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小首輔 ◇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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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你還總是說我,可現在你自己在屋裡也不多點幾盞燈。”陶小池從外麵走進來,手裡端了一碗綠豆湯,“喝點綠豆湯,消消暑氣。”
裴璟早就聽到了陶小池的腳步聲,聞言把目光從地下的那一小撮灰燼上移開。
“府裡備喪的事都弄好了?”
陶小池:“皇帝駕崩,舉國哀痛。我讓人把府裡花哨的東西全部了,所有人都穿素色衣裳。”
裴璟握住陶小池的手,壓低聲音,“朝廷上或許會有大動作,不,是一定會有大動作。”
陶小池抿了抿嘴角,“會亂起來嗎?”
他從小見過最大的災難便是少年時家鄉的水患,但那是天災不是人禍。而兵禍卻是人禍的一種,自從來了幽州之後他才真正見識到什麼叫民不聊生。
裴璟指了指上麵,“那得看看那位會怎麼做。”
陶小池十分熟練的胯坐在裴璟腿上,下巴抵在裴璟肩頭,而裴璟則順勢攬住陶小池的腰。
這是近年來他們二人在談論一些秘密事情時的姿勢,兩個人距離極近又低聲說話,可以有效避免其他人竊聽談話內容。
“怎麼說?”陶小池說話間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裴璟耳朵上。
裴璟雙手摩擦著陶小池背後的腰帶,輕聲道:“如今九大塞王轄三護衛軍,鎮守邊疆並以衛宗社,至於內部趙王占漢中、蜀王占蜀地,吳王占江南……雖說分封初期規定藩王在封地食祿而不治事,可上年蜀王在蜀地勸桑勸農,在蜀地掌握民政大權,竟被皇上大力褒獎。新帝繼位首要麵臨的便是中央權利失衡和藩王威脅,再加上東南士族鄉紳,西南土司叛亂,西北胡人歸漢……”
裴璟慢慢的一字一句說如今大周朝的種種問題,這讓陶小池有種大周朝沒救了的錯覺。
最後裴璟道:“可這些都不是首要問題,新帝登基之後最先要解決的便是官員缺額。”
陶小池微微一愣,“所以,你認為朝廷會開科舉?”
裴璟輕笑,“絕對會。”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建武帝,例如秦始皇,每天批閱奏章數量多到得用車拉,所以當秦朝換皇帝之後,中央對地方的統治力度開始大大下降,而大周朝建武帝在世時,每天批複摺子的數量比秦始皇隻多不少。
裴璟一邊心裡想著事,手不自覺的摸向那手感極好的渾圓。
原身是個廢物,這個年紀的時候還窩在河渠府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但如今的裴璟早就坐到了四品知府的位置上,陶小池都變成了豪商。
沒錯,如今陶小池可是幽州府一帶有名的豪商,他的商隊最近兩年裡已經開始倒賣糧食。
裴璟做官幾年,依舊得靠陶小池來養,但對此他臉不紅心不跳,就算是被人上奏一本,都能說彆人這是在眼紅。
陶小池在兩年前便背地裡拉上了彭王世子做生意,如今商隊獲利四成歸幽州府公賬,兩成成歸彭王世子的私賬,一成歸陶小池自己,三成歸商隊(包括成本和人員撫恤),而且彭王世子是個敞亮人,陶小池還不想彭王世子出事。
“彭王這次去京城,應該是沒事吧?”陶小池把裴璟在自己身後做怪的手強行移開。
裴璟一款無辜,又笑著捏了捏陶小池的耳垂,“放心,新帝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陶小池聽出了裴璟的弦外音,無力的趴在裴璟肩頭,柔軟的臉頰抵在裴璟的肩膀上,“希望隻是皇家內部紛爭,彆殃及百姓。”
裴璟看向書桌上的燭台,搖曳的燭光倒映在他的瞳孔裡。
對於皇室來說,國既為家,家既為國。
皇帝的家事就是國事,皇家動蕩,整個大周朝又怎麼不會動蕩呢?
