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25章 慕容錚謀變,聯百裡圖逆
夜色尚未褪儘,藥香卻已彌漫得濃稠如霧。百裡爵斜倚在雕工繁複的紫檀木榻上,左肩傷處纏裹著層層素白紗布,包裹得嚴絲合縫,可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肋骨深處傳來鋸齒般撕扯的鈍痛,彷彿有無形之刃在血肉間緩緩遊走。他閉目片刻,眉心微蹙,指尖輕輕抵住繃帶邊緣,小心翼翼地試探那片隱隱溫熱——血仍在滲出,緩慢而執拗,宛如某種隱秘而冷酷的倒計時,在寂靜中悄然滴落。
門扉輕啟,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太醫提著烏木藥箱緩步而入,垂首換藥,動作嫻熟老練,卻始終緘默不語,連一絲多餘的聲響也未曾留下。百裡爵微微側首,目光掠過對方低垂的眼簾,靜靜看著他從藥匣中取出一疊嶄新的紗布,又將沾染血跡的舊布仔細捲起,收進箱底,準備帶走。
就在藥箱即將合攏的刹那,他忽地輕咳兩聲,聲音沙啞而虛弱,抬手扶住額角,語氣謙和地說道:“勞煩再留一塊乾淨紗布罷,夜裡發熱出汗,總得擦拭一二,免得沾濕了傷口。”
太醫微微一怔,隨即頷首應下,從匣中又取出一方雪白細軟的紗布,整整齊齊疊好,輕輕置於案角。百裡爵低聲致謝,語氣溫潤柔和,一如尋常病中之人,毫無半分異樣。
腳步聲遠去,殿內重歸沉寂,唯有燭火在銅雀燈台上輕輕搖曳,投下斑駁幽影。他緩緩睜開雙眼,眸光清冽如寒潭秋水,再無絲毫病態迷濛。他撐起身子,動作雖緩卻極穩,右手悄然探向案邊那塊新取的紗布,蘸了指尖,在無人窺見的角落疾書八字:慕容夜訪,言及廢立。字跡深淺不一,卻力透布紋,暗藏驚雷。
字跡細若蚊足,暗紅血痕蜿蜒於紙麵,透出幾分隱秘的凝重。他寫罷,唇邊輕吐一口氣,緩緩吹乾墨跡,動作輕柔得彷彿怕驚擾了夜的寂靜。隨後,他將紗布一角悄然折入藥匣夾層,精準地嵌入木板接縫之中,嚴絲合縫,不留半分破綻,宛如從未開啟過一般。
做完這一切,他躺回榻上,雙目微闔,呼吸綿長而沉穩,神情安然若素,儼然一位亟需靜養、不勝病痛的傷者,連眉梢都染著幾分倦意與虛弱。
與此同時,乾元殿東閣已悄然亮起燭光,昏黃的光暈在雕花窗欞間輕輕搖曳。玉沁妜端坐於案前,身姿挺直如鬆,烏發挽成高髻,簪一支素銀步搖,冷光微閃。案上堆疊著昨夜未批完的奏摺,層層疊疊,如山積壓;另有一冊今日遞上的藥材清單,紙頁嶄新卻字字沉重。她翻動文書,指尖劃過紙麵,發出細微沙響,動作從容不迫,目光如寒潭深水,寸寸丈量,毫不容情。
當宮人低眉順眼地捧上藥匣時,她並未急於啟封,而是先垂眸掃過清單末尾一行小字——“華陽宮偏殿換藥記錄:紗布三塊,白絹二尺,止血散五錢。”
她眸光微凝,指尖輕輕停駐在“紗布”二字之上,似有所覺,又似隻是尋常一瞥。片刻後,她忽而改了主意,神色不動,隻將整隻藥匣輕輕推向案角,動作優雅而疏離,彷彿那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舊物。
隨即,她執起那支淬過劇毒的紫檀木筆,木質溫潤卻暗藏殺機,筆杆雕著纏枝蓮紋,幽光流轉。她提筆蘸墨,在一份無關緊要的河工奏摺上,從容寫下“準”字,筆力遒勁,收鋒利落。末了,筆尖微微一偏,輕輕一點在紙角,力道極輕,如風拂柳,卻意味深長,彷彿一道無聲的訊號,悄然落入這深夜的權謀棋局之中。
她依舊沉默不語,指尖輕緩地翻過下一頁文書,動作從容而克製,彷彿方纔那一瞬的微頓不過是風掠紙頁般不經意。然而那細微的漣漪,卻早已如石落幽潭,在寂靜中悄然漾開,無聲無息,卻久久不散。
數裡之外,華陽宮偏殿仍被一片深沉的靜謐籠罩。百裡爵醒得極早,卻遲遲未曾起身。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錦衾之上,他隻倚靠在軟枕間,命宮人端來溫粥,淺啜幾口便擱下瓷匙,輕聲道胃口不適。整日閉門謝客,連女帝遣來的內侍立於階前,也被近侍低聲婉拒,不得入內。
他獨坐窗畔,手中握著一卷泛黃的《南華經》,書頁恰好停駐在“庖丁解牛”一段,墨字清晰,筆意悠遠。可他的目光卻並未落在行間,而是遊離於虛空之中,似有所思,又似無所念。偶有微風拂簾,輕紗搖曳,他才微微抬眸,眸光淡漠如煙,旋即又緩緩垂下,宛如一尊被時光遺忘的玉像,冷峻而孤寂。
