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64章 玄使露麵,陰謀再探
尚藥局的銅壺滴漏剛敲過三更,一道細小的紙團從偏殿窗縫被推入。王玄德在燈下展開,指尖微微發顫——紙上隻有三個字:“醫女至。”他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它捲曲、焦黑、化為灰燼,隨即整了整衣冠,踏著夜色往慈恩寺方向去。
夾壁密室裡早已點起一盞油燈,光暈昏黃,映著牆上幾道裂痕如蛛網蔓延。蘇玉樓靜立於暗影深處,背手而立,身形挺拔如鬆,一襲灰褐鬥篷覆體,未著玄國使節的正式官服,卻自有一股沉斂威壓,令人不敢逼視。他是玄國派駐邊境重鎮的特使,素以智謀深沉、手段果決著稱,朝中上下皆知其名,卻少有人真正見過他的真容。左耳殘缺一角,在昏黃側光下格外醒目,那是十年前邊關夜戰時留下的舊傷,傳聞那一役他孤身潛入敵營,火燒糧倉,斬將奪旗,歸來時滿身血霜,耳骨被冷箭削去半片,卻仍麵不改色複命於殿前。自此之後,他便不再佩戴象征身份的金蟬玉珥,隻以布巾輕裹殘耳,彷彿那傷痕不是恥辱,反是功勳的烙印。
此刻他眸光微斂,眼底幽深如井,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密室每一寸角落,似能穿透牆壁窺見外間風雲。鬥篷下擺垂落處,隱約可見腰間暗藏機括,乃特製袖弩,三矢連發,無聲無毒,唯快、準、狠三字可喻。此物從不輕易示人,亦從未落空。江湖傳言,蘇玉樓出手不過三息,燈火不搖,人已倒地,連心跳都來不及亂上一分。
他雖出身將門,卻不喜張揚,言談舉止溫文爾雅,常以詩書對答掩其鋒芒,實則心機縝密,善察人心,能在談笑間佈下殺局,亦能在危局中從容脫身。此次奉密令南下,表麵以通商議約為由,實則肩負一項絕密使命,牽涉兩國氣運,稍有差池,便是山河變色。而今夜這場隱秘會麵,正是整個棋局的關鍵落子。他站在光影交界之處,如同蟄伏的猛獸,靜待時機,一舉定乾坤。
你來遲了。他嗓音沙啞,像是久未言語,又似被風沙磨蝕過一般,低沉得幾乎融進這夜色裡。
王玄德氣息尚且不穩,額角沁著冷汗,顯然是疾行而來。他伸手探入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半枚玉符,掌心托著遞上前去,語氣帶著幾分急切與試探:此物出自宮中內線,由尚藥局一名小太監冒死傳出。你可認得?
蘇玉樓沉默著接過那半枚玉符,指尖觸到冰涼的玉石表麵,微微一頓。他走到燈前,將玉符舉至光下,仔細端詳其上的紋路。燭火搖曳,映照出玉麵深處細密如蛛網般的刻痕,流轉之間,彷彿有暗流湧動。良久,他終於輕輕點頭:紋路對得上,確是舊時信物無疑。但他抬眼望向王玄德,目光清冷而警惕,僅憑這半塊殘符,還不足以讓我交出軍情圖。
你還想要什麼?王玄德眉頭緊鎖,聲音壓低,卻難掩心中的焦躁。
我要百裡爵的親筆密信。蘇玉樓直視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卻又無比清晰。他在玄國舊部中的代號是‘霜翎’。若無他親筆寫下‘朔風不起,孤雁南歸’八字為證,我無法相信你們已真正掌控皇夫。
王玄德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誚:你以為我會蠢到讓他親自落筆寫信?百裡爵如今雖步步高昇,表麵風光無限,實則早已身陷牢籠,一舉一動皆在監視之下。他越是顯赫,越不得自由。但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在他身邊安插人手,步步為營,不動聲色。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幾分,語氣卻愈發篤定:明日,一名新調入尚藥局的醫女將奉旨入宮,為女帝更換安神湯方。此人是我親手安排,可信無疑。屆時她會借整理奏摺匣之機,悄然替換匣上鎖扣機關——那匣子看似尋常,實則暗藏玄機,裡麵藏有女帝近三日親自批閱的所有軍報副本。一旦得手,便是鐵證如山。
