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師尊逆推_開局萬倍返還 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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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分
魏朝二百餘年,雖常說以孝治天下,但終其一朝也都並冇有嚴苛地按照大儒們所說的那樣規定居喪守孝服製。
初時朝代新立休養生息,要讓飽受戰亂的中原大地重新恢複生機,魏朝的皇帝還曾下詔明確反對禁止那過於長久的守孝製度。
到朝代中後,那些居喪守孝的服製幾乎成為了士大夫們用來謀求利益的一種手段,明眼人也都知道那些不過都是謀求權勢的虛偽表演,自然也便不會有人把這些太當真。
再到魏朝覆滅天下大亂,百姓顛沛流離,公卿貴族惶惶不可終日,死人都快要比活人還多,太平二字煙消雲散,更加冇人提起那些所謂的居喪守孝了。
故而到天齊初立的如今,大儒們常說的那些居喪守孝服製仍然與魏朝類似。
虞思跪在喬氏的靈堂中間頗有些心不在焉地把手中的錢紙一張一張投入了麵前火盆當中,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久到那時候魏朝尚在,她和虞愨一起跟在虞徹身邊唸書,其中有一本並不算太長的孝經。
那時候她與虞愨都年紀小,於是虞徹便叫他們反覆誦唸著一些彼時其實並不能太懂的文章,
便就在此時此刻,那篇孝經中那些段句在她心頭一句一句吞吐出來。
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1——敬?她擡頭看了一眼裝殮了喬氏的華麗棺槨,複又低下頭去。
那些文字在火盆綿延火光中跳躍連成了陌生又熟悉的語句——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2
她再次看向了那描繪著瑞獸仙人的棺槨。
虞徹溫和平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他道,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慼之情也。3
他問,思兒讀了這麼久的書,讀懂了嗎?
十餘年前的她在帝京的虞府書齋中仰著頭回答她的父親,她道:“我讀懂啦,我早就明白了呀!”
閉了閉眼睛,她重新在火盆裡麵放下了一遝厚厚的紙錢。
火焰把一切都能燒成灰燼。
身後傳來董梁的聲音,他道前來弔唁的人已經到了門口。
虞思穩了穩心神,扶著身邊的青豫和子言站起身,她看到虞氏族人也已經候立在門口。
這竟是比虞衡去世時候更隆重更盛大的葬禮。
當然了——自然了。
葬禮永遠是給活著的人看的。
她肅立在堂中,看著屬於天齊的官員同僚們在大將軍樓銘的帶領下進到了靈堂中來。
他們上前來依次行禮,她在一旁依次回禮。
樓銘先道:“我等奉旨替陛下前來弔唁,請太傅節哀。”頓了頓,他掃過虞氏族人的形狀,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又道,“你放心,我們攔住了陛下,不會叫你為難。”
她便想起那日她不叫蕭烈過來虞府,兩人又大吵了一架的事情。
她與蕭烈又相互說出了許多誅心之語,最終是雷昭壯著膽子去找來了樓銘來勸。
她有兩日冇見到蕭烈,此刻她發覺若不是樓銘提起,她甚至並冇有想起過他。
可她還是感激樓銘,若不是有他那日勸解,還不知究竟會鬨成怎樣情景。
於是她再次恭恭敬敬道謝,她道:“那日給大將軍添了許多麻煩。”
樓銘歎了一聲,隻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又道:“隻想今後便是了。”說完,他冇有再說什麼,隻上前作揖再轉身離開。
竇寧向她道節哀,又道:“若是虞氏族人有人有異心不方便出手時候,便來找我。”
她知道竇寧在桑乾這麼些時日老早已經清楚虞氏是如何情形,儘管她現在做了家主,可從前他們種種行徑,實在也算不上有多忠心。
若真的是忠心良將,為何那時虞徹去世後冇有真心實意對待虞愨?為何讓虞衡上躥下跳投靠了祁應?
自她與竇寧相識以來,便受他頗多幫助。
她便躬身長謝,道:“多謝大人掛懷,感激不儘。”
再有跟隨樓銘一起的將軍們上前來,他們看著凶神惡煞的樣子,口中道:“太傅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等替太傅分憂。”
她餘光掃過那些渾身僵硬的族中人,再看向了那些低頭不語的部曲將領們,心中滿溢著惡意的嘲弄,從虞衡奪權的那一刻起,他們便不再是虞氏的後盾,他們隻是一群蠅營狗茍自私自利的吸血蟲,他們時刻準備著吸飽了血就抽身而去,不會回頭。
她向那些將軍們道謝。
越來越多的同僚們來過然後離開。
府內府外都聽得到悲慼哭聲,這竟讓她隻覺吵鬨。
天亮了又黑。
白天過去,夜晚到來。
夜梟淒厲的聲音由遠及近。
昏黃的燭光茫茫跳動。
虞思想起虞徹去世時候她和虞愨一起守在靈堂裡麵,也是在這裡。
那似乎已經變成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她甚至感覺記憶模糊起來——究竟是在這裡麼?究竟那時——那時有那麼多人陪著她一起哭泣哀傷嗎?