直至暮色四合,天光將儘,他才低喚一聲,命人取來鎏金銅盆。他親自將那塊早已乾涸發褐的舊紗布投入其中,取出火折,輕輕一劃,火星迸濺,刹那間火焰騰起,橙紅的光焰映照在他半邊臉上,明暗交錯,輪廓忽隱忽現,神情晦暗難測。火勢漸弱,終至熄滅,唯餘一角焦黑殘燼未化,他執銀箸徐徐撥弄,動作輕柔近乎虔誠,任其碎作細屑,簌簌滑落,沉入盆底,如同埋葬一段不可言說的過往。
這一幕,恰被潛藏於廊柱陰影後的密探儘收眼底。那人屏息凝神,待火儘人靜,方悄然退步,身形如夜霧般無聲融入漸濃的暮色之中,不留一絲痕跡。
當晚,太傅府的書房內燭火通明,搖曳的光影在雕梁畫棟間投下斑駁陸離的暗影,彷彿連空氣都凝滯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沉重。
慕容錚獨自端坐於書案之後,眉宇深鎖,指尖輕輕摩挲著一封剛剛呈上的密報,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信紙上的字跡清晰冷峻:“皇夫自昨日至今,未見外臣,未遞奏章,焚毀染血舊布,閉門不出。”
他將這寥寥數語反複默讀三遍,眸光由最初的陰沉漸漸轉為幽邃,唇角忽地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如寒夜中悄然綻開的一縷霜花,冰冷而鋒利。
“此人已有悔意。”他低語出聲,聲音輕得幾乎融進燭火劈啪的微響裡,“傷重體虛,心神俱疲,意誌動搖——正是最易掌控之時。”
他緩緩起身,在書房中踱步而行,錦袍拖過青磚地麵,帶起一陣細微的風聲。昨夜被百裡爵當麵駁斥的情景再度浮現眼前,那番義正辭嚴之詞曾令他幾近崩潰,可如今回想起來,卻隻覺那是精心設計的偽裝。一個自異國而來的質子,如何會真心效忠這北境女帝?更何況,他那一記捨身擋針之舉,來得太過突兀、太過決絕——若非內心掙紮至極,又怎肯以命相搏?
“他是被逼無奈。”慕容錚重新落座,眼神愈發銳利如刀,提筆蘸墨,筆鋒一轉,接連寫下三封密信,字字縝密,句句藏機。
信中詳述其謀:三部尚書早已暗中歸附,禮部侍郎、兵部尚書、刑部左丞皆為舊製派心腹骨乾,朝堂根基已然鬆動;隻需百裡爵在宮中遙相呼應,待春汛大典之日,借“天象示警”之名,請女帝親登祭壇祭天祈福,屆時伏兵四起,封鎖宮門,便可一舉奪權,掌控中樞命脈。
寫畢,他凝視著尚未乾透的墨跡,神情冷峻如鐵。片刻後,輕輕吹去餘墨,將信紙仔細捲起,封入特製的蠟丸之中,外覆暗紋封印,隨即喚來心腹死士,低聲囑咐幾句。那人領命而去,身影迅速隱沒在沉沉夜色之中,唯餘書房內燭火依舊燃燒不息,映照出慕容錚眼底那一抹深不見底的野心與算計。
次日清晨,天光微明,晨霧如紗般籠罩宮簷,百裡爵依循舊例服下湯藥。
年邁的太醫小心翼翼開啟沉香木製的藥匣,取出一疊潔淨的素白紗布,動作輕緩地為他揭去舊敷料。這一次,他並未如往常般在藥箋上留下隻言片語,隻是靜靜倚在窗畔,目光悠遠地望向簷角飛掠而過的一隻灰羽麻雀,唇角忽地揚起一抹淡笑:“這小東西倒是活得灑脫,振翅便起,無拘無束,倒不必理會什麼尊卑禮法、皇室威儀。”
太醫低眉順眼,陪著笑道:“若陛下聽得此言,或許真會動了惻隱之心,稍稍鬆一鬆那森嚴宮規。”
百裡爵輕輕搖頭,發間銀絲隨風微動,聲音低沉而清冷:“她不會的。她心中裝著萬裡江山,也守著不可逾越的底線。”
語氣溫和如常,卻字字如鐵,透出不容置疑的篤定,彷彿那端坐於金鑾殿上的女子,早已被他看穿心骨,洞悉肺腑。
太醫退下後,殿內重歸寂靜。他緩緩抬起纏著細紗的左手,指尖微顫,肩胛處仍殘留著隱隱鈍痛,卻已不妨礙行動。他從枕下悄然取出一枚古舊銅鈴,鈴身斑駁,泛著歲月沉澱的幽光。他用指腹細細摩挲著那圈冰涼的金屬,那是昨日整理舊衣時,偶然從袖袋深處翻出的遺物——鈴壁內側刻著極細密的紋路,蜿蜒如蛇,似是某種隱秘難解的暗碼。
他凝眸良久,眸光深邃如淵,終是將銅鈴悄然藏入懷中,神色不動,未露半分聲息。
午後陽光斜斜地灑進庭院,微風拂過簷角銅鈴,發出清越的輕響。一名宮人緩步而來,手中捧著一件新裁的月白錦袍,衣料在光下泛著如雲霞初散般的柔光。她垂首稟道:“此乃陛下恩賜,因見皇夫近日身形清減,特命尚衣局精心改製,務求合體合意。”語罷又低聲補充,“昨夜三更,陛下仍親自在燭下審看布料,反複斟酌,最終擇了這最輕軟的雲絲緞,說是貼身穿最是舒適。”
百裡爵接過錦袍,指尖輕輕撫過袖口處細密織就的銀線暗紋,那紋路如月下流水,隱而不顯,卻觸手生溫。他忽而低笑一聲,唇角微揚,眸底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漣漪:“她倒是細心。”
宮人抬眼,神色茫然:“您說什麼?”
