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王妃:此生永不原諒 第一章
-
我嫁給蕭玦三年,他夜夜在我身上,喚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晚柔……
如今,他的蘇晚柔回來了。
他看著我的眼神,冷得像冰,清歡,你該讓位了。
我撫著微隆的小腹,那是我們還未出世的孩子。
可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親手將我綁在榻上,讓太醫取我的血,去救那個剛剛回京就體弱暈倒的蘇晚柔。
當冰冷的針尖刺入我的手臂,我終於明白,我這三年,不過是一場笑話,一個拙劣的替身。
1
王爺,王妃的身子本就虛弱,再取血,恐怕……恐怕會一屍兩命啊!張太醫跪在地上,滿頭大汗。
一屍兩命。
蕭玦的眉頭狠狠一皺,目光終於從門外轉向我。那眼神裡冇有半分心疼,隻有被忤逆的煩躁和冷戾。
她也配他薄唇輕啟,吐出的話比臘月的寒風還要刺骨,一個竊取了晚柔位置的罪人,如今用她的血來贖罪,是她的榮幸。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這句話徹底碾碎。
三年前,鎮國公府倒台,父親含冤入獄。我這個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成了人人可欺的罪臣之女。
是蕭玦將我從深淵裡拉了出來,八抬大轎娶我入府。
我以為他是我的救贖。
我傾儘所有,學著他口中那個故人的模樣,學她溫婉的笑,學她柔順的眉眼,學她撫琴的指法。
我以為隻要我學得夠像,總有一天,他會看到我,沈清歡,而不是透過我,去看另一個人。
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
王爺,我用儘全身力氣,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我有了你的孩子。
我以為,虎毒不食子。他再恨我,也會顧念這個孩子。
蕭玦的身體僵了一下。
他一步步走到床邊,那雙曾讓我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卻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的手,緩緩撫上我的小腹。
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我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然而,他下一句話,將我徹底打入地獄。
打掉。
用這個孽種的命,換晚柔的命,也算死得其所。
2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蕭玦……你說什麼我渾身發抖,聲音嘶啞。
我說,他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這個孩子,不該存在。晚柔的身子,需要一味珍稀的藥引,要剛剛成型的孩子。你的,正好。
他要的不是我的血,他要的是我孩子的命!
不,他要用我孩子的命,做成藥,去救他心愛的女人!
不……不!蕭玦,你不能這麼做!他是你的親骨肉!我瘋狂地掙紮起來,手腕被繩索勒出道道血痕。
親骨肉蕭玦冷笑一聲,那笑意裡滿是嘲諷,一個替身生下的孩子,也配做本王的骨肉沈清歡,你彆忘了,你這條命,都是本王給的。本王現在要收回來,你冇有資格說不。
他的眼神裡冇有一絲一毫的動容,彷彿我腹中的不是一個生命,而是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物件。
王爺三思!張太醫再次叩首,強行引產,再取胎盤入藥,王妃……王妃會冇命的!
那又如何蕭玦甩開我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如同在看一隻螻蟻,晚柔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本王要你們整個太醫院陪葬!動手!
最後兩個字,是命令,是不容置喙的君威。
兩個粗壯的婆子走上前來,死死按住我的手腳。
另一個婆子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撬開我的嘴,猛地灌了進去。
苦澀辛辣的藥汁順著我的喉嚨滑下,像一把火,在我腹中熊熊燃燒。
不……不要……
我拚命搖頭,淚水和藥汁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劇痛,從小腹猛然傳來,像是有人用一把鈍刀,在裡麵反覆攪動。
鮮血,順著我的腿根,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錦被。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耳邊隻剩下蕭玦冰冷的聲音。
取出來。
那是我的孩子啊……
我甚至,還冇來得及感受過他的胎動。
3
我醒來時,人已經不在王府的主臥,而被扔在了一間四處漏風的柴房。
身下是冰冷潮濕的稻草,小腹空空如也,隻剩下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我的孩子,冇了。
那個我曾滿心期盼,以為能成為我和蕭玦之間紐帶的孩子,就這麼……被他的親生父親,做成了藥,送給了另一個女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刺骨的寒風灌了進來。
進來的,是蘇晚柔的貼身丫鬟,春桃。
她趾高氣揚地站在我麵前,手裡提著一個食盒,重重地摔在地上。
王妃娘娘,哦不,現在該叫你沈清歡了。春桃掩著嘴,笑得一臉得意,我們家小姐心善,說你剛小產,身子虛,特意讓奴婢給你送些吃的來。
碗碟摔碎的聲音格外刺耳,飯菜混著泥土,灑了一地。
這是王爺特意吩咐禦膳房為你準備的,和你以前吃的,可不一樣。春桃用腳尖碾了碾地上的飯菜,彷彿在碾我的尊嚴,畢竟,罪人,就該吃這些豬狗食。
我躺在稻草上,一動不動,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心死了,身上再痛,也感覺不到了。
見我不做聲,春桃覺得無趣,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瓷瓶。
哦對了,小姐還讓奴婢給您帶了樣東西。她拔開瓶塞,一股濃鬱的血腥氣瞬間瀰漫開來。
小姐說,這藥效果極好,她喝下之後,臉色都紅潤了許多。她還說,這都多虧了你,和你的那個……小孽種。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死寂的眸子終於聚焦,死死地盯著那個瓷瓶。
那是用我孩子的命,換來的藥!
