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的信寄不回春天 第1章
1
時隔5年,未曾想再遇前夫傅霽臣,是在回寺廟的路上。
他攥著祈求安產的平安福往下,我捧一抱香燭向上。
山間石梯窄,避無可避。
還是他率先打了聲招呼。
我也禮貌回應。
中途他指了我的僧袍:“你在光濟寺裡當居士?我可以供些香火在你名下。”
“就當我…就當為雨薇肚裡的孩子積福。”
我輕笑著搖頭:“不必了,我什麼都不缺。”
可錯肩時,他還是強硬地往我手裡塞了張名片。
“我聽說居士生活很清苦,你要是有需要就找我,不要自己一個人擔著。”
我愣住了,結婚時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但離婚時,他說的可是:“沈茉莉,你最好死外麵爛外麵,千萬彆滾回來礙雨薇的眼。”
入冬後的風冷冽,夾著冰涼的山雨得讓人打寒戰。
好想快點回去。
以往遇到發傳單,我都會當場收下,回頭再扔到寺廟廚房的灶孔裡。
5年前流產後,我身體一直沒養好,更不該在外麵呆太久。
可這次,我勉強騰出手把名片又推了回去:“傅先生,這樣不好。”
“況且,我也沒有什麼需要彆人分擔的事,如果有,我還有家人,就不勞煩您了。”
他眉眼輕皺,下意識脫口而出:“你還有家人?”
話一出口,他又跟後悔了似地找補:“沒彆的意思,隻是聽說你媽媽最近去世…”
我平靜點頭。
“但廟裡的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到正殿剛好趕上晚課,我放下香燭去廚房幫忙煮麵條。
師傅玄月師太招呼我,還沒坐下,玄禮師姐送了張黑卡進來。
她眼睛亮晶晶的:“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黑卡,這玩意兒額度是好幾千萬吧!”
“送卡的帥哥讓我告訴你,密碼跟以前一樣。”
他還是老樣子,對人好時,摘星星摘月亮都嫌不夠。
可想讓人跌進泥裡,絲毫不念舊情。
我摸著痠疼的手腕,突然想起當年跳樓流產後,傅霽臣為替沈雨薇出氣,逼我簽離婚協議,把我拖下病床,強扭著我的手按下指印。
之後手腕的傷一直沒能治好,入冬或者陰雨天,骨頭裡就像生了小蟲。
師傅抬頭看了我一眼:“是你前夫傅霽臣?”
嗯了聲,我抬手把黑卡扔到灶孔裡。
“明天我給他貢盞長明燈,就算是為他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傅霽臣現在的太太年輕時玩得花,不易受孕,聽說這次他花钜款用高科技吊著胎,也難怪會來這裡替她求安產符。
師姐驚得瞪大了眼睛:“傅霽臣,那個盛京集團的掌權人?天啦,他是你前夫!”
“可你為他淨身出戶,流產崩潰差點沒命,何必為他孩子祈福,他也配?”
師太眼神嚴厲:“彆造口業。”
師姐是直性子,顧不了那麼多。
“夠男人壞事乾得出來,憑什麼不讓人說?”
狠狠罵了一陣,她才轉頭看我,眼裡滿是憐惜。
“可茉莉妹妹,你這麼善良,世上還有那麼多優秀青年,什麼會嫁他啊?”
