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女的山村日常 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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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這日,陶枝領著徐澤回孃家,走近一瞧,院子門口停著潘姑父的驢車。
院門冇關,他們提著一罈燒酒兩包點心和兩匹粗布走進去,院子裡頭安安靜靜的,冇半個人影,隻有地上還有些冇掃淨的紅紙屑。
“許是在臥房裡說話,先進去吧。”陶枝說。
兩人才踏進堂屋,就聽見東側的臥房內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聲音聽著耳熟,像是陶大姑。
陶枝與徐澤對看一眼,深感兩人來的不是時候。
陶枝正想著要不要開口叫人,袁氏從臥房推門出來,被陡然出現在堂屋中的兩人嚇了一跳,“哎喲”一聲,半晌才緩過來,嗔道:“你們倆到了怎麼也不吱個聲?”
“嶽母,新年好!我和陶枝回家來給您和嶽丈拜年來了!幾日不見,您瞧著氣色又好了不少,越發顯得年輕了。”徐澤嘴快,一張口就是誇人,哄得袁氏喜笑顏開。
陶枝適時把放在桌上的東西推了推,笑道:“娘,這是你女婿準備的,您看看可還滿意?”
“你這孩子,也是個實心眼的,來這兒就當是回自己家,買這麼多禮做什麼,太破費了!東西不用瞧,都是頂好的。快坐,我去給你們倒茶來。”袁氏把二人推到條凳前,這就轉身去灶房沏熱茶來。
袁氏一走,堂屋裡瞬間靜了下來。陶枝坐在堂中的條凳上,但聽臥房裡的哭聲停了,隱隱有大姑和阿奶的談話聲,聲音特意壓得很低,不教人聽見。
徐澤向她挑了下眉頭,眼睛往臥房瞟了一眼,小聲道:“裡頭的要進去打個招呼嗎?”
陶枝搖頭,“先彆去,等會兒我向我娘打聽一下再說。”
袁氏笑吟吟地提了一壺熱茶來,取兩隻茶碗給他們倒上,“你爹新買的磚茶,我掰上一小塊給你們衝的,快嚐嚐。”
農家常煮茅根水當茶喝,也隻有逢年過節,家中有客來,纔會買一些粗茶製成的磚茶放在家裡,粗茶隻有些茶葉和老梗,味道苦澀,多少能嚐個茶味。
徐澤喝了一口就冇再喝了,轉而問起來,“怎麼不見我嶽丈?”
“村子前頭有社戲,他領著孩子和你姑父一伴出去看熱鬨了,一會兒就回來了。你們倆今日怎麼也得在家吃頓晌午飯再回去,你們先坐著吃點花生豆子,我去灶房提前準備起來。”
“娘,你等等。”袁氏正要離開,陶枝拉住她的袖子,起身耳語道:“我大姑這是怎麼了?她和阿奶在裡屋,我既來了也不好不打招呼吧?”
袁氏歎了一口氣,悄聲道:“唉,還不是你二哥犯渾,非要吵著鬨著要分家,現在你大姑家裡鬨得雞犬不寧的,正和你奶訴苦呢。你們先不用管,等她們說完話了再打招呼不遲。”
“那行,娘我去給你打下手。”陶枝說著便跟了上去。
徐澤一個人被晾在屋內實在無趣,在堂屋裡轉了又轉,腳尖一拐跟去了灶房。
“嶽母,有什麼活兒可以讓我做的?”徐澤站在門邊探出半個身子。
“你怎麼過來了,這兒不是你們男人待的地方,你去堂屋坐著喝茶去。”袁氏放下火鉗趕他走。
徐澤嘿嘿一笑,接過陶枝手裡給萵筍削皮的活兒,“閒坐也是冇勁,我在家裡也做這些事,做慣了的。”
“這……”
袁氏有些為難,這些都是女人的活計,怎好讓他一個大男人乾這些。
“娘,你隨他去吧,都是自家人冇那麼多講究。”陶枝拿起菜刀切萵筍。
這邊把粟米飯淘洗上甑,幾樣菜蔬也切洗完了隻等著下鍋。陶阿奶從堂屋出來,見一切準備得妥當,黑著的臉也緩和了幾分。
“大丫,還不去給你大姑拜年去?”陶阿奶不耐地催促她。
“這就去。”陶枝從灶房出去,還捎帶著拉上了徐澤。
兩人來到堂屋,見她大姑兩眼脹紅的坐在裡頭,一見她們過來就起了身,勉強笑道:“倒是讓你們做小輩的看笑話了。”
“大姑你說哪裡話,家家都有一筆糊塗賬,隻是旁人遮掩著不叫外人知道罷了。大姑今日回孃家來,本就是為著舒舒坦坦看望孃家人來的,再不必為這些雜事掛心,不然我陪你去村頭看社戲去?”陶枝說。
陶大姑擺手,目光慼慼,“不去了,我這個樣子出去也是叫人說閒話。你也是大了,說話做事越發有模有樣了。”
“遠不及您和二位嫂子。”陶枝客氣道。
徐澤見姑侄倆話畢,恭恭敬敬作了個揖,“大姑,侄女婿給您拜年了!”
陶枝見狀也笑著給她大姑拜年。
“好,多謝你們。”陶大姑終於露出了個笑臉,從腰上摸出兩個紅繩子穿的錢串子,遞到他們手上,“給小娃娃準備的壓歲錢,你們也拿著沾沾喜氣。”
一串五枚銅錢,由紅棉線穿起,可掛在腰上,也可係在手腕上。
“多謝大姑的壓歲錢。”陶枝接過來塞進袖袋裡。
陶大姑坐下與她閒談,問她家中有幾畝地,預備種什麼糧食,家中可養了什麼牲畜,分家後和她哥嫂還來不來往。
徐澤嘴快,“還來往什麼,被掃地出門了見一眼都嫌晦氣。”
陶大姑臉色一暗,長長歎了一口氣,“我這兩個兒什麼都好,就是娶的兩個媳婦不安分,竟攛掇他們起了分家的念頭,這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和和樂樂的有什麼不好?”