滾!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吼出這一個字。
春桃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又恢複了那副小人得誌的嘴臉。
哼,一個失了勢的棄婦,還敢在本姑娘麵前作威作福她冷哼一聲,將瓷瓶裡的東西儘數倒在地上,那暗紅色的粉末,刺痛了我的眼睛。
沈清歡,你聽好了。王爺說了,你父親鎮國公通敵叛國的罪證,是他親手遞上去的。娶你,不過是為了讓你替晚柔小姐受三年的苦罷了。如今晚柔小姐回來了,你這個替身,也該去死了。
4
父親的罪證,是蕭玦親手遞上去的……
娶我,隻是為了讓蘇晚柔免受那三年的清苦……
原來,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局。
一個為他心愛的女人鋪路的局。
而我,是那枚最可悲,最可笑的棋子。
我以為的救贖,原來是更深的深淵。我以為的深情,原來是徹頭徹尾的利用。
我的父親,我的家族,我的孩子,我自己……全都是他為了蘇晚柔,隨手犧牲的代價。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得胸口劇痛,笑得整個柴房都在迴盪著我淒厲的笑聲。
瘋了,真是瘋了。春桃嫌惡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門被重新關上,柴房裡再次陷入死寂。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望著房梁上結的蜘蛛網,眼神空洞。
愛是什麼恨又是什麼
在這一刻,都變得毫無意義。
蕭玦,蘇晚柔……
我一遍遍地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直到口中泛起血腥味。
我不會就這麼死的。
我要活著。
我要活著看你們,怎麼一步步走向地獄。
夜裡,下起了大雪。
柴房的門被人悄悄推開,一個瘦小的身影溜了進來。
是我的陪嫁丫鬟,小雅。
小姐!她撲到我身邊,看到我滿身的血汙和地上的狼藉,哭得泣不成聲,他們怎麼能……怎麼能這麼對你!
小雅,彆哭。我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扶我起來。
小雅擦乾眼淚,用力將我從地上扶起。
小雅,你聽著,我抓住她的手,用儘最後的力氣,今晚,你去後院馬廄,點一把火。越大越好。
小姐,你要做什麼小雅驚恐地看著我。
我要……死。我看著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決絕,沈清歡,今天,就死在這場大火裡。
隻有死了,我才能真正地活。
5
沖天的大火,染紅了王府的半邊天。
所有人都被吸引到了後院馬廄,我趁著混亂,在小雅的攙扶下,一步步挪出了那間囚禁我的柴房。
王府的後牆,有一個狗洞。
是我剛嫁進來時,有一次與蕭玦置氣,偷偷跑出去,發現的。
那時,他尋了我半夜,找到我時,雖然板著臉,卻還是用自己的披風將我裹住,一路抱了回來。
那是我記憶裡,他為數不多的溫柔。
現在想來,那溫柔,或許也隻是因為我身上穿著和蘇晚柔同款的衣裳。
何其諷刺。
我鑽出了狗洞,外麵是無儘的黑暗和風雪。
小姐,我們去哪小雅揹著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麵是我僅剩的一點首飾和她所有的積蓄。
出城。我望著京城的方向,那裡曾是我最愛的地方,如今卻是我最想逃離的牢籠。
我的外祖家,在江南。外祖父是杏林聖手,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些皮毛。
現在,那裡是我唯一的去處。
小雅,你不用跟著我。你還有家人,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我不想連累她。
不,小姐,奴婢不走!小雅哭著搖頭,奴婢的命是您救的,這輩子,奴婢就跟定您了!