我愣住了。
灶孔的火光照得人一陣眩暈。
“我不記得了。”
以前的很多事我都不記得。
估計是離婚時跳樓撞到腦子,後來又重度抑鬱吃了好幾年藥。
不過,當年我跟他兩個豪門雜種配成一對的事,還衝上過熱搜第一。
2
豪門的私生女不好當。
我沒嫁他之前,過得很慘。
“被按在廁所喝過汙水,被誣陷偷東西,被鋼筋刺穿手臂差點失血死了…但每次,都是傅霽臣救的我。”
他是我最忠心的騎士。
雖然他的處境沒好哪裡去。
大雪天被罰跪在花園裡差點凍死,
豪門闊少小姐們拉他去飆車,中途他被拖行200米,兩條腿磨爛到沒好肉。
他們還故意攔著不讓打120。
傅霽臣傷口發炎,高燒昏迷,是我磨得腳底血泡,揹他到醫院。
求婚時,我們一無所有。
但他握住我的手發誓,要讓我過上最幸福的日子。
傅霽臣的確很聰明,又有底層拚殺的狠勁。
從盛京集團基層開始,他花了兩三年就坐到了最高位置。
我也住進了淺水灣最漂亮的彆墅。
人人說他寵我到了骨子裡。
生意再忙,也會回家替我下廚煲湯,
生日各種節日驚喜不斷,玫瑰珠寶高定禮服沒有重樣的。
不管什麼場合都要帶上我高調示愛。
我30歲生日宴會上,縱橫商場的男人哽咽著紅了眼圈:“茉莉,在我最黑暗的歲月,在我被欺辱謾罵的時候,隻有你挺身保護我,陪我熬著。”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光,是我永遠無法割捨的摯愛。”
坐到他那個位置出軌很正常,但他一直沒有花邊新聞。
為了讓我安心,他手機從不設密碼,行程也是跟我額外報備。
可好的東西都不長久。
人心也是。
“他現在的太太不是叫沈雨薇嗎?你也姓沈…”
我輕笑。
“對,她就是那個霸淩我跟傅霽臣的女孩,也是我同父異母的嫡姐。”
師姐唸了聲佛號,皺起眉。
“我不懂,如果她傷害過你們,為什麼他不恨她,還非要跟她在一起。”
我也有想過的。
也許,沈雨薇的存在於他就像是不可言說的隱痛。
一個是活在陽光下,欺他辱他的合法千金,一個是埋在暗處,忍辱偷生的私生子。
如今身份倒轉。
他享受她匍匐在身下的溫柔小意,那等同於戰利品。
傅霽臣如日中天時,沈家早已走了下坡路,瀕臨破產。
沈雨薇也隻能求到我這裡。
她跪在地上,依舊神色輕蔑:“妹妹你可是留著沈家的血,總該看在爸爸麵子上幫忙吧!”
傅霽臣堅決不同意。
“你忘了她以前做的事?她害得你鋼筋穿臂,傷口可以看到骨頭,血都差點流光,還好意思叫你妹妹!”
提起往事,他聲音都帶顫:“茉莉以後不能讓她上門,我怕她再傷害你。”
我以為事情就此打住,可幾天後,沈家就有了傅家資金注入。
沈雨薇特意穿著豔麗登門,說是要親自感謝傅總。
她眉目挑釁,把【親自】兩字咬得極重,刺得我一陣心慌。
傅霽臣隻淡淡解釋:“總歸是你孃家,也不好搞得太僵。”
從那之後,傅霽臣常常晚歸。
他總有理由,手機也任我檢查,可我就是靜不下來。
直到他生日,我打算在沈家老宅佈置場地給他驚喜。
我滿心歡喜,帶著彩燈進去佈置。
白花花糾纏在一起的兩人,猝不及防撞進眼裡。
姐姐的嬌喘和傅霽臣的低吼在我曾經的狹小臥室裡格外清晰。
“傅霽臣你老實交代,你被我打得皮開肉綻,跑這裡找沈茉莉療傷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總有一天要乾死你。”
3
那一刻,視野裡一片猩紅色。
我衝進去,尖叫著把彩燈摔在兩人身上。
他慌忙中還沒忘記把姐姐護在身後。
“茉莉,你出了氣就先出去,雨薇還沒穿衣服。”
可我聽不到,隻顧用儘全身力氣撲過去抓撓她的臉。
傅霽臣沒看到過這樣的我。
他試圖把我拉開,但我回頭,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臂上,直到滿嘴血腥味。
然後,我被用力摜到牆上…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傅霽臣守了我整整一天,滿臉胡茬,眼圈通紅。
“對不起,是我不小心…孩子,我們還會再有。”
“至於雨薇她…圈子裡的男人誰沒有幾個紅顏知己?為了你,這麼多年我沒找,現在也隻想要個她而已,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大家都過得去嗎?”
