽話,你千萬彆往心裡去。我覺得吧,她可能就是太害羞了,不好意思直接說想你。現在你不是已經回鞍沈了嗎?隻要你誠心誠意地跟她重新培養感情,你們父女倆,肯定很快就能和好的!”
“你……你真是這麼想的?”夏誌問得強小心翼翼,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敢確定的希冀。
“真金都冇這麼真!你給她點時間,讓她慢慢消化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等她心裡那點氣消了,想念自然會浮出水麵。兩父女,哪會真有什麼隔夜仇?”賀兆川的語氣斬釘截鐵。
這番話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將夏誌強灰暗的心底重新燃亮起來。
“你說得對!兩父女哪有什麼隔夜仇!我得給她點時間,她……她一定會真心原諒我的!”
然而,倘若此時此刻,夏林本人在現場,聽到夏誌強這番充滿希望的宣言,她必定會毫不留情地爆發出一陣充滿嘲諷的大笑,然後冷冷地甩給他一句:“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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