裴璟一手緩緩的拍著陶小池的脊背,不過他會保護好小池。
“放心,會沒事的,彆想太多。不過幽州府這邊的報社得先關了。”
曆朝曆代因言獲罪的人不計其數,為了保險起見,得儘快把報社關了,以免被人藉此生事。
至於老家河渠府的報社,早在陶小池跟著裴璟來幽州時,報社就已經被陶小池關了,他還把不少原先報社的人手帶到了幽州,也正是因為如此幽州府報社班子才會這麼快搭起來,至於如今河渠府的報社,那和陶小池還有裴璟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
果然,例如裴璟所料,各路藩王進京哭喪,過程十分順利,京城也沒有傳來新帝不滿或者藩王不尊新帝的訊息。
京城局勢平靜無波,天家子孫和樂,兄弟叔侄彼此尊重,之前裴璟對陶小池說的那些私下猜測彷彿都是他在杞人憂天。
同年秋天八月,北邊戰時再起,原本歸順於大周的蒙古兀良哈三衛再次反叛。
幽州此地作為反叛軍的主攻地區,一度淪為危險的戰場前線。
裴璟穿著官袍站在城門上看著遠處的,幽州左護衛指揮僉使譚能站在他身旁。
譚能道:“這群草原韃子明顯有備而來,故意趁著如今彭王不在邊關生事。”
裴璟道:“給京城去信了嗎?”
“昨天夜裡就讓人快馬加鞭把信送去京城。”
裴璟點頭,“如今彭王殿下不在,幽州百姓的生死全要仰仗僉使。”
“不敢當。這些年裴大人對幽州的所做的一切我們這些騎馬帶兵的也都看在眼裡,叛軍要想攻進幽州,隻能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說完譚能一揮手,對後麵的將領道:“隨我出城應戰。”
“是。”
這一仗打尤為慘烈,裴璟站在幽州府城裡,安撫百姓,操持政務,而陶小池名下也多了一支購買草藥的商隊。
這場仗朝廷打的很是艱難,城裡的傷兵越來越多,裴璟和陶小池兩個人忙的一天隻能睡不到兩個時辰。
半個多月後,彭王從京城趕往幽州府。
彭王帥軍殺敵,勇猛至極,戰場上的局勢立馬發生了變化,甚至彭王在擊退敵軍之後帶領親兵深入窮追不捨,七天後彭王親自提著叛軍首領的頭回來。
彭王用堪稱勇猛的軍事勢力,斬殺叛軍將領首級,為新皇登基賀喜。
…
承寶元年,新帝舉辦登基儀式,流程要比料想中的要快上不少,要知道如今距離先帝去世還不到一年。
一年孝期還未到,朝臣們便急忙擁護陛下登基,裴璟嗅到了一絲山雨欲來的味道。
緊接著承寶元年三月,朝廷選拔人才,科舉會試舉行。
而這次,新帝並未遵從先皇在世時最後一次科舉那樣劃分割槽域科舉,而是遵循了以往朝代的慣例,隻在京中進行一場會試。
結果便是一百多名新科進士無一例外全是南方人,北方地區包括西南地區無一人中舉。
而新帝的做法是,將這一百多名新科進士全部入朝為官,然後開始在朝廷實行保舉製。
得到這個訊息的裴璟在書房坐了一天,這一幕讓身邊跟著的下人急的團團轉。
裴璟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的品性也不高尚,他知道未來彭王會繼承大統,這幾年他在幽州府做這麼多事,也不過是想日後讓彭王主動拉攏自己而已。
如今他坐在書房反思,因為他一開始好像把彭王能登基的原因想到太複雜了。
如今建武帝時期南北榜案重現,新帝的做法想等於推翻了建武帝時期將近二十年的科舉改製。
為什麼會有南北榜,為什麼南北榜會再次出現,除去本質上南北教育不平衡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些年朝廷建立並極力推崇國子監,在北方建立大大小小的府學縣學,本質上是想改變天下文人所學的東西,讓讀書人拋棄舊時所學,培養獨屬於大周朝的人才。
但即便如此,在科舉考試下,國子監的學子還有北方官學的學子一個都考不上,那些人就是想讓皇帝知道,京城的國子監不行,官學也不行,隻有他們行。
如今新帝就這麼明晃晃的掉坑裡,為了補充官吏缺額聽從朝臣建議重啟保舉製。
空無一人的書房裡,裴璟嗤笑一聲,這皇帝位置遲早坐不穩。
…
原本以裴璟在幽州府的功績足以讓他升官,但有人突然上書彈劾裴璟。