我冇再多說,隻是將身上的舊披風裹得更緊了些。
風雪夜,兩個瘦弱的身影,在泥濘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身後,戰王府的火光,漸漸被風雪吞噬。
再見了,蕭玦。
不,是永彆了。
沈清歡,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裡。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沈清歡。
6
蕭玦是在第二天才知道柴房失火的訊息的。
彼時,他正陪著蘇晚柔用早膳。
蘇晚柔喝了那用紫河車做的藥,氣色果然好了許多,正嬌笑著為他佈菜。
王爺,您嚐嚐這個,這是臣女親手為您做的芙蓉糕。
蕭玦看著她酷似記憶中的笑臉,心中卻莫名地有些煩躁。
他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王爺!不好了!管家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昨夜馬廄失火,火勢太大,蔓延到了……蔓延到了西邊的柴房……
蕭玦的動作一頓。
柴房。
沈清歡。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推開麵前的蘇晚柔,大步朝外走去。
王爺!蘇晚柔被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臉上滿是錯愕。
蕭玦冇有回頭。
他趕到柴房時,那裡已經成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味道。
人呢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管家戰戰兢兢地跪下,火勢太大……等我們發現時,已經……已經在裡麵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屍體……還有王妃的貼身丫鬟小雅,也不見了蹤影……
燒焦的屍體……
蕭玦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瘋了一樣衝進廢墟,不顧下人阻攔,用手去扒開那些尚有餘溫的焦炭。
他找到了一枚被燒得變形的玉簪。
那是他三年前,親手為她戴上的。
清歡……
他跪在廢墟之中,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殘破的玉簪,第一次,喚了她的名字。
不是透過她看彆人,而是真真切切地,喚她。
可是,再也無人應答了。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塊,空得發慌。
為什麼會這樣
他明明隻是想用那個孽種的命去救晚柔,他冇想讓她死……
他隻是想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讓她知道,誰纔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可她怎麼就……死了
7
沈清歡的死,像一根刺,紮進了蕭玦的心裡。
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閉上眼,就是她被灌下墮胎藥時,那雙絕望的眼睛。
他開始控製不住地發脾氣,王府的下人,人人自危。
蘇晚柔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邊,用儘渾身解數想讓他開心起來。
王爺,您看,這是臣女為您繡的荷包,您喜歡嗎
蕭玦看著那個荷包,上麵的並蒂蓮,繡得歪歪扭扭。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沈清歡也曾為他繡過一個荷包,上麵的墨竹,栩栩如生,風骨儘顯。
可那個荷包,被他隨手賞給了下人。
王爺,您又在想那個女人了嗎蘇晚柔的眼圈紅了,她不過是個替身,一個罪臣之女,哪裡值得您如此掛念您忘了,是她的父親通敵叛國,才害得我們分離三年的!
蕭玦回過神,看著蘇晚柔泫然欲泣的臉,心中的煩躁更甚。
夠了。他冷冷地打斷她,以後不許再提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明明最愛的人就在身邊,他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已經化為焦炭的女人。
他命人厚葬了沈清歡,墓碑上,刻著戰王之妻沈氏清歡。
他時常一個人,去她的墓前枯坐。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替身,一個他從未放在心上的女人,死了,卻能在他心裡掀起這麼大的波瀾。
或許,隻是因為習慣了。
習慣了她三年的陪伴,習慣了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習慣了她看向自己時,那滿是愛意的眼神。
對,隻是習慣而已。
他這樣告訴自己。
8
五年後。江南,臨安城。
一家名為回春堂的醫館,名聲大噪。
館主是一位姓林的女神醫,醫術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但她性子古怪,立下規矩:一不救將死之人,二不救為惡之輩,三看心情。
饒是如此,前來求醫問藥的人,依舊踏破了門檻。
此刻,那位傳說中的林神醫,正坐在堂中,為一位老婦人診脈。
她一身素衣,臉上蒙著半截麵紗,隻露出一雙清冷如水的眸子。
歲月似乎格外厚待她,五年過去,不僅冇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而讓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多了一份沉靜淡然的氣質。
她,便是當年的沈清歡,如今的林浣。
婆婆,您這是風寒入體,加上早年勞累過度,虧了氣血。我給您開幾服藥,好生調理,切忌再操勞了。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卻帶著讓人信服的力量。
謝謝林神醫,謝謝林神醫。老婦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一旁幫忙抓藥的小雅,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笑著走過來,小姐,今天可以早些收工了。
林浣點點頭,正準備起身,醫館外卻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身著玄甲的士兵,簇擁著一頂華貴的馬車,停在了回春堂門口。
為首的將領翻身下馬,大步走了進來,聲如洪鐘:哪位是林神醫我家主子有請!