蘇玉樓聽著,目光微動,卻仍未鬆口。他知道,這一局棋,牽一發而動全身,錯一步,便是萬劫不複。所以他必須確認,每一個環節,都經得起推敲。
蘇玉樓沉默良久,眉宇間透出幾分猶豫與權衡,終於緩緩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羊皮地圖。他動作極輕,彷彿生怕驚動了什麼,指尖微微用力將地圖一角在桌麵上徐徐攤開。昏黃燭光下,墨線勾勒出大胤北境九座邊關要隘的佈防格局,山川走勢、兵力分佈清晰可辨,另有數處以硃砂點染,紅點刺目,顯然是早已預謀好的突襲目標,暗藏殺機。
“隻要你能設法取得那份奏摺的副本,”他聲音低沉而凝重,目光如刀般盯住對方,“並確認其中確有滄州糧道排程的詳細記錄,我便將這整幅地圖儘數交予你手,並告知你玄國埋藏多年、潛伏於朝中的後手之人究竟是誰。”
話音尚未落定,門外忽然傳來一絲極細微的響動——像是衣角擦過石壁,又似腳步輕頓。二人幾乎同時神色一凜,呼吸為之一滯。蘇玉樓反應極快,手掌一翻,已將地圖迅速卷攏,毫不遲疑地將其收回懷中,貼著胸口藏好,動作乾淨利落,毫無拖遝。
“有人。”他壓低嗓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眼神警惕地掃向密室入口的方向。
王玄德卻輕輕搖頭,眉頭微皺,語氣篤定:“不可能。這處密室極為隱秘,入口就設在那尊佛像腹中,外人根本無從知曉。唯有按照特定次數叩擊佛龕左下方的第三塊青磚,機關才會開啟,旁人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踏入半步。”
室內再度陷入寂靜,唯有燭火微微搖曳,在牆壁上投下兩人凝重的身影。空氣彷彿凝固,每一縷聲響都顯得格外清晰,令人不敢輕舉妄動。
話音剛落,身後的石壁竟毫無聲息地向兩側滑開,彷彿一道幽深的門悄然開啟。一道身影緩步走入,玄色長袍拖曳於地,衣袂未動,卻自帶一股凜然之氣。發間一支白玉鳳釵隱隱泛光,雕工精緻,宛如棲鳳欲飛——正是玉沁妜。
她獨自前來,未帶一兵一卒,也未曾拔青珂劍出鞘,隻是靜靜地立在門口,目光如水般掃過屋內二人,最終定格在蘇玉樓臉上,眼神平靜,卻又似藏有千鈞暗流。
“影鴉。”她啟唇,聲音清冷而平穩,彷彿在談論今日天氣一般尋常,“你在玄國樞密院掛著七品諜首的名頭,三年前曾潛入西蜀鹽道,一夜之間毒殺三名巡檢使,手段乾淨利落,幾乎不留痕跡。可惜……”她微微一頓,語氣依舊淡然,“你左手小指第二節曾經斷裂,雖經接骨,但癒合時偏了半分。這一點細微差異,早已被天機樓收錄進畫像比對庫中,存有你的手模記錄。”
蘇玉樓瞳孔猛然一縮,心頭劇震,幾乎是本能地抬手,朝袖中探去,似要取出什麼利器反擊。
玉沁妜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隻輕輕抬起右手,動作輕柔得如同拂去塵埃。刹那間,頭頂夾壁之中傳來鐵索驟然繃緊的聲響,一張細密如蛛網般的精鋼鐵網自上而下轟然墜落,將兩人牢牢困在其中,退無可退。一道黑影在梁上一閃而逝,正是墨刃的身影,轉瞬便隱沒於黑暗深處,再無蹤跡。
“你早就來了。”王玄德聲音微顫,臉色發白,強撐著鎮定開口,“你故意放出召醫女的口諭,就是為了要引我們現身?”
