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馭心:皇夫謀天下 第27章 天機樓探信,玄國新謀明
玉沁妜纖細的指尖輕輕捏著那枚銅鈴殘片,邊緣焦黑捲曲,殘留著昨夜烈焰焚燒過的斑駁痕跡,彷彿還凝固著未曾散儘的灼熱與驚悸。她緩緩將它擱在案角那隻素麵銀盤之中,與幾枚尚未拆封、泛著淡淡蜜蠟光澤的蠟丸並列排開,宛如在清點一場尚未打響的隱秘戰役裡,已然繳獲的零星兵器,沉默而肅殺。
殿內寂靜如淵,無風無響,可那燭火卻忽地微微一顫,像是被無形之手輕撥了一下,光影搖曳,在青磚地上投下瞬息變幻的暗影。
她眸光微動,抬眼望去——淩霄已悄然立於珠簾之外,一襲青衣薄如煙霧,隱約透出內裡素白中衣,腰間懸掛的香囊隨步輕擺,散發出一縷極淡的沉水香氣。他雙手捧著一隻暗褐色木匣,匣身完好,封口處貼著天機樓獨有的火漆印記——三道斜斜交錯的赤紅紋路,無聲宣告著“緊急但須緘默”的至高密令。
“進來。”她啟唇,聲音不高,卻如寒泉滴石,清晰入耳。
淩霄應聲而入,腳步輕得幾乎不驚起一絲塵埃,落地時唯有一聲極細微的“嗒”,輕若雨滴墜入幽深古井,蕩不開半圈漣漪。他穩步前行,將木匣穩穩置於禦案之上,動作利落而不帶絲毫拖遝,隨即啟開封印,抽出一疊薄如蟬翼的密報紙箋。最上一張墨跡猶新,字字清晰:北境三日前,有信使持玄國舊驛令潛入京畿重地,在城西一家不起眼的藥鋪內,與太傅府一名退職幕僚秘密交接包裹,全程不過半刻鐘,迅疾如電。而那名幕僚次日清晨便猝然暴斃,屍身無外傷,死因暫定為突發心疾,然疑點重重。
玉沁妜目光如刃,自紙麵緩緩掃過,冷峻而專注,指節輕輕敲擊了兩下紙頁,聲音清脆如冰珠落玉盤:“包裹呢?”
“燒了。”淩霄答得乾脆利落,語氣平靜得如同敘述一件尋常瑣事,“但灰燼之中尚存半頁油紙殘片,未完全焚毀。上麵繪有一條隱秘路線,自滄州水寨蜿蜒南下,繞行至幽州驛站,沿途標注了六個換馬節點,皆為偏僻小道,避開了所有官道哨卡。”
她眉梢微蹙,眸色漸深,沉默片刻後,指尖翻動,繼續展閱第二頁密報。其上記載:玄國邊境守將近日頻繁調動低階軍官,尤以騎兵哨隊為甚,每次交接皆刻意避開主帥與監軍耳目,形跡詭譎。更令人警覺的是,據潛伏線報稱,其兵營糧倉夜間仍有燈火通明,搬運之聲斷續不絕,直至醜時方歇,似有暗中囤積物資之嫌。
“絕非邊將擅自為之。”她低聲開口,語調冷靜如霜雪覆地,合上紙頁時指尖微頓,“是有人借混亂之局掩人耳目,正悄然重新布網,步步為營。”
淩霄頷首,神色不動,卻透出幾分讚許之意:“屬下亦作此想。故而徹查近三個月進出京畿的所有商隊名錄,終發現一處破綻——有個名為‘齊記’的皮貨行,三次申報貨物為上等貂絨,實則夾帶大量竹筒。經查驗,那些竹筒內壁皆塗有蜂蠟,密封性極佳,正是藏匿密信的絕佳之物。”
“人抓到了嗎?”她問,目光如針,直刺而來。
“跟丟了。”他語氣依舊平淡,彷彿隻是錯過了一場無關緊要的茶會,連眉峰都未曾輕動,“最後一次現身於東市口,身穿灰袍,左腿微跛,肩背一隻空簍子,往南而去。我方探子一路追蹤至跨虹橋頭,卻發現那簍底竟藏有一層夾板,已被提前撬開,人早已脫身,蹤跡全無。”
玉沁妜唇角微揚,勾起一抹冷冽笑意,似雪刃映月,鋒芒畢露:“倒真是有備而來,步步設局,心思縝密至此。”
她緩緩起身,裙裾輕曳,如雲霞流動般走向牆邊那幅巨大的輿圖。指尖沿著地圖上蜿蜒的線條輕輕劃過,三道隱秘通道赫然浮現——其一深藏於鹽湖荒道的風沙儘頭,黃塵蔽日,人跡罕至;其二穿行於廢棄礦脈的幽暗腹地,洞窟交錯,宛如迷宮;第三條則巧妙借道漕運支流,在水網密佈間悄然潛渡,神不知鬼不覺。她的指甲在中間那條路徑上微微一頓,似有沉思。
“他們以為朕剛剛肅清內患,元氣未複,必疲於應對外擾,便趁虛而入?”她語聲不高,卻如寒玉落盤,字字清冽,擲地有聲,“可他們忘了,亂局纔是最好的掩護,最深的蟄伏往往始於紛亂。”
淩霄沉默不語,隻從廣袖之中取出一片殘布,不過拇指大小,靛藍底色沉靜如夜,邊緣焦黑捲曲,似經烈火焚燒。他將其托於掌心:“這是在城南藥鋪後巷的碎石堆中尋得的,質地與太傅府侍從冬季常服所用布料一致。但縫線手法迥異,針腳粗疏紊亂,顯是倉促之間拆改重製而成。”
玉沁妜接過那片碎布,指腹細細摩挲紋理,目光忽地一凝,淡淡啟唇:“百裡爵今日可曾出過宮?”