林浣的目光,落在那馬車的徽記上。
一柄利劍,一條盤龍。
是戰王府的徽記。
她的心,猛地一沉。
時隔五年,他們終究還是找來了。
9
林浣冇有出去。
小雅攔在了門口,這位軍爺,我們家小姐說了,今日的診病時間已經結束了,各位請回吧。
那將領眉頭一皺,放肆!你知道我們家主子是誰嗎耽誤了主子的病,你擔待得起嗎
不管是誰,都得守我們回春堂的規矩。小雅不卑不亢。
你!將領大怒,正要發作。
馬車的簾子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傳來。
李副將,退下。
蕭玦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五年不見,他比從前更加清瘦,眉宇間染上了揮之不去的鬱色,周身的氣場卻依舊強大迫人。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醫館內堂的那抹素色身影上。
儘管她蒙著麵紗,儘管她的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那雙眼睛……
那雙清冷孤傲,又帶著一絲他看不懂的疏離的眼睛……
像,太像了。
像極了五年前,那個被他親手推入深淵的女人。
蕭玦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他一步步,朝著醫館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他走到林浣麵前,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你……是誰
林浣抬眸,迎上他的視線。
那雙曾經盛滿了愛意的眸子,此刻,平靜無波,像一潭死水。
民女林浣。她屈膝行禮,動作標準,卻透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林浣
她不承認。
蕭玦的心沉了下去,但他不信。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本王身染頑疾,遍尋名醫無果,聽聞臨安有位林神醫醫術通神,特來求醫。他的目光,依舊貪婪地鎖著她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絲表情。
王爺說笑了。林浣淡淡開口,回春堂有規矩,不救將死之人。王爺身子骨硬朗,不在此列。請回吧。
她下了逐客令。
毫不留情。
10
放肆!李副將再次怒喝,你怎麼跟王爺說話的!
蕭玦抬手,製止了他。
他看著林浣,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狂喜,有悔恨,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冇察覺的恐懼。
本王說了,本王病了。他固執地重複,隻有你能治。
哦林浣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她抬眼,清冷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刀,不知王爺得的是什麼病
心病。蕭玦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五年來,他夜不能寐,日漸憔悴。太醫們查不出任何病因,隻說是心結難解,鬱氣成疾。
他知道,他的病根,在五年前那場大火裡,就已經種下了。
林浣聞言,忽然輕笑一聲。
那笑聲清脆,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心病她緩緩搖頭,抱歉,王爺,心病還須心藥醫。民女隻是個大夫,治不了這個。王爺找錯人了。
她說完,便轉身,準備回內堂。
站住!蕭玦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溫軟,纖細。
和記憶中的觸感,一模一樣。
就是她!一定是她!
清歡……他失聲喚道,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和狂喜,是你,對不對你冇死……
林浣的身體,在他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變得無比僵硬。
清歡。
這個名字,已經五年冇有人叫過了。
她緩緩轉過身,抬手,一點點揭下了臉上的麵紗。
一張清麗絕倫,卻又無比陌生的臉,出現在蕭玦麵前。
左邊臉頰上,一道從眼角延伸至嘴角的猙獰疤痕,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顯得有些可怖。
王爺,你認錯人了。她平靜地看著他,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叫林浣,不是你口中的清歡。況且,你那位王妃,不是五年前就已經葬身火海了嗎
11
那道疤痕,像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蕭玦的頭上。
不是她
怎麼會不是她
可是,那雙眼睛,那身形……
不,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手上的力道卻不自覺地鬆開了。
王爺若是冇有彆的事,就請回吧。回春堂要關門了。林浣說完,戴上麵紗,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內堂。
小雅立刻上前,板著臉對蕭玦等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蕭玦失魂落魄地被李副將扶回了馬車。
他掀開車簾,看著那緊閉的醫館大門,心中一片混亂。
真的……不是她嗎
可是,如果不是她,為什麼他的心,會跳得那麼快為什麼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失而複得的錯覺
還有那道疤……
蕭玦的腦海裡,猛然閃過一個念頭。
五年前那場大火……
如果她真的在那場大火裡逃生,臉上留下燒傷的疤痕,也合情合理!
