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劇裡的小姑子[七零] 糖塊
糖塊
王家莊,兩支王氏已經在這裡繁衍了數百年。
互相通婚也彼此爭鬥,好的時候同氣連枝,壞的時候聚集青壯打個頭破血流也是常有的。
新華國成立不久,族長和族老都沒了,現在都是大隊長在管理,還是個三十多歲的嫩瓜秧子,一開始大家還不習慣,後來才覺出好來。
至少大隊長比族長族老窮得多是誰都能看出來的。
從前穿著細棉布長衫揮鞭子的老爺沒了,同樣是一身補丁衣服的大隊長在田地巡邏看誰偷懶時,大家的乾活兒興致都能高上兩分。
除了王水桃。
一個月前,王水桃還坐在家裡吃著炸雞喝著可樂,躺在床上看電視劇,是一個普通的剛上大學的女孩子。
劇中一個和她同名的惡毒女配吸引了她的注意,愣是忍著對極致憋屈劇情的不適看完了大結局。
所有的劇中人都獲得了自己想要的所謂幸福,除了捧著手機氣得一佛昇天二佛出世的王水桃。
隻恨自己的巴掌伸不進螢幕裡邊去,於是怒而在各大平台給這破電視劇留下一星差評,然後就因為熬夜加過於生氣暈倒了。
誰知一覺醒來就成了劇裡那個惡毒得莫名其妙的小姑子。
來的第一天早晨因為不習慣真粗糧,吃飯稍稍慢了點,桌子上的東西就全被娘拿走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就開始下地。
本就沒吃飽,捲起褲腿下了水田,隻螞蟥剛吸到乾癟的小腿肚上,王水桃就暈倒在了泥水裡。
旁邊的人唬了一跳,趕忙來救被連累壓歪的小苗。
王水桃好歹被放了一天假,回家歇著。
午飯的時候,還沒吃兩口,娘又端出個大盆開始掃蕩桌子上的飯菜。
農忙的時候,做的是乾的高粱米混紅薯,餓了半天,王水桃已經知道現在的糧食金貴,一粒米都得撿起來塞肚子裡。
哪裡肯讓她又端著去給彆人,伸手攔了。
這是她們第一次打架。
以王水桃全敗告終。
娘叫錢麗菊,一時也想不明白女兒怎麼突然瘋了,不過她上手的時候可一點也不客氣。
這孩子不聽話還得了?就得狠狠打。
王水桃就這麼一邊和娘堅持不懈地抗爭,一邊慢慢熟悉農活兒。
隻覺得每一天都浸泡在血淚裡,恨不得自己沒有從前的記憶,那就不會覺得現在的日子苦得讓人活不下去了。
痛苦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的慢。
一直熬到一個月後的一天清晨,在部隊五年的大哥請假回來了。
村東頭一間黃泥屋子裡,正在爆發激烈的爭吵,上演全武行。
鬨劇的主演正是錢麗菊,王水桃母女。
起因是爭奪大哥王進步帶回來的一個縣城糖廠正式工名額。
王進步雖然是一切的起源,但顯然是沒有說話的份兒的,隻是抱著頭窩囊地蹲在一邊。
試圖裝作自己沒看見娘和妹妹的瘋狂互毆。
錢麗菊擡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拍在王水桃背上,想用武力讓她屈服。
王水桃經過多次失敗,現在已經相當有經驗了。
此時一低頭往左邊一閃,錢麗菊就撲了個空,失去平衡往前倒下去。
趁此時機。王水桃繞到她身後,一雙筋骨分明的手攥成拳頭,咚咚就往她身上捶。
錢麗菊吃痛,怒罵:“你這不孝的小畜生,要打死你娘啊。”
王水桃比她還要大聲:“不孝那都是跟你和爹學的。”
錢麗菊一下被噎住,喉嚨裡幾句話來回倒騰又說不出口,隻好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嚎哭:
“哎喲,大家快來看看啊,哪家要出門子的女兒會來搶家裡的工作啊,快來評評理啊。”
撲簌簌的灰塵飛起來落進她的嘴裡,沒人關心。
王水桃幾步衝到門口,索性開啟門,學著她朝外麵大喊:“大家都來看啊,什麼叫因果報應。不孝子孫生不孝子孫了啊,都來看,都來看!”
王家的黃泥屋子周圍還有好幾家鄰居,門一開,錢麗菊就閉嘴了。
幸好鄰居在短短一個月內適應了王家新的家庭氛圍,見怪不怪,沒人過來。
剛放下心,不妨王水桃殺了個回馬槍,陰森森地說:“你說,你要這工作到底乾什麼?是不是要拿去給爹賣好?”
錢麗菊被戳中心思,頓時安靜下來,不再說話。
她很不滿意女兒說的話,什麼叫賣好,難道當爹的還不能享兒子的福了?