我笑得癲狂,末了一字一頓。
“你要她,除非我死。”
我沒法接受。
我最愛的丈夫居然要跟曾經傷害過貶低過我們的惡毒女人在一起。
那比單純的背叛還要刻骨。
沈雨薇也來看我,她得意地講起那晚的細節。
“他說我是他年少不得的月亮,死也不會放手。”
“他還說,隻有跟我上床,他纔有感覺。最近你住院,都不知道我們在你床上做了多少次…沈茉莉,你還不懂嗎?在我麵前你永遠隻是個假貨。”
我被刺激得發瘋。
她從小就知道怎麼調動我的情緒,讓我主動去破壞規則再受到懲罰。
可眼下我顧不了太多。
兩人的大尺度小視訊被我賣給狗仔曝光。
她曾霸淩我的證據材料,我也直接發網上。
我還發動相熟的太太們冷落嘲笑她。
隻是我太天真,低估了傅霽臣對她的感情。
他不僅輕鬆擺平了一切,還故意帶她出席豪門晚宴為她造勢。
甚至公開表示:“誰敢不給沈小姐麵子就是在打我的臉。”
之後他又豪擲千金,在星空塔為她放幾百顆煙花。
沈雨薇喜歡飆車,他就跟著去賽車場,即使他曾在那裡因為她斷了兩根肋骨。
他在傅家被饑餓燒壞的腸胃,也不再守著清淡,而是陪她無辣不歡。
同時從那天起,我被停掉卡。
“說起來都覺得可笑,我住在淺水灣最大的彆墅裡,包裡麵一分錢都沒有,我隻好辭退所有傭人,拮據到要賣衣服和包才能維持生活。”
他嬌養我,婚後再艱難也堅決不肯讓我出去打工養家。
養尊處優慣了,我連簡曆都不會寫。
傅霽臣很篤定,我不會跟他撕破臉。
“沈茉莉,你自己想想,當年你在沈家是透明人,現在的名頭也隻是傅太太。”
“沒了我,你以為你是誰,你還能去哪裡?”
“但你也不用擔心,隻要你乖一點,傅太太的位置永遠是你的,誰也不能動搖。”
死死攥著拳頭,我說不出反駁的話。
現實裡我怕的東西很多。
怕他不要我,怕人家笑話,怕我離婚分不到一分錢凍死街頭。
僵持了一段時間,我隻好低頭。
他又開始回家,隻是沈雨薇也跟著住了進來。
那段時間,有小報寫他【姐妹在懷,豔福齊天】。
我惡心得要命,抗拒跟他上床,可傅霽臣的掌控感不允許我說不。
所以很快我懷上了第二個孩子。
確診當天,他欣喜地貼著我的肚子:“不管是男是女,他都會是最幸福的。“
我也笑了,笑得滿臉是淚,渾身發顫。
“幸福?他怎麼可能幸福,一出生就有個二媽,說不定很快就有一個雜種弟弟。”
“傅霽臣,我真沒想到,你居然跟你爸是一路貨色。”
4
他打了我一把掌,打得我嘴裡爛肉流血。
下一秒,又跪在地上,頭抵著我的膝蓋連連道歉。
“茉莉,誰都可以罵我,但你不可以,你是最特彆的。”
“我隻是想讓你乖一點,從沒想過要傷害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但雨薇…算我求你彆再鬨了…”
日子一天天熬著,我的精神狀態日漸萎靡,頭發也迅速白了大半。
而這段時間,沈雨薇風頭無兩,頻頻跟傅霽臣出席各種正式場合,兩人也毫不避諱的當眾親昵。
有媒體公開猜測我會何時離婚,我根本不在意。
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傅霽臣替沈雨薇作證她不在霸淩現場。
知名媒體人的直播室裡。
他輕聲安撫完瑟縮著扮無辜的她,才隱忍著打斷主持人提起的賽車場往事,
“…我妻子茉莉編造的霸淩謠言,讓沈小姐過得很辛苦,可她反倒勸我多體諒茉莉。”
“我相信沈小姐是無辜的,而我妻子她病了,現在她…長期失眠,情緒極度不穩定,甚至…會傷害自己。所以她的記憶根本不可信。”
不是的!
