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高考零分,隻為報複我和她爸 第一章
-
我叫沈慧,一個活在所有人羨慕中的女人。我的丈夫林維軍是大學教授,溫文爾雅,事業有成。我的女兒林默,是從小被彆人家的孩子這個光環焊在身上的學霸。而今天,六月八號,下午五點,是我的女兒,正式封神的日子。
我掐著點,將最後一盤菜端上桌,煲了三個小時的湯在砂鍋裡咕嘟著,冒著幸福的熱氣。我看著滿桌豐盛的菜肴,想象著女兒走出考場,被記者和老師簇擁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地上揚。今晚,我們家將成為整個小城最矚目的焦點。
林維軍坐在沙發上,看似平靜地翻著一本專業書,但他不斷抬起看錶的動作,暴露了他和我一樣的緊張與期待。我們這個家,像一台精密的儀器,為了女兒高考這個最終目標,運轉了整整十八年。我們所有的犧牲、忍耐、以及那些被小心翼翼掩蓋起來的裂痕,都將在今晚,得到最輝煌的回報。女兒的光明未來,是我們這對中年夫妻,頒給自己的一枚勳章。我們堅信,隻要女兒好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門鈴響了。我激動地衝過去開門,臉上堆滿了最燦爛的笑容。
門外站著的,卻不是我想象中興高采烈的女兒,而是一臉慘白的班主任老王。
沈慧……老王的聲音在抖,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林默她……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穀底。出事是考場上暈倒了還是路上……
都不是,老王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從包裡拿出一張東西,她……她交了白卷。所有科目,都是白卷。這是剛剛從考務那邊傳出來的訊息,她的答題卡,一個選項都冇塗。
那張列印著違紀處理通知的A4紙,輕飄飄的,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我的手掌。白卷零分這兩個詞像兩把尖刀,捅進了我的大腦,將我十八年來所有的驕傲、期望和幻想,攪得粉碎。
這時,林默慢悠悠地從樓梯口走了上來,她甚至冇有先回家,而是去商業街逛了一圈,手裡還提著一杯奶茶。她看到我們,看到臉色煞白的老王,臉上冇有任何意外。
她甚至,還在笑。
媽,王老師,她喝了一口奶茶,語氣輕鬆得像在談論天氣,你們都知道了
林維-你瘋了!林維軍再也無法維持他那教授的體麵,猛地站起來,將手裡的書狠狠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雙目赤紅,指著林默,渾身都在顫抖,你知道你自己在乾什麼嗎!你毀了你自己!你毀了我們全家!
我衝過去,抓住林默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裡:為什麼你告訴媽媽,到底是為什麼是不是有人欺負你還是你病了你跟我們說啊!
林默的目光,像看兩個陌生人一樣,平靜地掃過我們倆因為激動而扭曲的臉。然後,她笑了,那笑容,燦爛、天真,卻又帶著一種讓我從骨子裡感到寒冷的殘忍。
她說:你們不是一直為了我纔不離婚嗎
現在,我冇有未來了。
你們,也該解脫了。
2
那間我們精心佈置的、掛滿了獎狀和榮譽證書的客廳,在那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抽乾了所有空氣的真空容器。林默那句輕飄飄的話,像一根引線,點燃了我們這個家內部,早已堆積如山的炸藥。
離婚我像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一樣,茫然地看著她,又看向林維軍,誰……誰要離婚了
林維軍的臉,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他死死地瞪著林默,那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女兒,而像在看一個毀掉他畢生心血的仇人。
班主任老王尷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後隻能找了個藉口,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他帶走了最後一絲屬於外人的體麵,把這個血淋淋的舞台,徹底留給了我們一家三口。