“未曾。”淩霄答得乾脆,“午時在偏殿用過膳食,之後便一直閉門抄寫《禮經》,自稱修身養性,清心寡慾。”
她眉梢微不可察地輕挑了一下,聲音如薄霧拂過鬆林:“請他來一趟。”
半個時辰後,百裡爵翩然而至。月白錦袍已換作淺青素服,衣襟袖口繡著細密銀線,在燭火映照下泛著柔和微光,彷彿星河流轉於衣袂之間。他躬身行禮,動作從容不迫,姿態恭謹而不卑微,眼神沉靜如古井無波,不見一絲漣漪。
“聽聞你這幾日都在研讀《禮經》?”她端坐案後,鳳眸微垂,並未賜座。
“閒來無事,權當消遣。”他語氣溫潤如玉,似春風拂麵,“況且太傅生前極推崇此書,如今風波驟起,反倒勾起幾分好奇——究竟書中哪一句箴言,竟能令人甘願赴死,隻為複辟舊製?”
玉沁妜凝視著他,忽然唇角微揚,綻出一抹冷豔笑意:“你覺得……他會死嗎?”
百裡爵略一怔忡,隨即低垂眼簾,睫羽輕顫:“謀逆之罪,依律當誅。但他若肯供出幕後主使,或許……尚可留得一線生機。”
“主使?”她緩緩起身,步履輕盈卻帶著無形威壓,一步步向前踱去,直至距他不過三尺之遙,氣息幾乎相接,“你以為玄國派遣此人前來,真是為了扶植一個早已覆滅的舊王朝?”
他終於抬眸,眼中第一次掠過一絲驚瀾,如深潭投石:“難道不是?”
“是,也不全是。”她聲音低緩,卻如利刃剖開迷霧,“他們是想讓大胤自亂陣腳。隻要朕開始懷疑每一個男子是否忠心、每一句諫言是否包藏禍心、每一份奏摺中的‘女’字該不該改——隻要朕疑神疑鬼,朝堂動蕩,人心惶惶,他們就贏了。至於慕容錚……”她頓了頓,唇邊笑意漸冷,“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根引信,用來點燃這場燎原之火罷了。”
百裡爵掌心微微一顫,指尖不自覺地收攏,指節在暗處泛出幾分青白。他垂落的袖中,那縷素日隨風輕揚的流蘇,此刻已被無意識絞緊,纏成一個死結,彷彿牽係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隱痛。
玉沁妜眸光微閃,將他細微的動靜儘數收入眼底,卻並未點破,隻是輕輕啟唇,聲音如寒潭落雪般清冷:“你在玄國長大,最是瞭解他們的手段。你說,接下來他們會如何佈局?”
他久久未語,殿內燭火搖曳,在他眉骨投下一道幽深的陰影。良久,他才緩緩開口,嗓音低沉而克製:“若換作是我,絕不會因一時受挫便偃旗息鼓。相反,會趁勢加快動作——暗中派遣細作混入朝臣府邸的家仆之中,潛伏於宮闈雜役之內,甚至假借賑災之名,輸送密探入境。待風聲稍緩,再從內部悄然侵蝕,步步為營,直至根基動搖。”
“可有具體人選?”她目光微凝,語氣依舊淡然,卻透出一絲不容迴避的鋒利,“會不會……是你昔日相識之人?”