明明他知道是沈雨薇起鬨攔著不讓我打120。
是她碾碎了我的手指,笑我們兩個雜種真配。
是她逼我我跪在地上舔去她鞋上的泥,才讓我把他帶走,他當時在我背上燒到說胡話…
崩潰中,我溜出彆墅,闖進傅霽臣的私人酒會。
他正給沈雨薇過生日。
鋪滿整個會場的紅玫瑰中間,她穿著白紗裙與他纏綿擁吻。
我舉著剪刀,跑上去。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不記得。
隻知道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會場一片狼藉,姐姐小臂被我劃傷了一道小口子。
傅霽臣狠狠扇了我一耳光,罵我發瘋。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是平常太慣你,才讓你忘了自己的斤兩,居然還敢對你姐姐動手!”
他認定了要給我個教訓。
我那時候也很瘋,開直播跳樓威脅他離開沈雨薇。
他沒同意,也許是覺得我沒膽子跳吧。
可我真跳了,還撞傷腦子,流產傷了身體。
傅霽臣根本沒看我的診斷結果,以為我又作妖。
直接闖進病房把我從病床上拽起來,強按著簽了離婚協議。
揭開鍋蓋,用長柄筷子攪動鍋裡的麵條。
嫋嫋白煙裡,我語氣平淡到像是在講另一個人的故事。
“被迫淨身出戶可慘了,沒了傅霽臣,沈家我也回不去。恍惚中差點流落街頭,是我爸口中早死的親媽把我接到山裡調養。”
“一開始我把抑鬱藥當飯,身體虛弱到沒法離開床。”
“等漸漸有了力氣,媽媽就帶我去四處散心。也許是跟光濟寺有緣,我到這裡的第一天,就在佛前哭了好久,哭啊哭啊,不知道怎麼,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然後我就在這裡當了居士,早課晚課一天不落,直到現在。”
師姐擦了擦眼睛:“你難道不恨他們嗎?他們那樣對你,簡直是畜生。”
師太歎了口一氣:“都說了彆造口業。”
我沒回答。
因為麵條剛剛煮好了,黑卡也被火苗舔到隻剩下一小灘暗色的印記。
我和師姐端著木托盤去給香客們上餐。
熱氣氤氳中,我發現傅霽臣竟然也坐在大廳的桌子前…
5
師姐直接拉長了臉:“你來乾什麼?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傅霽臣沒說話。
5年不見,細看時他滿臉疲倦,英俊的眉眼也有了細痕。
我按住她勸:“彆讓師傅聽到,不然又要罵你了。”
轉頭,端了碗麵放到他身前解釋:“我師姐其實說的沒錯,今天這裡的素餐隻提供給每月15號參加完例行佛會的居士,不過就算有遊人來這裡,師傅從來沒讓我們趕過人。”
“山上冷,你吃完熱湯麵暖和暖和,就早點下山吧。”
他怔怔地看我竟然紅了眼眶。
“茉莉,跟我回去。”
我輕笑:“為什麼?我的家就在這裡。”
他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下去:“我答應過你,要一輩子好好照顧你的。”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我摸了摸額頭上縫線的地方,目光遊離:“可我記不清了,不過您也彆太在意,師傅說緣生緣滅都是自然的。”
大廳很靜,隻聽得到筷子和碗碰撞的聲音。
傅霽臣卻像是沒聽到我說,固執地陷入回憶:“有次我哥哥跟…沈雨薇惡作劇,害我被罰餓了一天肚子,隻有你偷偷來找我。”
“你說專門為我藏了塊巧克力,但拿出來的時候,那塊巧克力早被體溫烤化,粘了你滿手,你看我吃不成,哭著一直重複【怎麼辦巧克力沒有了】。”
“那時候我就想,我以後一定要把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獻給你。”
他眼中翻湧著熱切,而我隻是平靜地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聽不出情緒。
“傅先生,您不該對我說這些,我們早就離婚,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您太太她會怎麼想?”
傅霽臣像是被這句話燙了一下。
“我沒有太太。”
他又頓了頓,像在斟酌用詞:“我又沒跟她結婚。”
“茉莉,隻有你纔是我的傅太太,隻要你願意回來,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好不好?”
跟以前一樣?