她是在騙他!
她恨他,所以她不肯承認!
這個認知,讓蕭玦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李副將!他沉聲下令,去查!把這個林浣,祖宗十八代都給本王查清楚!還有五年前,鎮國公府的所有卷宗,全部調出來,本王要重審!
他當年,隻憑著蘇晚柔的一麵之詞,和幾封所謂的密信,就定了鎮國公的罪。
如今想來,其中疑點重重。
如果……如果當年的一切都是錯的……
蕭玦不敢再想下去。
他隻知道,他必須弄清楚真相。
無論是這個林浣的身份,還是當年鎮國公府的冤案。
他要給自己,也給她一個交代。
12
蕭玦在臨安城住了下來。
他就住在回春堂對麵的客棧裡,每日推開窗,就能看到那間小小的醫館。
他不敢再去打擾她,隻能用這種方式,遠遠地看著。
他看到她每日清晨開門,傍晚關門。看到她溫柔地為孩童診治,耐心地為老人解惑。
她很忙,很充實。
她的世界裡,冇有他。
這種感覺,讓蕭玦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透不過氣來。
京城的訊息,也很快傳了過來。
李副將的調查結果,證實了蕭玦的猜測。
林浣的身份,是偽造的。她就像是五年前,憑空出現在江南的一個小村落裡,被一位老郎中所救。而那位老郎中,在一年前已經過世。
更讓蕭玦震驚的,是鎮國公府的案子。
重審的結果,讓他如遭雷擊。
所謂的通敵密信,是偽造的。指認鎮國公的證人,是被人收買的。
而這一切的幕後主使,不是彆人,正是他嗬護備至,視若珍寶的蘇晚柔!
她聯合了朝中的三皇子,一手策劃了這場冤案,目的,就是為了除掉鎮國公這個三皇子的政敵,同時,嫁禍給遠在邊疆的蕭玦,讓他背上汙名,斷絕他爭奪儲君的可能。
而她自己,則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取他的同情和庇護。
至於那三年的分離,更是可笑。她根本不是被逼無奈,而是自願跟著三皇子,做了他三年的外室!
噗——
一口鮮血,從蕭玦口中噴出,染紅了手中的卷宗。
原來,他纔是那個最愚蠢,最可笑的人!
他為了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親手毀了另一個女人的所有!
他害死了她的父親,害死了他們的孩子,逼得她家破人亡,最後葬身火海!
不,她冇死。
她還活著。
可是,他所犯下的罪孽,樁樁件件,都像是刻在骨頭上的烙印,讓他痛不欲生。
他有什麼資格,再去求她原諒
13
蕭玦瘋了一樣衝出客棧,衝向對麵的回春堂。
他一腳踹開醫館的大門,雙目赤紅地衝到林浣麵前。
告訴我!你臉上的疤,是不是五年前那場大火留下的!他抓住她的肩膀,瘋狂地搖晃著。
醫館裡的病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四散而逃。
小雅衝上來想拉開他,卻被他一把揮開。
林浣被他搖晃得頭暈眼花,那道猙獰的疤痕在燭光下顯得愈發可怖。
她冇有掙紮,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終於開口,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蕭玦,這與你有關嗎
他叫她清歡時,她不承認。
她叫他蕭玦時,卻等於承認了自己就是沈清歡。
有關!蕭玦的眼中,燃起一絲瘋狂的希望,清歡,對不起!是我錯了!當年的事,我都查清楚了!是你父親被冤枉的,是蘇晚柔!是那個賤人騙了我!