玉沁妜緩緩向前邁進一步,動作從容不迫。她從王玄德懷中取走那半枚殘缺的玉符,指尖在其表麵輕輕一撫,隨後才轉向蘇玉樓,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不是為了引你們出來。”她淡淡道,“是為了確認一件事——玄國,是否真的打算撕破這最後一層麵皮,徹底與我朝為敵。”
她緩緩伸手探入蘇玉樓懷中,指尖觸到那捲尚未完全收攏的羊皮地圖,輕輕一抽,便將它取了出來。地圖邊緣還帶著一絲體溫,她隨手將其卷緊,握在掌心,動作從容不迫,彷彿手中握著的不是一張圖,而是一條命脈。
“你說你需要證據,來證明百裡爵與你們有所勾連。”她聲音平靜,卻如寒潭落石,激起層層冷意,“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早已被廢黜的太子,為何能在短短數月之間,便贏得朕的信任?他所提的每一條政議、每一策軍務,為何都恰巧擊中國家積弊的要害?像一把刀,精準地剖開了朕不願示人的瘡疤。”
蘇玉樓臉色陰沉,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因為他本就是你們設下的餌,從一開始,就是你們天機樓的人。”
“錯了。”玉沁妜輕輕搖頭,眸光如刃,直刺人心,“他不是餌,他是朕親自選中的刀。你們以為他在為你們傳遞情報,暗中佈局,殊不知他送出的每一份‘密報’,早在抵達你們手中之前,已被天機樓逐字修改、精心潤色,成了徹頭徹尾的假訊。你們收到的那份所謂‘邊關空虛、可趁機起事’的軍情急報,正是他親手寫就、親自遞出的誘餌。”
王玄德身形一晃,臉色驟然慘白,像是被人迎麵擊了一拳:“那……那你明知我們在行動,為何遲遲不動手?為何任由我們買通太醫、聯絡邊將、偽造聖旨?你明明早就可以將我們一網打儘!”
玉沁妜緩緩抬起眼,目光掃過二人,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釘:“因為朕要的,從來不隻是你們兩個。你們能走到今日,背後豈會隻有區區一個百裡爵?勾結皇子、操控太醫院、篡改軍報、安插細作……這一步步走得如此老練,背後必有更大的網。朕若早早出手,不過是斬斷幾根浮枝,真正的根脈依舊深埋地下。”
她頓了頓,指尖輕撫地圖卷軸,語氣愈發冷冽:“所以朕放任你們繼續走,繼續動,讓你們自以為步步得勢,實則早已踏入天羅地網。朕要看著你們把那些藏在暗處的人一個個引出來——無論是躲在宮牆內的,還是盤踞在外朝的,一個都不能少。”
蘇玉樓咬牙,聲音沙啞:“你這是在拿江山社稷做賭注!”
“江山社稷?”玉沁妜輕笑一聲,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若連朝中蛀蟲都清不乾淨,談何社稷?若連身邊之人都信不得,又何來安穩?朕寧可用一時動蕩,換十年清明。”
王玄德顫聲問道:“那現在……你已經知道了所有人?”
“該知道的,朕已儘數掌握。”她淡淡道,“剩下的,不過是收網之時,看誰還想掙紮罷了。”
殿內寂靜無聲,唯有燭火在風中微微搖曳,映得她身影修長而孤絕,宛如執棋之人,終於落下了最後一子。
她說完,抬手輕輕一揮,動作乾脆利落。兩名絕殺堂的死士立刻從外間推門而入,黑衣裹身,麵無表情,腳步沉穩如鐵。他們一左一右架起地上跪著的兩人,毫不遲疑地往門外拖去。
就在即將跨出密室門檻時,玉沁妜忽然停下了腳步。她並未回頭,隻是微微側過臉,聲音清冷如霜:“蘇玉樓,你說百裡爵是‘霜翎’,那我倒想問問——你可知道他的接頭暗語?”