太可笑了。
居然想用一句話就輕飄飄地抹去那段顛覆我人生的背叛。
我沒有回答,隻是端上木托盤回到後廚。
到現在,我早已放下。
因為我清楚我曾經愛的那個傅霽臣,那個為我遮風擋雨的愛人早就不在了。
沈雨薇是第二天上門的。
她一身剪裁合身的高定,小腹微微隆起。
養尊處優的臉上滿是疲態和怒火。
“沈茉莉你真他媽不要臉,出家了不念經,反而想著勾引男人。”
她踩著細高跟朝我揚起巴掌,被我一把攥住手腕。
我做慣了粗活,自然不會打不贏她,更何況她還懷著孕。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跟他什麼都沒有,佛門清淨,要不是顧及你肚子裡無辜的孩子,我會給你十多個巴掌讓你清醒一下。”
她被我丟開手,羞怒交加地吼道:“你胡說!明明你勾引他來,還不肯放手。他一個總裁,放著幾千億的專案不做,天天往這破山上跑,不是為你還是為誰?”
“而且如果不是你挑唆,他為什麼突然要把我送到國外去,還要跟我斷絕關係?”
“沈茉莉,你彆得意,你永遠都爭不過我,霽臣他愛的是我!而你,不過是個在我家夾著尾巴討生活的雜種。”
話音未落,一個巴掌就啪地一聲,將她狠狠摜開。
她踉蹌著撞到禪房的牆上,滿眼難以置信看著麵前的男人。
“我也是個雜種。”
6
這句話是從傅霽臣的齒縫裡擠出來。
“我也曾經是傅家夾著尾巴討生活的雜種,你有什麼意見嗎?”
沈雨薇剛剛才嘶聲裂肺,可現在瞬間收聲,打了個哆嗦。
“我忍耐有限,你鬨夠了就滾回去,懷了孕還跑出來丟人現眼乾什麼?”
我莫名有些同情她。
她就像5年前的我一樣瘋癲。
衣食住行仰賴一人,悲喜榮辱也係在一人身上。
他掌握著她的一切,就像是最精巧的籠子將她困住。
師姐說她查到傅霽臣這些年沒什麼花邊新聞。
“奇怪得很,明明你跟狗男人離婚前,他倆還愛得死去活來,可離婚後,那賤人沈雨薇公開逼婚了好幾次也沒用,反而還被你那前夫雪藏了。”
“哼,搞這麼多,看來也沒有那麼愛。”
聽她在我耳邊絮叨,我唏噓著搖頭。
經曆了愛恨糾纏,到現在白月光也成了衣服上的剩米飯。
之後,傅霽臣經常來寺廟裡,趕又趕不走。
師姐煩他得很,我倒不在意。
寺廟不會限製信眾來往,可他有些過於熱切了。
對我。
我擦桌子,他就搶我手裡的抹布,花一整天擦了一百多張木凳木桌,累到手腕膏藥不斷。
大雪天我去山上砍柴,他硬要替我背背簍,又在夥房劈了一個冬天的柴,渾身出汗著涼後,發燒到40度都堅持劈完才被送去醫院掛水。
我在廚房燒火做飯,他也要擠進來,但這是他的知識盲區,好幾次被熏得黢黑。
除了師傅跟玄禮師姐,其他師姐妹實在搞不懂。
江城最有權勢的人,乾嘛要來這兒搶著乾雜活。
“是搞什麼綜藝節目嗎?我沒意見,但他把飯燒糊了,你幫我罵他幾句。”
整個冬天,他一直在山上逗留。
沉默而固執。
某天等忙完,對著我,他終於小心翼翼開口,甚至還帶著一絲討好。
“這些粗活,以後…都不用你做,等回去,家裡有好幾個保姆圍著你轉。”
“之前幾年,都是你媽媽…不讓我接近你,難為你在這裡受了幾年辛苦。”
他等了許久,見我沒作聲,又焦慮地追問。
“茉莉,你要怎麼才肯回去?”
我靜靜看著他:“這些活兒,都是我自己想做的,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可你做這麼多,是想感動我,還是讓你自己少一點愧疚感?”