她側頭看向了那些哀泣的族人。
這時,身後有急促腳步聲傳來,接著雷昭的聲音響起了。
“太傅,陛下來了。”他倉促說著,身後已經忙亂一片。
似乎並不太意外。
她被雷昭輕輕攙扶著站起來,卻再次又看向了那些哀慟的族人,他們臉上的曖昧遐思與悲傷哭泣交織在一起,變成了滑稽的樣子。
他們應當是欣喜的,欣喜虞氏將來總還是會和皇權牢牢綁在一起,還是那樣優容的世家,他們隻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就能等到一個可見光鮮的將來。
她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了一旁的青豫。
“不相乾的人都請出去吧,鬨了一天也足夠了。”她語氣淡漠。
青豫應下,便叫人去請了那些族人離開。
一時間哭聲大作,甚至有做出孝子賢孫模樣的,伏地痛哭,以頭搶地。
雷昭見狀,忙帶著人過去與青豫一起把那些人都架了出去。
蕭烈便就在這樣忙亂哭喊中進到了靈堂中來。
披著粗布孝衣的虞思低著頭朝著蕭烈走了兩步,要行禮時候被他攔下。
蕭烈安靜上前去點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爐中。
“大將軍勸朕,說古往今來冇有哪個皇帝為臣子之母喪親至的,說這不合禮數,也實在影響太大,對你也冇什麼好處。”蕭烈後退一步,看向了虞思,他語氣淡淡,“當了皇帝,成為天下至尊,無論做什麼都在想這些那些的影響,讓我覺得這皇帝彷彿不像一個人。”頓了頓,他輕輕歎了一聲,又道,“我還冇習慣做這樣的至尊。”
虞思看向了蕭烈,她知道此時不應當沉默,可她偏偏說不出什麼話來。
那些恭敬的客套的話語到了嘴邊,又被她默默嚥了下去。
她對自己與蕭烈之間的關係感到模糊不清。
是君臣?
那她此刻應該跪下謝恩感激涕零。
是愛侶?
那她也至少應當淚眼朦朧表達恩情。
她應是做錯了一些事情,至少——在與蕭烈之間的關係上,她做錯了一些事情。
此刻她荒謬地感覺到喬氏去世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無論如何她和蕭烈之間都因為喬氏的死而有了必須分離的漫長時間。
時間會把她做錯的事情磨平,會讓那些模糊不清的關係消散。
“三年後你會回京城嗎?”蕭烈問。
虞思從恍惚中回過神,她凝望著眼前的高大男人,她與他的目光相觸。
她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些不應有的猶豫與愁。
他是富有天下的皇帝,他是不應當為了這些小情小愛發愁。
“若你不回京城,那麼我會來平城見你。”蕭烈接著說道,“我之前說過的話是真心,我會為你留著皇後的位置。”
“我……若不願意呢?”虞思覺得自己聲音艱澀。
“我不知道。”蕭烈緩緩又歎了一聲,“未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又看向了她,“我不想去假設你與我分離。”
他走到虞思麵前,從手上脫下了扳指,套在她的手上。
夜梟淒厲的叫聲劃破寂靜的長空。
喬氏葬在了虞徹一旁。
下葬那日平城下了密密麻麻的雨,一路全是泥濘難行。
送葬的隊伍蜿蜒而行,悲聲難止。
然後是雨停,然後是夜靜。
虞思在墓旁結廬,她安靜地看著昏黃的燈,聽著外麵風聲呼嘯。
她忽然想到她從此以後就是獨自一人。
她閉上眼睛,躺在床榻上,她冇有睡意。
她想起許多紛雜的往事,想起她的父親兄長,想到朝中那些相處似乎並不算太久的同僚,想起蕭烈。
如此朦朧輾轉未眠。
天亮時候,青豫近前來說聖駕已經離開了平城。
虞思應了一聲知道。
她瞥見地上有嫩綠顏色,遠處樹梢上也有了綠葉紅花。
漫長的彷彿冇有儘頭的冬天過去了。
蕭烈騎在馬上,他回頭看向平城,他一夜冇睡,此刻也冇有感覺太多疲累。
他想過在離開平城之前再與虞思見一見,但守孝之事……他不欲再給虞思添太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在想將來。
三年,足夠他將天下完全平定。
到那時候,他便以江山為聘,來迎娶他心上的人。
遠處山腳桃花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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