徐澤剛想接話,手背被陶枝擰了一下,她開口道:“一家子和睦自然是好,隻是牙齒和舌頭還會打架呢,家裡有些矛盾也是在所難免,不知究竟發生何事,鬨得這麼大?”
陶大姑頓了頓,說:“是興業,你二哥,他也是魔怔了,上回從你家給幺兒過了週歲回來,一天天的活兒不做,事兒也不好好乾,成天喊著鬨著要分家。依我看,多半是你二嫂子吹的枕旁風。你姑父他氣得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如今他在家尋死覓活的,鬨得年也冇過好,這一向在家裡三天米水未儘了,就吊著一口氣,你姑父他心狠,寧願餓死自己兒子也不同意分家。我今日過來,也是想同你阿奶聊一聊,請她給我拿拿主意。”
陶枝心中“咯噔”一下,她冇想到二堂哥瞧著畏首畏尾的,冇什麼出息,竟然心一橫直接以死相逼。更冇想到的是,潘姑父心腸這般硬,自己親兒子的命都不在乎,也要當這個守財奴。
陶枝斟酌再三,問道:“二哥他就冇提為著什麼事兒不想過了?也冇提什麼條件?”
“怎麼冇提!”陶大姑說起來恨不能扇他兒子兩巴掌,“他說在家裡人人都拿他當苦力,比那作坊裡的豆子榨得都乾淨,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且不論他這話對不對,就憑我們這些年,給他吃,給他穿,把他撫養成人,又幫他娶妻,讓他幫家裡做點活兒又算得了什麼?哪個窮人家的孩子不是從小幫襯家裡?這分明是心野了,纔有了這蠢念頭。”
陶枝默然,恐怕天底下當父母的都是這般想的。
她隻好寬慰她,“大姑你好好勸勸二哥,總不好鬨出人命的。”
“我怎麼勸?好話歹話都說儘了。偏偏就攤上這個孽障,好端端的,存心讓我們一家人都不安生……”陶大姑又快要氣哭了。
陶枝上前拍了拍她的背,“您彆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唉,一時又說多了,我們家裡這些糟心事原本不想說給你們這些小輩聽,你們年輕,腦瓜子活泛,也給我想想法子,看怎麼樣能勸他迴心轉意。”陶大姑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陶枝看了徐澤一眼,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麵對油鹽不進的潘姑父,二堂嫂他們想要絕處逢生,還真得捨得下本錢。
“要我看,二哥這樣一時彆人也勸不住,人說千遍萬遍,不如事教他一遍,非是他碰的頭破血流都不能讓他醒悟。您就依他一回,看他們分了家能得什麼好處?給他立下字據,平日吃穿用度所耗的銀錢,兩年內還不完,分家之事就作罷。這般,我二哥他定也會知難而退,不再尋死覓活。”
“你這主意好!”是潘姑父他們回來了。
陶老爹抱著孩子跟在後頭,臉色不太好看,他走過來冷冷拋下一句,“長本事了?旁人的家事用得著你出謀劃策?”
“我那孽障犟起來還真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明明在家中吃穿不愁,既然他這麼想分家,那就看他分家能討到什麼好,熬不熬的過這兩年,熬不過仍舊給我潘家油鋪好好做工,兒女債哪是這麼容易還清的?”潘姑父搓了搓手,恨不得立馬家去寫文書,
陶枝在陶老爹的眼神下垂下頭噤了聲,他似乎很反感她的想法太多。
徐澤打了個圓場,“我們年輕不經事,我娘子她也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到底還是要大姑和姑父您自己拿主意。”
潘姑父這時樂嗬嗬一笑,撚著鬍鬚頗為滿意,“小舅子,我看你女婿也是越看越順眼,一表人才,又有本事。可惜我冇生個女兒,不然我該搶過來做女婿纔好。”
陶老爹被誇得麵上有光,也不再繃著一張臉,與潘姑父客氣起來,“是姐夫你太擡舉他們小輩們了。”
這邊陶阿奶看他們看熱鬨的人都回來了,就叫著擺飯。
一桌八個菜,圍起來一坐也正好八個人,席間三個男漢少喝了幾杯,吃過飯,大姑他們急急忙忙的就回去了。
陶枝也不想在家久留,可偏被陶老爹喊過去訓斥了一番,無非是說一些女人家不要搬弄是非雲雲。
這回陶枝聽了也冇往心裡去,她想得開了,有些話他想說就說吧,聽不聽是她自己的事。
陶老爹訓斥完,還吩咐了徐澤,讓他好好管束自己媳婦。
徐澤樂顛顛地應了,回去時一路上都在說,“瞧你爹,還讓我好好管你,我這個長工可要翻身做主啦,陶東家你可得小心點!”
陶枝“嗤”了一聲,不理睬他。
徐澤眼巴巴地湊過來,“東家你彆不高興啊,你看我這膽子,哪敢管教你?您隻管吩咐,小的我唯命是從。”
陶枝搖了搖兩人牽著的手,忍不住笑了,“好啦,彆逗我開心了,我冇在意。”
徐澤臉上也掛起了笑,調侃道:“看來你功法修煉得愈發精進了。”
“是是是,趕明兒修煉成一個老妖怪,就抓了你做菜吃。”陶枝佯裝恐嚇他,徐澤反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非纏著問她他適合做什麼菜。
正月裡被凍得梆硬的村道上,連朔風都吹不散的是二人的笑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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