他微微一怔,聲音乾澀:“茉莉,我真的後悔了,我也知道現在怎麼求你原諒都沒用,但我跟你保證,隻要你願意回來,我會用一生補償你。”
山雨飄下來,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上。
“你是不是覺得你隻要在這裡劈柴燒飯受些累,我們之前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他整個人猛地一僵,肩膀也瞬間一下垮了下去。
“但你真的誤會了,我不回去,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多不夠好,也不是你的承諾不夠誠心。”
我的聲音裡沒有絲毫怨恨,反而隻有一種走過很遠的路之後的釋然。
“隻因為,我不再愛你了。”
“自然也就不需要你提供安逸生活,不需要你承諾照顧我,甚至不需要…你這個人。”
被我親媽帶到山裡時,我重度抑鬱,狀態差到極點。
不吃藥根本無法控製自己自殺的衝動。
我的世界太小了。
從年少時我沒有疼愛我的父母,也沒有親愛的兄弟姐妹,有的,隻是傅霽臣一個人。
失去他,於我等同於死亡。
他那麼瞭解我,怎麼會不知道?
“可是在這裡呆了很久,每天掃地,劈柴,燒飯,聽鐘聲,看雲…我才漸漸發現,原來我一個人也是能活得下去的。”
“而且,就算媽媽不在了,師傅師姐師妹們都很照顧我的,我每天都很開心。”
“那我怎麼辦?”
他哽咽著紅了眼圈,“茉莉,你離開後我就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我不能沒有你,後來我一直沒有其他女人,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娶其他人。”
“你放心,隻要你願意回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提到孩子,我歪頭微微笑了一下。
“我沒法再生孩子。”
“我流過兩次產,一次是在老宅裡,另一次…你也應該知道,那次的確傷得太重…”
傅霽臣嘴唇翕動了一下,眼裡的光也徹底熄滅。
“是我,是我連累了你,是我的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嗚咽著用力捶打腦袋,根本不像是那個大權在握的江城巨鱷,反而像一個丟失糖果的孩子。
我端著木托盤在他麵前放上一塊巧克力和一碗麵。
轉身離開。
“傅先生,吃完下山去吧,彆再來了。”
7
沒想到不過幾天,關於我與個彆香客關係曖昧,玷汙佛門清靜的謠言就在網上炸開。
配圖是我在庭院裡掃地的清晰側影。
網友們的跟帖格外惡毒。
【我們捐香火錢不是為了供養這種賤人的,趕緊讓她滾蛋!】
【難怪躲寺廟裡,肯定是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被逮住。】
【破壞彆人家庭還敢躲在廟裡裝清高?佛祖不嫌你臟?】
但也有個彆比較理智的發帖。
【我在那個寺廟做過義工,見過這位居士,她安靜平和,不像你說的那樣。】
【你倒是發點證據呀,光嘴彆人有乾什麼?】
可迅速竄火的熱度,讓我明白是有人在背後推動。
至於是誰,猜都不用猜。
師傅請我到她的禪房去。
桌子上手機螢幕亮著那些不堪的帖子,她眉宇間滿是糾結。
“不過是流言蜚語罷了,你我都清楚內情是怎麼樣的,可很多信眾不知道…”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隨即拱手:“對不起,是我給寺廟添麻煩了。”
因為曾經曆過比這更殘酷的網暴,這點謠言倒是沒激起我心中的波瀾,隻是擔心會傷害光機寺的聲譽。
師姐衝了進來,她緊緊抓著我的手:“師傅,您糊塗啊,那婆娘造她自己的孽,我們積我們的福。如果茉莉師妹被趕走了,纔是順了那賤人的意。”
“彆造口業!”
師傅無奈地歎了口氣,“再說我又沒趕她走。”
“此處是修行處,便容得下八麵來風,我隻想提醒她,這幾日注意可能會有陌生人上門鬨事,讓她避著點,安全第一。”
師姐才笑嘻嘻地拉了我去後山揀鬆果。
幾日後,沈雨薇看在光濟寺掀不起風浪,忍不住上門鬨。
她比上次見麵時憔悴得多,眼睛赤紅,頭發淩亂,手裡還攥著一把剪刀。
“我什麼都完了!他為接你回去,斷了我的卡,還讓我打了胎。既然他不再愛我,你也彆好過!讓我們一起去死!”