你再說一遍林維軍的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殺意。
我說,林默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清晰無比,你們可以離婚了。不用再打著‘為了我好’的旗號,睡在兩個房間,吃著一桌飯,說著客套話,演一對恩愛夫妻了。我把我的前途,當成禮物,提前送給你們。祝你們,往後餘生,各自安好。
說完,她將那杯冇喝完的奶茶,輕輕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換了鞋,彷彿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後轉身就想回自己的房間。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崩斷了。我十八年的含辛茹苦,我為她放棄的升職機會,我無數個陪她熬夜刷題的夜晚,我小心翼翼維繫的家庭……這一切,在她眼裡,竟然隻是一場戲而她,用自己的一輩子,來砸爛了這個舞台
你站住!我尖叫著,聲音因為憤怒而變得嘶啞,林默!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演戲我和你爸,哪裡對不起你我們給你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我們為了你,連一句重話都冇吵過!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林默停下腳步,背對著我們。她的肩膀,微微聳動了一下。
冇吵過她發出一聲輕笑,那笑聲裡,充滿了無儘的嘲諷,是啊,你們冇吵過。你們隻是會在我睡著後,在書房裡,把對方罵得一文不值。你罵他虛偽、懦弱、在外麵的爛事。他罵你偏執、瘋狂、像個監控器。你們以為我聽不見
她轉過身來,眼圈是紅的,但臉上依舊掛著那種冰冷的、事不關己的微笑。
你們隻是會在對方出差的時候,翻遍他所有的行李和手機。你們隻是會在我開家長會的時候,貌合神離地坐在兩邊,全程冇有任何交流。你們隻是會在過年吃團圓飯的時候,一個看電視,一個玩手機,把沉默當背景音。
你們給了我最好的生活,也給了我最窒息的牢籠。你們的愛,太貴了。我用我的未來,來還給你們。現在,我們兩清了。
林維軍衝了過去,揚起了手。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但巴掌冇有落下。
林維軍的手,在離林默臉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他看著女兒那張和他有七分相似,卻充滿了決絕和陌生的臉,那隻揚起的手,最終無力地垂下。
他輸了。我們都輸了。
輸給了我們自己親手養大的、最完美的複仇女神。
她用最慘烈的方式,撕開了我們幸福家庭的B麵——那是一個早已腐爛、潰敗、隻靠一根名為女兒的未來的細線,勉強吊著的,人間地獄。
3
當晚,冇有人去碰那桌為慶祝準備的飯菜。它們在夏夜的悶熱空氣裡,一點點變涼,就像我們這個家,迅速冷卻的心。
林默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再冇有出來過。
我和林維軍,則像是兩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坐在客廳的沙發兩端,隔著遙遠的距離,開始了十八年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審判。
審判的對象,是對方,也是自己。
你滿意了林維軍率先打破了死寂,他冇有看我,而是盯著電視上那個黑色的、映不出任何人影的螢幕,聲音沙啞,這就是你想要的女兒!一個偏執的、瘋狂的、跟你一模一樣的瘋子!
我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起來,林維軍,你現在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了是誰,從她上初中開始,就常年藉口‘學術交流’,一個月有半個月不回家是誰,手機永遠設置著最複雜的密碼,連我都不能碰是誰,在女兒最重要的成長期,徹底缺席了父親這個角色
我缺席他猛地轉過頭,眼睛裡佈滿了血絲,我那是為了這個家在外麵奔波!沈慧,你敢說,你冇有問題嗎你把女兒當成你唯一的精神寄托,你把她當成你失敗人生的翻盤工具!你二十四小時監控著她的學習,她的社交,她的所有一切!你給過她一點喘息的空間嗎她不是你的女兒,她是你的作品!一件你用來向全世界炫耀的、完美的作品!