可她也不敢說出口,知道兒子肯定是不會同意把工作給他爹的,所以隻能說是自己想要。
沒吵出一個結果,又到了做飯的時間點,王水桃木著一張臉坐在灶台後麵燒火,聽到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講話聲。
是王進步在說,這工作給桃兒就得了,彆吵了,傷感情。
因為錢麗菊被質問後驟然的沉默,他也覺著有些不對勁,想儘快把工作給妹妹落實了。
但是指望大哥說服娘,是沒有可能的。
午飯的時候,王水桃看著娘照例端著一盆比桌上加起來還多的菜飯往外邊走,難得沒吵嚷起來。
估計她該走遠了,立刻站起身催促大哥:“快把東西給我,我去走入廠流程。”
王進步把介紹信和家裡的戶口簿都翻出來交給妹妹,看她離開家朝著前方拔足狂奔,隻希望她能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要是娘把爹帶回來,那就完了。
通往縣城的石子路,硌得很,穿的是帆布麵,橡膠底的解放鞋,鞋底很薄,好在王水桃腳上的繭子很厚,不會痛。
現在是農忙的季節,路上的人很少,走得也不急,她就跟風一樣刮過他們。
連著問了幾次路,王水桃氣喘籲籲終於趕到糖廠這才稍稍定心,嘴裡都是血腥氣。
她的知識還沒有全部還給老師,知道這是跑步時肺部和口腔的毛細血管出血導致的。
不要緊,沒什麼大問題。
現在的廠子實行軍事化管理,半下午的時候,除了保衛科,廠子裡沒有人到處亂晃悠。
保衛科的大哥一直盯著四處張望的王水桃,直到她從兜裡掏出介紹信。
仔細看完,保衛科就順利放人了,看她是未來的同廠員工,那大哥還貼心地幫忙指路。
辦理入職的地方在一幢二層小樓。
幫忙走流程的大姐很是熱心腸,不僅忙裡忙外地跟著她一起跑手續,還說要帶她去員工宿舍看看。
路上,大姐好像有些好奇:“妹子,我聽我們家的說是一個叫王進步的人,他的家屬要來咱們廠子,你是他的?”
王水桃辦完入職手續,心上的大石挪去一塊,心情很好地回答:“我是他的妹妹。”
大姐:“哦,聽說是在部隊立功了是吧,真是能乾人啊,不過最近也沒打仗吧?”
王水桃點點頭含糊著說:“我也不知道,我哥也沒讓我太打聽,說不叫我知道。”
大姐還是樂嗬嗬的:“是,是,部隊裡的事兒啊,咱們不知道也好。喏,到了。”
她一指前邊的房子。
廠子宿舍不在圍牆裡麵,單身宿舍一共三層,有十人間大通鋪,也有八人間和四人間。
旁邊是平房,有大有小,二十平到七八十平的都有。
大姐徑直走到最小的其中一間平房前頭才停下來,繼續介紹:“這可是我們廠的家庭用房,一般可不給單身的安排這裡的,不過妹子你就不一樣了,是軍屬,放心住這兒就成。”
其實現在軍屬也不少,一般也沒有這種待遇。
住宿區現在倒不是完全安靜,可能是家屬在裡麵吧。
大姐從右邊肥大的褲兜摸出一張紙,用手摁在門上,讓王水桃在上麵簽個名再按個手印,這房子隻要她在廠子裡一天就歸她住了。
王水桃大拇指上還有紅印泥殘留,哈一口氣就在紙上留下一個淺色清晰的指痕。
手指還沒收回來,王水桃眼前一黑腳一軟就要往下倒,大姐也被嚇了一跳,沒能反應過來。
幸好從旁邊伸出一隻手來,及時托住了她的胳膊沒讓她趴地上吃泥巴。
王水桃一個激靈,最近被娘神出鬼沒的巴掌打出了條件反射,頓時眼不黑了,頭不暈了,腳不軟了,往旁邊就是一個靈巧的小跳,然後一腳踩在大姐腳上。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她忍住頭暈目眩,連連跟倆人道歉,大姐也不在意,隻是詢問她有沒有事。
王水桃有氣無力地回答:“可能是有點低血糖,我從鄉下走來的,中午吃的也不多。”
是不多,都被娘拿去給爹了,想多吃點也沒有。
伸手的男人點點頭沒說什麼走了。
大姐一邊掏出鑰匙開門,一邊攙著她往裡邊走,嘴巴也沒閒著:“那是我們廠裡的孟工,不太愛說話,快進來吧,歇歇。”
“我去旁邊給你倒點糖水喝,咱們這兒啊,缺什麼都不會缺糖的,以後啊,你來了這裡,再不會有什麼低血糖。”
大姐正要去敲隔壁家的門,剛才走了的孟工去而複返,手裡捏著一個白色的小紙包遞給王水桃,聲音不似想象中的低沉,倒有些清亮:“糖塊。”
王水桃擡頭看他,這位孟工,茂密的頭發在照射進來的陽光下閃著紅棕色的光澤,眉毛也是濃黑而不散,鼻梁也很挺,隻是嘴唇並不紅潤,是偏白的粉色,還有點起皮,唇形倒是好看的。
觀其衣著,能看的出,是精心收拾的,沒什麼褶皺。
“謝謝。”
她禮貌地說。
小紙包拆開,裡麵放著五六顆棕色的糖塊兒,歪瓜裂棗的不成型,顏色也不均勻,斑駁的樣子,有一點顯臟。
從顏色到形狀都不好看,估計是不用票的瑕疵品,糖廠中肯定不會缺少這種好東西。
王水桃隨手揀了一顆放進嘴裡,唔,是橙子香精味兒的,除了甜還有一種很明顯的工業製品的味道。
孟工看她吃了,好像就放下心,道了聲再見,又走了,話的確是不多。
大姐在旁邊笑嘻嘻的,說:“我怎麼說來著,咱們這兒可不會缺糖吃。”
在這個年代,能進廠工作是很值得自豪的,更何況糖廠這樣的補品廠,現在大姐正在努力把這份自豪傳遞給王水桃。
到了這裡就再也沒有嘗到過的甜味從舌尖一路直奔大腦,不斷分泌的多巴胺讓王水桃臉上不由自主綻放出了一個小小的,真心的微笑。
大姐一看,不禁有些咋舌,這姑娘瘦得跟骷髏沒兩樣了,怎麼笑起來甜成這樣的。
轉念一想,合該是咱們糖廠的人啊,就也對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