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三代人 第309章 另個歸宿
「淨說瞎話。」景明笑了笑:「我自己的妹妹,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兩口子,沒少吵架,你也沒少跟秀巒生悶氣。我有時候也在想,當初讓秀巒跟了你,是我做錯了。」
「沒,不是。」國增道:「秀巒跟了我,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這十來年,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能有現在的日子,多虧了秀巒,景明,這個我心裡清楚。」
「這倒是句實話。」景明道:「人啊,都有優點和缺點,秀巒這個人,優點不少,缺點也挺多。國增,以後,你多擔待點吧。以後我不在了,這個家,肯定少不了秀巒操心,上有老,下有小,秀巒身上的擔子就重了,國增,到時候,你可不能埋怨秀巒啊。」
「你這是哪的話?」國增道:「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啊?你爸媽就是我爸媽,你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和秀巒,肯定會好好管的。」
「嗯,我知道,這個我絕對的相信。」景明看了看國增:「唉,還是覺得小時候好,覺得上學的時候好。那時候,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每天一門心思,就知道瞎玩,誰的事也不操心,無牽無掛的。」
「景明,你不用有什麼牽掛,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孩子們也都會長大的。」國增道:「有你給康健,打下的家底子,置辦下的這些家業,他將來過的差不了。」
「國增,我治病,花了你家不少錢吧?」景明忽然想起了什麼:「父債子還,這錢,以後讓康健慢慢還吧。」
「你這哪的話?我能跟康健要錢?」國增道:「景明,你還記得,我妹妹想上初中那會,我媽媽不給錢,我還跟你借錢呢,這個,你記得吧?」
「記得,記得。」景明笑了笑:「跟我借了八十塊錢,我為了借你這點錢,連自行車都賣了呢。」
「是啊,景明,你說,你以前,幫了我多少?」國增不禁感歎:「就衝以前,你對我的這些恩情,我這一輩子也還不完,怎麼還讓康健還我呢?」
「唉,還你,還我的,說這些,就遠啦。」景明道:「咱是一家人。」
「對,一家人,一家人。」國增的心裡,像是壓了塊大石頭。
「劉旭這孩子,聰明,好好培養,讓他上大學。」景明道。
「嗯,我沒完成的心願,讓他完成。」國增隨聲附和。
「以後,多讓著點秀巒。」景明道。
「嗯,你放心。」國增道。
「還有我娘,我爸。」景明沒了力氣,再繼續說話。
「你放心,我會管。」國增連忙道。
「什麼時候,出差啊?」景明強打著精神。
「明天,明天就走了。」國增道。
「這趟走,要多久?」景明上氣不接下氣。
「最少,也得走倆月吧。」國增看出了,景明說話的艱難。
「嗯,去吧,好好上班,多掙錢,攢錢。」景明拚勁,最後一絲力氣。
馬雲唐,陳淑芬進了屋,陳淑芬道:「景明,歇會吧,咱不說了。」又對著國增道:「他今天說的話太多了,平時,天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今天說的多。」
秀巒給國增使了個眼神,國增心領神會:「景明,不說了,你休息會,好好歇著。」
景明的心裡,還有好多話要和國增說,他張著嘴巴,看著國增,想把那些話,都一一跟國增說出來,但自己的身體,是真的有心無力,隻好弱弱的喊了句:「國增,彆忘了,我剛跟你說過的話。」
「我記得,記得。」國增道:「你歇著吧,等我出差回來,咱接著聊。」國增說完,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扭頭,看了看景明:「景明,你可得等我回來啊,一定要等我出差回來啊,我回來了咱接著聊,景明,你可一定要等我回來。」
景明點了點頭,覺得身體的力氣,全部被抽乾了。
紅著眼睛,國增出了屋,走到院子裡,找了個角落,點了一支煙,他知道,看景明剛才的樣子,可能剩下的日子,沒有幾天了。想到這,國增的心裡,萬般難受,思緒隨著吐出的煙霧,緩緩升起。
他想起了自己和景明之間,很多的過往,在王文中學上學的那會,一樁樁的回憶頓時翻滾,後來,自己去了海興中學念高中,景明時不時的來學校找自己。接著,他想起景明後來去學理發,開理發店,自己時不時的去找他,他一手握著推子,一手握著梳子,給自己理發。
再到後來,景明把妹妹秀巒,嫁給了自己,景明在縣裡買了樓,日子開始風生水起。
國增顫顫巍巍,大口的吐著嘴裡的煙,狠狠地歎了口氣。
景明的這一生,家底子厚,從小的,就比彆人高。也正是因為,能踩在較高的上,所以他的人生,其實超越了很多人。雖然他沒有讀高中,更是沒有念大學,但他卻是,這些初中的同學們中,算是混的好的。
如果人生有高度,景明的人生高度,其實已經超過了很多人。
但歸根到底,所有人的人生高度,其實最後,歸根結底,也就是一米多高,從地麵到炕上的距離,一個病床的高度罷了。
人活這一輩子,苦苦掙紮,忙著掙錢,忙著養家,忙著上孝敬老的,下管教小的。忙著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忙著自己能在彆人麵前,抬起頭來,走路腰桿子直。這就是人生嗎?人活著,就是為了這些嗎?
對,就是為了這些,尤其是一個男人,一個已經成家立業的男人,不是為自己活的,是為了自己的妻兒老小活的。任憑自己再累,再苦,再難,也得為彆人活著。
現在,人之將死,這一切,似乎都解脫了。但將死之人,最掛唸的,最放心不下的,也同樣是這些。
國增知道了,景明剛纔想說,卻未說的話,或許就是這些。
從大摩河村,回到了大梨園村。第二天,又拎著行李箱,從村口坐上城際班車,國增先到了黃驊市,又從黃驊市坐上城際班車,到了滄州市客運站。出了客運站,走十多分鐘,就是滄州火車站。國增有條不紊的進站、買票、檢票,他站在站台上,看著綠皮火車緩緩地駛進站。
綠皮火車在滄州站,停了片刻,之後又呼嘯著駛出滄州站。國增躺在臥鋪上,要坐一天一夜,這趟車才能到沈陽。等到了沈陽,自己至少要待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臨走前,對景明說的話,景明,你要等我回來,你可一定要等我回來。
就在國增走後的第二天,景明開始進入了昏迷狀態。李大夫把過脈後,又認真的檢查了一番,看了看景明的瞳孔,最後出了西屋,來到了東屋,對著眾人道:「景明,可能,也就這兩天了。」
此時的景明,已經油枯燈儘,到了彌留之際。
生命的儘頭,是另一個世界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