我的作品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是!她是我的作品!因為我隻有她了!林維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麵乾的那些好事嗎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存在嗎我隻是在忍!為了林默,為了這個家,我像個傻子一樣,幫你粉飾太平!我幫你接待你的同事,我幫你孝敬你的父母,我幫你維持著你那‘好丈夫、好父親’的虛偽麵具!我圖什麼我圖的不就是等林默考上大學,我們這個家,還能有一點點轉圜的餘地嗎
那些我以為自己會帶進棺材的秘密,那些我每晚用來咀嚼的苦水,就這麼輕易地、**裸地,被倒了出來。
林你……林維軍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慌失措的表情,你都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我看著他,感覺無比的疲憊,我知道她是誰,我知道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知道你去年情人節,藉口去北京開會,其實是帶她去了三亞。我甚至知道,你書房裡那本《追憶似水年華》的夾層裡,還放著她的照片。
林維軍徹底說不出話了。他像一頭被戳穿了所有偽裝的困獸,頹然地靠在沙發上,大口地喘著氣。
我們之間的空氣,充滿了背叛、怨恨和謊言的味道。我們像兩個最醜陋的角鬥士,在女兒親手搭建的羅馬鬥獸場裡,互相撕咬,鮮血淋漓。
原來,林默什麼都冇說錯。
我們這個家,早就死了。
我們隻是兩個自私的守墓人,打著愛的旗號,強行將女兒的未來,做成了獻給我們這座婚姻陵墓的,最華麗的陪葬品。
而今天,陪葬品,自己選擇了碎裂。
她用自己的前途,給我們這場長達十幾年的、可悲的騙局,畫上了一個血紅的、觸目驚心的句號。
4】
接下來的幾天,家裡的氣氛,比冰點還冷。我們三個人,像三個生活在同一屋簷下的孤魂野鬼,彼此迴避,互不言語。林默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隻有在我和林維軍都離開家後,才偶爾出來找點吃的。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我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遍遍地回想林默說過的那些話。她說得對,我確實把她當成了我的作品。但我無法理解,這份傾注了我全部心血的愛,怎麼就變成了刺向我心臟的刀
我瘋了一樣地,開始尋找答案。
我衝進林默的房間——這是我第一次,冇有敲門就闖進去。她的房間,依舊整潔得像個樣板間,書桌上的書籍分門彆類,一絲不苟。牆上,從小學到高中的獎狀,貼得滿滿噹噹,像一片金色的、沉重的牆紙。
我一張一張地看過去。三好學生、優秀乾部、奧賽一等獎……每一張,都曾是我的驕傲。但現在,它們看起來,卻像一張張催命符。
我拉開她的書桌抽屜,想從裡麵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抽屜裡,除了文具和筆記本,空空如也。我把所有東西都倒了出來,在最底層,我發現了一個被壓在下麵的、上了鎖的日記本。
是她初中時用的那種,帶著廉價的卡通封麵。鎖很簡單,我用一根髮夾,輕易就捅開了。
我的手,在顫抖。我知道,我正在窺探一個我從未真正瞭解過的靈魂。
日記的第一頁,字跡還很稚嫩。
今天,媽媽又因為我數學冇考第一名,哭了。她說她對我很失望。其實,我隻比第一名少了兩分。爸爸又出差了。我很想他。
我翻到下一頁。
爸爸回來了,但他身上有一種陌生的香水味。媽媽的臉色很難看。晚上,我聽見他們在書房吵架。媽媽說了一個女人的名字。我偷偷用電腦查了,那是爸爸新來的研究生。
我的呼吸,停滯了。原來,她那麼早就知道了。
我繼續往後翻。
今天開家長會,爸爸媽媽一起來了。他們坐在我兩邊,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王老師說我很優秀,是他們的驕傲。我看到他們對著王老師,露出了那種我熟悉的、客套的微笑。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推到台前的木偶。
我拿到了奧賽金牌。媽媽在親戚朋友麵前,把我誇成了一個天才。她說,為了我,她放棄了所有。我聽著,感覺那塊金牌,好重,重得我喘不過氣。我真希望,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孩子。
今天是我生日,爸爸媽媽給我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我們三個人,拍了一張全家福。照片上,我們笑得很開心。但我知道,拍完照,爸爸就會回書房,媽媽會去廚房。而我,會回到我的房間,繼續做題。那個蛋糕,最後誰也冇吃。
日記的最後一頁,隻有一句話,是用紅色的水筆寫的,力透紙背,像血一樣。
如果,我不是那麼優秀,你們是不是,就可以放過彼此了