說裴璟此人親近商賈,再加上因為前段時間的戰亂幽州地區此時百廢待興,於是裴璟便繼續在幽州知府這個位置上待著。
但這正是裴璟想要的,那個上書的人也是裴璟背地裡請人故意做的,如今裴璟可不想離開幽州去其他地方淌渾水。
接下來,朝廷上彷彿再上演一幕幕荒誕喜劇。
新帝從翰林院提拔上來一位叫方儒真的臣子,並提拔對方做禮部侍郎,日日聽對方講學,對其十分信任,而這個人也開始了自己的瘋狂保舉之旅。
短短一年時間,方儒真保舉了名二百九十八名官吏,並且在這個基礎上還在繼續大力保舉。
裴璟也不知道對方私心過勝,還是讀書讀傻了,真敢在朝廷上這麼玩,反正這種事兒裴璟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緊接著就在新帝登基的第二年,皇帝隨便一拍腦門突然決定要削藩,於是下令殿前司軍隊率先把在京城陳王府圍了。
所謂柿子挑軟的捏,陳王今年不過二十有五,比當今皇帝年長兩歲,並且陳王不喜讀書不喜兵法,隻對一些岐黃之術感興趣,如今王府中也隻有一位王妃,二人成婚多年並無子嗣。
皇上突如其來派兵圍困陳王府,封地距離京城近的藩王們接到訊息之後頓時警覺起來。
但誰也沒有想到平時不吭不響陳王性子竟剛烈非常,在王府被圈禁的第八天,陳王上吊自儘並用一把火點燃了陳王府。
皇帝震怒,賜陳王諡號為戾。
此事一出,各地藩王紛紛坐不住了。
陶小池看著如今朝堂上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簡直就跟看故事書似的。
“真的假的?皇上能這麼乾?他身邊就沒人勸他?”
裴璟搖搖頭,“皇上親近方儒真,身邊的臣子也大多都是方儒真一派的人。”
陶小池無語之間竟然覺得好笑,“削藩的確是該削,但是皇上應該讀過史書吧,好歹翻翻史書,哪個朝代削藩能這樣削的,漢武帝成功削藩之前,因七國之亂各大藩國戰力不足,之後又經過漢景帝和漢武帝兩代帝王徐徐圖之,這才削藩成功,而皇帝登基不過一年就弄死一位藩王,如今邊關就有九位王爺掌兵,弄不好就會逼藩王兵反。”
裴璟輕笑,“是啊,明擺著的事,可是有些人就是看見。”
…
幽州府一改往日的熱鬨,街道上的人都少了不少,隱隱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幾天前皇上下令,命鎮守邊關的九位藩王反京,而就在這時間點,彭王世子卻主動在一家酒樓約見裴璟。
二人閒扯了半天,裴璟突然道:“方儒真是精英,從小就是,他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權利,他眼中的民,是想他一樣從小能吃飽還能讀書的民,他站的太高,眼界太高,看不見腳下彎腰從土地裡刨食的百姓。他口所謂“為民”是維護享受著富貴生活人的特權,而不是真正保護平民。”
裴璟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段話,卻讓一旁的江元恒心頭一陣。
裴璟看向江元恒,“世子,您吃過百姓的食物嗎?”
“我……”江元恒想說自己吃過。
皇爺爺小民出身,為了使子孫後代不忘祖輩艱辛,皇子皇孫日常飯桌上都要有兩道簡陋的農家菜,但他不喜歡吃,從小就不喜歡吃,如今那些簡陋的飯食基本已經成了飯桌上的裝飾品。
裴璟拿起桌子上的餅子,遞給江元恒,“這是幽州百姓日常吃的餅子,他們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嘗過精麵的味道。”
江元恒接過乾巴巴的餅子,定定的看了兩秒,果斷把餅子塞進嘴裡,乾澀,喇嗓子。
江元恒嗆的直咳,不知道是被嗆的,還是怎麼,眼中隱隱含有水光,聲音有些沙啞,“這就是皇爺爺年少時吃的東西。”
裴璟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如今的大周內憂外患經不起過多折騰,世子貴為天潢貴胄應該比微臣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