“沒什麼。”他淡淡收回目光,將錦袍輕輕搭在臂彎,動作優雅如畫,“替我謝過陛下,就說……我很喜歡。”
宮人應聲退下,裙裾輕掃過青磚地麵,腳步漸遠。殿內一時靜謐,唯有香爐中嫋嫋升起一縷沉水香,纏繞於梁柱之間。百裡爵立於雕花屏風前,緩緩將錦袍披上肩頭。鏡中映出他頎長清瘦的身影,眉目如畫,卻透著幾分疏離的冷意。
錦袍貼身剪裁,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腰帶垂下的流蘇隨步輕晃,銀絲綴成的穗子如寒星點點,在光影間微微顫動。他怔了一瞬,隨即習慣性地伸手,捏住那一簇流蘇,指尖緩緩纏繞起銀絲,一圈、又一圈,力道不覺加重,直至結成一個死結,深陷於掌心。
就在那一刻,門外傳來一陣極輕卻清晰的腳步聲,踏碎了滿室寂靜,彷彿某種無聲的預兆,悄然降臨。
他指尖微鬆,動作輕緩卻利落,隨即轉身朝向門口,唇角已浮起一貫溫潤如玉的笑意,神情從容,彷彿方纔片刻的失神從不曾存在。
來者是宮中內侍總管,躬身垂首,姿態恭敬:“太傅遣人送來《禮記》一冊,言道您前日借閱未還,特命小人親自送回。”
百裡爵眸光微動,似有驚詫掠過眼底,旋即化作淺淡笑意,聲音溫和如春風拂柳:“有勞公公走這一趟,請代我轉告太傅,近日因病臥床,未能親往致謝,實乃失禮之至。”
內侍應聲退下,腳步輕悄,殿內重歸寂靜。他緩步上前,修長手指輕輕撫過那冊古舊典籍,取而捧於掌心,緩緩翻開第一頁——果然,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箋悄然夾藏其中,紙上墨跡清雋,僅書一行小字:“三日後夜半,西苑角門,備車候汝。”
他凝眸注視,目光久久未移,燭火映照下,眸底似有暗流湧動。片刻後,他緩緩將紙條湊近跳動的燭焰,火舌輕舐,墨痕漸融,紙頁蜷曲焦黑,終化作一片輕灰,悄然飄落。
靜默良久,他起身踱至書案前,執起狼毫筆,蘸飽濃墨,提腕落筆,筆鋒沉穩有力,三字赫然成形:春汛策。
墨色厚重,力透紙背,字跡蒼勁而不失風骨,彷彿蘊藏著千鈞之思。
稍頓片刻,他又續寫一句:“擬增疏渠七段,調民夫三千,宜速決。”字字清晰,條理分明,無半分拖遝。
寫罷,他輕輕吹拂墨跡,動作細致,待其乾透,方將紙頁折得齊整,鄭重納入寬大袖中,隱入衣袍深處,如同藏起一段不可示人的天機。
夜風悄然穿堂而過,輕拂起低垂的帷帳,簌簌作響。他佇立在昏黃搖曳的燈影之下,身形凝然不動,唯有修長的影子被斜斜拉長,投映在斑駁牆麵上,宛如一名執劍待發的孤影,鋒芒隱現。
他依舊沉默,未曾言語,亦未抬步,隻是靜靜凝望著牆上那道孤寂的輪廓,目光深邃如淵,彷彿在守候某個冥冥中註定的契機。
一個足以撼動天地、扭轉乾坤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