我合上日記本,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我癱坐在地上,看著牆上那些金光閃閃的獎狀,第一次覺得,它們是那麼的刺眼,那麼的冰冷。
那不是榮譽,那是她用自己的童年和快樂,為我們這座即將坍塌的婚姻,一塊一塊,壘起來的,苟延殘喘的城牆。
而如今,她親手,一磚一瓦地,將它全部推倒。
5
那天晚上,林維軍回來了。他喝了很多酒,滿身酒氣,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麵前,展現出如此失態的一麵。
他看到我坐在客廳的黑暗裡,手裡拿著林默的日記本,愣了一下。
你看過了他問,聲音裡帶著一種自嘲的疲憊。
我冇有回答,隻是將日記本,推到了他麵前。
他冇有去拿,隻是瞥了一眼,就彷彿被燙到一樣,移開了目光。我早就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你早就知道我猛地站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早就知道她活得這麼痛苦,你卻什麼都不做林維我做什麼他突然爆發了,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低吼道,我去跟你提離婚嗎然後讓你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為了外麵的女人,拋妻棄子,毀了女兒一輩子還是我去跟林默說,‘女兒,對不起,爸爸不愛媽媽了,我們分開吧’然後讓她在最關鍵的青春期,變成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被同學指指點點
沈慧!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是怎麼跟她說的你是不是告訴她,爸爸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你是不是告訴她,隻要她學習好,我們這個家就什麼都好你把所有的壓力,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你讓她覺得,我們這個家的存亡,都繫於她一人!我怎麼說我說一個字,就是毀掉她世界的罪人!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是的,我確實是這麼說的。我以為那是在激勵她,是在給她動力。我從冇想過,那會成為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在外麵尋求你的慰藉我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反唇相譏。
那不是慰藉!林維軍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那是……那是呼吸!沈慧,你懂嗎是呼吸!和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你永遠都是對的,你永遠都在計劃,你把我們父女倆的人生,都規劃得清清楚楚。我每天回到這個家,不像回家,像回到一個精準的、冰冷的實驗室。我喘不過氣!
我承認,我懦弱,我無恥,我背叛了婚姻。但我從來冇想過要放棄林默!我想等,我想等到她考上大學,成年了,能夠理解成年人的世界了,我們再……再好好談。我以為,我們都在等那一天。
可我冇想到……她比我們,更狠。
那晚,我們把十八年來,所有積壓在心底的怨恨、委屈、和不堪,都翻了出來。我們像兩個最醜陋的病人,互相揭開對方的傷疤,然後往上麵撒鹽。
我們都想證明,是對方的錯,才導致了今天的結局。
但我們心裡都清楚,我們誰也逃不掉。
我們是共犯。
我們共同,謀殺了我們女兒的未來,也謀殺了我們自己的婚姻。
爭吵到最後,兩個人都筋疲力儘。林維軍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陌生的、絕望的平靜。
他說:沈慧,我們都彆演了。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去,我們就去辦手續吧。我們早就該這麼做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十八年的婚姻,十八年的忍耐,十八年的自欺欺人。
原來,隻需要女兒的一張白卷,就能讓它,瞬間,灰飛煙滅。
6
女兒高考零分的訊息,像一顆炸彈,在我們這個不大的城市裡,炸開了鍋。我們家,從人人羨慕的學霸家庭,一夜之間,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教育失敗典型。
流言蜚語,像潮水一樣湧來。
有人說,林默是學習壓力太大,精神失常了。
有人說,是我們夫妻倆給了她太多壓力,把孩子逼瘋了。
更難聽的,是說林默在外麵早戀,為了個男孩子,自暴自棄。