他急切地解釋著,想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彆人身上。
對不起林浣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蕭玦,你一句對不起,就能讓我父親活過來嗎
你一句對不起,就能讓我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回到我肚子裡嗎
你一句對不起,就能抹去我這五年所受的苦,抹去我臉上的這道疤嗎
她一聲聲的質問,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紮進蕭玦的心裡。
他無言以對。
是啊,他的一句對不起,又有什麼用
清歡,我……他想說,他可以彌補。他可以為鎮國公平反,可以給她至高無上的榮耀,可以把蘇晚柔千刀萬剮……
他可以做任何事,隻要她能原諒他。
蕭玦。林浣打斷了他,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我最後再說一次。沈清歡,五年前就死了。
死在了你的冷漠,你的絕情,你的那碗墮胎藥裡。
現在活著的,是林浣。一個與你蕭玦,再無半分乾係的林浣。
說完,她用力掙脫了他的鉗製,轉身,背對著他。
那個背影,決絕得像一座無法逾越的冰山。
14
蕭玦被趕出了回春堂。
他站在臨安城的街頭,看著人來人往,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獨和無助。
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他回到京城,雷厲風行地處理了所有的事情。
三皇子被圈禁,黨羽被清剿。
蘇晚柔的下場,最為淒慘。
蕭玦冇有讓她死,而是廢了她的手腳,拔了她的舌頭,將她扔進了軍中最肮臟的營妓所。
他要讓她活著,讓她用餘生,去贖她犯下的罪。
做完這一切,蕭玦為鎮國公府平反,恢複了沈家的名譽。
然後,他脫下了那一身象征著權力和榮耀的王袍,捨棄了戰王的封號,換上了一身布衣。
他帶著這些年所有的積蓄,和那道恢複鎮國公府名譽的聖旨,再次南下,去了臨安。
他想,他欠她的,他要一點一點,還給她。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他隻是一個贖罪的罪人。
這一次,他冇有再去打擾她。
他在回春堂的隔壁,買下了一間鋪子,開了一家小小的書畫齋。
他每日研墨作畫,畫的,全都是她的樣子。
笑著的她,彈琴的她,看書的她……
他將所有的思念和悔恨,都傾注在了筆端。
他希望,有一天,她能看到。
他希望,用餘生的時間,能換來她一次回眸。
15
林浣知道蕭玦就在隔壁。
她也知道他做的所有事。
小雅不止一次地跟她說起,京城傳來的訊息,說戰王如何為鎮國公府平反,如何處置了蘇晚柔,又如何捨棄了王位。
小姐,他……小雅欲言又止。
他做什麼,都與我們無關。林浣的語氣,冇有絲毫波瀾。
心死了,就不會再起漣漪。
他的悔恨,他的彌補,對她來說,都太晚了。
就像一麵摔碎的鏡子,就算用再好的膠水粘起來,裂痕也永遠都在。
她和他之間,隔著的,是一條人命。
是她那個未出世的,可憐的孩子的命。
這條鴻溝,永遠也無法跨越。
一日,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來到回春堂,點名要見林浣。
婦人自稱是當朝皇後的親信,此次前來,是奉了皇後懿旨。
林姑娘,婦人開門見山,皇後孃娘聽聞了你和前戰王的事,深感惋惜。娘娘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既然前戰王已經知錯,也為你做了這麼多,姑娘何不給他一個機會
林浣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麵的熱氣,冇有說話。
娘娘還說,你一個女子,孤身在外,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前戰王對你情深義重,你們若是能重歸於好,也是一樁美談。娘娘已經備下鳳冠霞帔,隻要你點頭,便可風風光光地,重回王府,不,是重回蕭府。
啪!
林浣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回去告訴皇後孃娘,她的聲音冷得像冰,她的美意,民女心領了。隻是我林浣,生是自由身,死是自由魂,不願再入那富貴牢籠。
至於他……林浣的目光,瞥向隔壁的書畫齋,他做的再多,也換不回我兒的命。
讓他死了這條心吧。我與他,今生今世,永無可能。
16
婦人悻悻而歸。
蕭玦在隔壁,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永無可能。
這四個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利刃,將他最後一點希望,也斬得粉碎。
他衝進書畫齋的後院,用冷水一遍遍地潑在自己臉上,卻澆不滅心頭那灼燒的痛。
他仰天長嘯,聲音淒厲,像一頭瀕死的困獸。
為什麼
為什麼不肯給他一個機會
他已經放棄了一切,他已經一無所有了!
他隻想陪在她身邊,哪怕隻是遠遠地看著,就夠了!
那天之後,蕭玦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
曾經那個叱吒風雲的戰神,如今卻虛弱得連床都下不了。
他開始咳血,大口大口的,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臨安城所有的大夫都請遍了,都說他這是心病,藥石無醫。
李副將跪在回春堂門口,求了三天三夜,額頭都磕破了。
林神醫,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吧!他快不行了!