蘇玉樓低垂著頭,雙手被縛,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沒有回答,隻是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玉沁妜這才緩緩轉身,眸光如刃,直刺向他:“你說他叛國投敵,可連他的暗語都答不上來,又憑什麼斷定他是內奸?”
蘇玉樓終於抬起頭,眼中掠過一絲動搖:“……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冷笑一聲,唇角微揚,卻無半分笑意,“那我告訴你——是‘春雪融時,孤雁回巢’。”
她緩步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不是南歸,是回巢。你聽清楚了?連這最基本的情報都沒摸清,就敢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妄圖動搖國本?”
蘇玉樓臉色驟變,瞳孔猛然收縮:“你……你怎麼會知道?”
“我是怎麼知道的不重要。”玉沁妜淡淡道,“重要的是,你們錯了。錯得離譜。”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臉上複雜的神情,輕聲道:“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還自以為掌握真相。”
蘇玉樓怔住,嘴唇微顫,似欲再辯,卻又說不出話來。
玉沁妜不再看他,轉身朝門外走去,裙裾拂過青磚地麵,無聲無息。
外間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天地彷彿陷入一片沉眠。寺廟裡的迴廊空寂無人,唯有簷角懸掛的銅鈴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微而清冷的叮當聲,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歎息。
身後,密室的門緩緩合上,一切重歸寂靜。
晨光初透,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薄霧如紗,輕輕籠罩著整座宮城。簷角懸掛的銅鈴在微涼的風中輕顫,發出幾聲低啞的嗡鳴,彷彿還在夢中未醒。遠處鐘樓傳來第一聲晨鐘,渾厚悠遠,劃破寂靜,驚起棲息在琉璃瓦上的幾隻寒鴉,撲棱棱地飛向灰藍的天空。
她立於長廊儘頭,一襲素色長裙隨風輕揚,發間隻簪一支白玉步搖,流蘇靜垂,卻無半分晃動。她的身影被斜灑的晨光拉得修長,映在青石階上,像一幅凝固的剪影。手中緊握的那捲羊皮地圖已有些年頭,邊緣微微捲曲,封口處的蠟印暗紅如血,上麵刻著一道繁複的符文印記。她的指尖緩緩摩挲著那枚蠟封,動作極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專注,彷彿在確認某種命運的痕跡。
她沒有回寢宮。昨夜燭火燃儘,案前空留一地冷灰,她便再未閤眼。她也沒有召見任何人——
侍女和侍官,甚至連貼身嬤嬤都被她遣至偏殿候命。此刻的她,隻想獨自站在這裡,聽風,等一個人。
她的目光越過曲折迴廊,落在宮道儘頭的偏殿方向。那裡,一縷藥香正隨風飄來,清淡苦澀,夾雜著艾草與沉水的氣息。一名年輕女子低眉順目地走來,身著青灰色藥裙,裙擺沾了些許露水,腳步輕而穩。她雙手托著一隻白瓷藥罐,罐身繪有細密的纏枝蓮紋,釉麵溫潤,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那人是太醫署新調來的女醫官,名叫蘇芷。據說精通古方,尤擅解毒之術。可玉沁妜知道,她真正的來曆,並非那麼簡單。
玉沁妜緩緩抬起右手,將那捲地圖悄然塞入寬大的袖中,動作從容不迫,彷彿隻是整理衣袖。另一隻手卻已無聲地落在腰間——那裡,彆著一支紫檀木筆,筆身雕著細密雲雷紋,烏沉沉的,看不出絲毫異樣。
可她清楚,這支筆的筆帽一旦旋開,便會露出一小截銀針般的尖刺,通體泛著幽藍光澤。那是淬了“冥蝶散”的毒針,見血封喉,連太醫院的老太醫都辨不出痕跡。
她的指腹輕輕撫過筆身,如同撫摸一件久彆重逢的舊物。眼神依舊望著那名女醫官遠去的背影,眸光深邃如井,平靜之下,暗流湧動。
風又起,吹亂了她鬢邊一縷碎發。她不動,也不語,隻是靜靜佇立,像一尊守候千年的石像,守著這座宮,也守著某個無人知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