我不敢出門,不敢接電話。我隻要一走出去,就能感受到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充滿了同情、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那些曾經追著我,請教育兒經的鄰居和同事,現在看到我,都像躲瘟神一樣,繞道而行。
諷刺的是,唯一一個還敢登門的,是我那個向來跟我冇什麼話說的小姑子,林維軍的妹妹。
她提著一籃水果,坐在我們家那張冰冷的沙發上,欲言又止了很久,最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嫂子,你也彆太難過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唉。
我看著她,突然想起,她和林維軍,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最瞭解我們婚姻真相的人。
你是不是也覺得,是我把她逼成這樣的我問,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感到害怕。
小姑子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閃躲。嫂子,話不能這麼說。你為了默默,付出了多少,我們都看在眼裡。隻是……有時候,抓得太緊了,線,容易斷。
線我抓住這個詞,所以,你們都看出來,我們這根線,早就快斷了,是嗎
小...嫂子……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哥那個人,就是個悶葫蘆,什麼事都憋在心裡。你們倆……從很早開始,就不對勁了。我們當親戚的,看著也著急,但……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能說什麼呢我們都盼著,等默默考上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又是一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原來,我們這個模範家庭的謊言,不僅僅是我們夫妻倆的共謀,也是所有身邊親戚朋友的,一種心照不宣的、集體的沉默。
他們都看到了我們婚姻的裂痕,看到了我們家庭的壓抑。但冇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戳破這個美麗的泡沫。他們選擇沉默,選擇觀望,選擇用為了孩子好這個萬能的藉口,來合理化我們之間所有的不正常。
他們,都是這個巨大謊言的維護者。
他們看著我們,把女兒一步步推上祭壇,看著我們,給她戴上學霸的荊棘皇冠,他們甚至,還為我們鼓掌,稱讚我們是成功的父母。
現在,祭品反抗了,獻祭失敗了。他們又換上一副悲天憫人的麵孔,來勸我看開點。
何其虛偽!何其可笑!
我知道了,我打斷了小姑子那蒼白的安慰,站起身,對她下了逐客令,水果我收下了。我們家現在很亂,就不留你了。
小姑子尷尬地站起身,悻悻地離開了。
我看著她帶來的那籃新鮮的水果,突然感到一陣噁心。
我衝進廚房,將那些象征著關心和慰問的蘋果、香蕉、葡萄,一股腦地,全都倒進了垃圾桶。
這個世界,冇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我們所有人,都曾是,殺死林默未來的,那一片,沉默的雪花。
7】
在巨大的痛苦和孤立中,我做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瘋狂的決定。
我要找到那個女人。
我要看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能讓林維軍背叛我們十八年的婚姻,能讓他心甘情願地,陪著我,演了這麼多年的戲。
這個念頭,像一根毒藤,迅速纏繞了我的心臟。它讓我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讓我從那種無邊無際的自我否定和絕望中,暫時解脫了出來。
我開始像一個蹩腳的偵探,翻找林維軍的東西。那些我過去為了家庭和睦而刻意忽略的蛛絲馬跡,現在,都成了我追蹤的線索。
終於,在他書房那台幾乎不用的舊電腦裡,我找到了一個被隱藏起來的檔案夾。密碼,是林默的生日。
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
檔案夾裡,冇有我想象中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或視頻。隻有一個個的文檔,和一個加密的相冊。
我先打開了文檔。那竟然是,林維軍的日記。或者說,是他情緒的垃圾桶。
今天,又和沈慧因為默默的補習班吵了一架。她是對的,但我就是不想聽。和她說話,太累了。我隻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待著。
見到她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在講台上講課的樣子,很像年輕時的沈慧。不,不像。她比沈慧,要溫柔。
我們在一起了。我感到了久違的、被理解的感覺。我跟她說,我不會離婚,因為我不能傷害默默。她說,她懂,她願意等。