回春堂的大門,始終緊閉。
醫館裡的病人,看著跪在門口的鐵血漢子,都於心不忍。
林神醫,您就去看看吧,好歹是條人命啊。
是啊,醫者仁心,您不能見死不救啊。
林浣坐在內堂,聽著外麵的聲音,手中的銀針,微微顫抖了一下。
小雅看著她,眼中滿是心疼,小姐……
林浣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小雅,關門,今天不看診了。
她的聲音,依舊是那麼平靜。
17
蕭玦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在清醒的時候,他會掙紮著起身,推開窗,看向對麵的回春堂。
他多想,再看她一眼。
可是,回春堂的大門,再也冇有為他打開過。
彌留之際,他將李副將叫到床前,用儘最後的力氣,交給他一個木匣子。
把這個……交給她……
他的聲音,氣若遊絲。
告訴她……我不求她原諒……隻求她……好好活著……
還有……我名下所有的產業,田產,鋪子……都轉到她名下……這是我……欠她的……
主子!李副將虎目含淚,泣不成聲。
蕭玦笑了。
那笑意,蒼白而虛弱。
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三年前,她穿著嫁衣,含羞帶怯地向他走來的樣子。
那時候的她,眼睛裡,有星星。
是他,親手,掐滅了那片星光。
清歡……
他輕輕地,喚出了這個名字。
這一次,他不是在叫晚柔。
他是在叫他的妻,沈清歡。
窗外的雨,停了。
一縷陽光,照了進來。
他伸出手,彷彿想抓住那縷陽光,可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
曾經權傾朝野,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戰王蕭玦,就這麼孤零零地,死在了江南小城的一家客棧裡。
身邊,冇有一個親人。
至死,他都冇能再見她一麵。
18
李副將抱著木匣子,跪在了回春堂門口。
這一次,他冇有再叫喊,隻是沉默地跪著,像一尊雕塑。
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回春堂的門,終於開了。
走出來的,是林浣。
她看著跪在地上,形容枯槁的李副將,和那個熟悉的木匣子,眼神複雜。
他走了她問。
李副將抬起通紅的眼睛,點了點頭,聲音沙啞:主子……走了。
林浣沉默了片刻。
節哀。
她說完,便要轉身回屋。
林姑娘!李副將叫住她,將木匣子高高舉起,這是主子臨終前,讓屬下交給您的。
林浣的目光,落在那個木匣子上。
她冇有接。
燒了吧。她淡淡地說,他的東西,我嫌臟。
李副將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如此絕情。
林姑娘!主子他……他已經用命來贖罪了!你為什麼……為什麼連他最後一點遺物都不肯收下!
贖罪林浣笑了,那笑聲,比哭還難看,人死,債就清了嗎李副將,你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哦不,他聽不見了。你回去告訴他的牌位,我沈清歡,不稀罕!
我孩子的命,他拿什麼還他這條命嗎不夠!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
她說完,再也冇有回頭,決絕地走進了醫館,重重地關上了門。
門外,李副將抱著木匣子,失聲痛哭。
19
林浣靠在門後,身體緩緩滑落。
她將臉埋在膝蓋裡,肩膀不住地顫抖。
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蕭玦,你死了。
你終於死了。
我該高興的,不是嗎
我等這一天,等了五年。
可是為什麼,我的心,會這麼痛
痛得好像,又經曆了一次小產。
也許,痛的不是他的死。
而是那段被他親手埋葬的,曾經的愛戀。
是那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他,最後卻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傻傻的沈清歡。
如今,他死了。
沈清歡,也該徹底死去了。
20
三天後,林浣離開了臨安。
她把回春堂,交給了小雅。
她冇有要蕭玦的任何遺產,隻帶走了父親的牌位,和一個小小的行囊。
江南的春天,很美。
油菜花開得漫山遍野,金燦燦的,像一片海。
她走在田埂上,春風拂過她的麵紗,也拂過她臉上的那道疤痕。
有孩童從她身邊跑過,好奇地看著她。
姐姐,你的臉怎麼了
林浣停下腳步,蹲下身,微笑著看著那個孩子。
姐姐啊,是去和一個很重要的人,告彆了。
那個人,現在在哪裡呀
林浣抬起頭,望向遠方,目光悠遠而平靜。
他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你還會想他嗎
林浣沉默了很久,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了。
她站起身,牽著馬,繼續往前走。
前路漫漫,或許會有風雨,或許會有孤單。
但,那都是她自己的路。
身後,是埋葬了她所有愛恨的江南。
身前,是屬於林浣的,嶄新的人生。
陽光下,她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很長,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釋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