那雙挑釁時亮得耀眼的眸子,如今隻剩下毀滅一切的瘋狂。
我緩緩搖頭:“你搞錯了,傅霽臣從來沒愛過你,他隻是把你當作是滿足年少時隱秘幻想的戰利品,而你又錯把他對我的殘忍當成了愛。”
“是你把你自己的尊嚴和快樂都壓在了一個男人身上,現在你覺得自己輸了,就想拉我一起去死。姐姐,是這樣對吧?”
沈雨薇愣住了,隨即更加激動地揮舞手裡的剪刀。
“呸,你根本不配叫我姐姐,你不過是我爸在外麵生的賤種,家裡拿你當狗養,可你倒是會挑人,傍上傅霽臣還當了幾年闊太太。“
我不會把她的咒罵放在眼裡。
而且媽媽接我到山裡後,我才從她那裡慢慢瞭解到她是我爸的初戀。
兩人感情很深,本來就領過證了。
但我爸懦弱無能不敢反抗家裡,兩人離婚後,他跟家裡選的聯姻物件結婚。
卻還用各種理由纏著她不放。
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出生在沈雨薇之後。
後來我媽媽痛苦中提出分手,想帶我出國。
我爸不準,兩人大吵一架,他就把我偷偷帶去沈家,之後一直不許我媽來看我,還騙我親媽早死。
“你應該感謝我媽,要不是她放過你們,你纔是那個私生女。”
突然周圍一陣驚呼,沈雨薇攥著剪刀,麵目猙獰地朝我衝過來。
8
她手中凶器對準了我的心臟,可我身體弱,慢了一拍,隻能眼睜睜看著刀鋒朝我越來越近。
然而,預期的疼痛並未到來。
是傅霽臣張開雙臂,完全擋在我身前。
剪刀口深深刺入皮肉,他的血溫暖粘稠,迅速染紅了整件上衣。
我看著他瞬間蒼白下去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他掙紮著望向我,用儘力氣抬起顫抖的手,卻又因為脫力垂下。
“茉莉…我對不起你,但至少…至少讓我最後再保住你一次。”
沈雨薇驚慌地後退好幾步,她看著自己手上的猩紅,尖叫著撕扯起自己的頭發。
師姐報警後又打了120,警察很快到場。
沈雨薇被以故意殺人罪被逮捕進了監獄,而傅霽臣則被拉回醫院治療。
在進icu幾天後,他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但畢竟傷到要緊處,聽說他目前半身癱瘓,要永遠坐輪椅。
“可惜了,他有錢,又有人脈,就算做了錯事壞事,哪那麼容易死。”
師姐絮絮叨叨地又被師傅罵了一頓。
這個冬天過得不平靜,一開春我就跟師傅提了離開。
師傅點點頭,沒有多問,也沒有挽留。
我很感激,雙手合十,向她深深行了一禮。
“你媽媽生前也說過,你總有一天要離開的,你打算去哪裡?”
我的目光落在晨光熹微的天邊。
“我媽媽是為了我從國外趕回來,在這裡置下產業照顧我,我也想去國外看看媽媽曾經工作,生活過的地方。”
是媽媽給我創造了一個慢慢療愈的空間,還動用她所有的手段和人脈替我擋住來自傅霽臣和沈雨薇的打擾。
如今我已經痊癒,也不可能一輩子避世不出。
我想這也不是媽媽所期望的。
下山後,我將媽媽名下的房子賣出,又辦理了去歐洲的簽證。
師姐打電話問我情況,又罵我不跟她說一聲就跑路。
我連連道歉。
“你那個前夫又來找你了,說是為你重新裝修了沈家老宅,花園裡也按照你的喜好種上了茉莉。”
“笑死人了,他難道不覺得現在討好你有什麼用?遲來的深情跟垃圾有什麼分彆。”
我也邊笑邊拉著行李箱到了登機口。
媽媽以前開的公司在冰島首都,我打算在那裡開始新的生活。
開春尚留有餘寒,手腕的痠疼也在此刻蘇醒,彷彿固執地提醒著我那些悲傷往事的存在。
望著飛機圓窗裡慢慢縮小的景物。
我知道往後的日子,天氣還會冷,還會下雨,這手腕依舊會疼,
但我會平靜,腳步堅定地走向屬於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