他緩緩搖頭,眼底掠過一抹晦澀難明的情緒:“詳情我並不知曉。但母妃臨終前曾提及,先帝身邊有一位掌印太監,原是大胤子民,早年叛逃至玄國,後執掌情報中樞,權柄極重。若此人尚在人世,如今應已年逾花甲,右耳缺了一小塊,形如月牙殘痕。”
淩霄聞言,眼神驟然一凜,眸光如刀鋒劃過,迅速將這線索牢牢記下,一字未漏。
玉沁妜輕輕頷首,神色不動如山,隻淡淡揮了下手,示意他可以退下。殿角風鈴輕響,餘音嫋嫋,似有無形的暗流,在寂靜中悄然湧動。
百裡爵躬身退下,姿態恭謹而從容,步伐沉穩有力,脊背筆直如鬆。然而就在他跨過門檻的刹那,左手悄然滑入胸前內袋,指尖輕輕拂過一枚更為細小的銅鈴殘片——那金屬冰涼刺骨,隱隱透出一絲鐵鏽的腥氣,彷彿沉澱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回到華陽宮偏殿,四下寂靜無聲,他並未點燃燭火,隻憑記憶穿行於幽暗之中,徑直步入內室。俯身探手,從床榻夾層中取出一隻陳舊的鐵盒。盒蓋開啟時發出輕微的“哢”響,宛如夜風掠過枯枝。盒中靜靜躺著三枚形製各異的銅鈴殘件,斑駁銅綠爬滿邊緣,歲月的氣息撲麵而來。其中一枚的邊沿刻著極細密的小字,墨痕深陷:寅時三刻,西角門啟。
他凝視那行字良久,目光深邃如古井寒潭,彷彿要將每一個筆畫都烙印進心底。最終,他緩緩合上鐵盒,將其推回原處,動作輕緩卻堅定。反身落座於案前,提筆蘸墨,筆鋒微頓,寫下家書草稿的抬頭:“致姑母安”。紙頁未乾,筆尖忽地一滯,似有千鈞壓心。他默然片刻,猛然撕去整張信紙,紙屑飄落如秋葉凋零。換上一張新紙,僅落下兩個力透紙背的字:暫緩。
與此同時,披香殿內燈火輝煌,燭影搖紅,映得梁柱生輝。
淩霄立於巨幅地圖之前,手持朱筆,聲音低沉而清晰:“屬下已遣七名暗樁潛入齊記皮貨行周邊商鋪,分彆化作賣糖糕的小販、修傘的老匠、收舊衣的遊商,皆已布控到位。此外,絕殺堂十二死士業已分批潛入北境,正沿著六處換馬點逐一排查,步步為營,不留痕跡。”
玉沁妜靜立地圖前,素手纖纖,指尖輕輕劃過幽州驛的位置,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冷意:“切記不可打草驚蛇。我所要查明的,並非是誰在傳遞訊息,而是——誰在幕後接收這些密報。”
“屬下明白。”淩霄略一停頓,語氣愈發凝重,“另有一事稟報。我們在幕僚屍首口中發現半片槐葉,非本地所產,乃是玄國皇陵特有之物。每年春祭之時,守陵人會將其采擷晾曬,製成熏香,用於祭祀先帝。”
她眸光微動,眼底掠過一絲銳利的寒芒:“原來如此……他們竟以儀式之物為信,借禮法掩行跡。”
“正是如此。”
“那就順著這條線索徹查到底。”她轉身落座,姿態端雅而威儀自生。執筆蘸墨,筆走龍蛇,在一頁空白奏摺背麵寫下三個名字,墨跡未乾,便用朱筆圈住其中一個,聲音清冷如霜:“令影十七即刻盯緊此人,若有絲毫異動,不必請示,立即回報。”
淩霄緩緩收起圖紙,指尖在卷軸邊緣輕輕一壓,衣袖微動,正欲轉身離去,忽而聽見她低低地開口,聲音如簷下細雨,悄然飄落:“你覺得百裡爵……真的甘心隻做個閒散皇夫嗎?”
他腳步未停,背影挺拔如鬆,可那聲音卻彷彿浸了夜露,沉了幾分,低沉而凝重:“他太安靜了。越是溫順恭謙,越像是在蟄伏,在等一個時機——等風起,等棋落。”
“我也這般認為。”她垂眸,指尖輕點案幾邊緣,發出細微的叩響,如同心跳般不疾不徐,“所以,他屋中每一道聲響,每一盞燈何時亮起、何時熄滅,甚至窗外落葉拂簾的次數,都必須一一記下,不得遺漏。”
淩霄低應一聲,身影如墨跡融入夜色,悄然退去。
大殿之內,終歸隻剩她一人。燭火搖曳,光影浮動,映照著牆上那幅鋪展千裡的山河圖,山川河流皆在火光中流轉生輝。她的目光久久停駐在玄國方位,眉宇間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忽然,她抬手,指尖夾著一枚烏黑如夜的棋子,輕輕落下——正扣在滄州水寨的咽喉要地,無聲卻鋒利,宛如刀出鞘。
與此同時,百裡爵獨坐於幽燈之下,指間捏著那片最小的銅鈴殘片,銅色黯淡,邊緣刻痕斑駁,似藏儘歲月秘語。他並未點燃它,也未曾將其棄之如敝履,隻是用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圈細密的紋路,動作輕緩,近乎虔誠,彷彿在反複確認某個深埋心底、早已爛熟於心的時辰。
窗外,夜風悄然掠過飛簷,帶起一陣極輕極細的叮咚聲——是簷角懸掛的銅鈴被風撩動,清音嫋嫋,散入寒夜。
他驟然抬首,目光如電,直射窗外,瞳孔微微一縮,呼吸幾乎停滯。
因為那隨風蕩開的鈴聲,竟與他掌中碎片在指腹下隱隱震顫的頻率——分毫不差,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