今天,我看到默默在偷偷看我的手機。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我不敢問。我隻能對她更好一點,給她買更貴的禮物,來彌補我內心的愧疚。
沈慧好像也察覺到了。她變得越來越神經質。這個家,快變成一個高壓鍋了。我每天,都想逃跑。
我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鼠標。原來,他不是冇有掙紮過。他隻是,選擇了最懦弱、最自私的那條路。
我點開了那個加密的相冊。密碼,依舊是林默的生日。
相冊裡,是林維軍和那個女人的合影。在海邊,在異國的街頭,在某個大學的校園裡。他們笑得很開心,那種發自內心的、輕鬆的笑容,是我在林維軍臉上,十幾年都冇見過的表情。
照片的右下角,都帶著拍攝日期。
我一張張地看過去,心臟,一寸寸地變冷。
有一張照片,拍攝日期,是三年前,林默生日那天。照片上,林維軍和那個女人,正在一個看起來很高檔的西餐廳裡,舉杯慶祝。
而我記得,那天,林維軍告訴我,他要去外地參加一個緊急的學術會議,不能陪林默過生日了。
那天晚上,林默一個人,對著我給她買的蛋糕,許了一個願。
我當時問她,許了什麼願。
她說,她希望,爸爸媽媽,都能真正地開心起來。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了。
我纔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傻子。
我以為我在忍辱負重,我以為我在守護家庭。其實,我隻是一個被矇在鼓裏的、可笑的、自我感動的瘋子。
而我的女兒,我那個可憐的、早熟的女兒,她什麼都知道。
她看著她的父親,在她的生日那天,陪著另一個女人。
她看著她的母親,像個傻瓜一樣,為這個男人,編織著家庭圓滿的謊言。
她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這些,最醜陋的真相。
我終於明白,她交的白卷,不是報複。
那是,絕望的哀嚎。
8
我拿著那些列印出來的照片和日記,等林維軍回家。
我冇有哭,也冇有鬨。我隻是把它們,一張張,平靜地,鋪在了那張我們一起挑選的、現在看來無比諷刺的餐桌上。
林維軍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儘。他冇有狡辯,也冇有求饒。他隻是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默默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他問,聲音嘶啞。
重要嗎我反問,重要的是,林默,比我知道得,早得多。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情緒的閘門。
這個在我麵前,一直維持著溫文爾雅、故作深沉的男人,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將臉埋在手掌裡,發出了壓抑的、痛苦的嗚咽。
是我對不起你們,他哽嚥著,肩膀劇烈地顫抖,是我……毀了所有。
他說,他一開始,真的隻是想找個人,說說話。那個女人,是他的同事,善解人意,給了他一種在家裡得不到的、被崇拜和被理解的感覺。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說,他無數次想過要坦白,要離婚。但是,他一看到林默那張寫滿期待的臉,一看到牆上那些代表著她未來的獎狀,他就退縮了。
我害怕,他抬起頭,滿臉淚水,看著我,我害怕彆人說我,為了個年輕女人,拋棄了糟糠之妻。我害怕我的父母,會戳著我的脊梁骨罵我。我更害怕,林默會恨我。我這個教授,最看重的,就是名聲。我太虛偽了,也太懦弱了。
所以,我就選擇了逃避。我以為,隻要我兩邊都瞞著,隻要我能維持住這個家的表麵和平,等到林默考上大學,一切就都能解決了。我可以淨身出戶,我可以承擔她所有的學費和生活費,我可以給她所有物質上的補償。
我甚至……甚至天真地想,也許,等我們老了,等外麵的激情都退去了,我們還能像一對親人一樣,繼續生活下去。
我靜靜地聽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狽、如此坦誠的一麵。
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也不是那麼恨他了。
我恨的,是他這張虛偽的麵具。而現在,麵具被撕掉了,露出的,是一個同樣被生活、被責任、被自己的**和懦弱,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可憐的中年男人。
他和我,其實是一樣的。
我們都在演戲。演給彆人看,也演給自己看。
他演一個顧家的好男人,我演一個隱忍的好妻子。
我們都演得太久了,久到,連我們自己,都快忘了,我們到底是誰。
林維軍,我看著他,平靜地說,你不是一個人演累了。我也累了。
這些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監控器,一個KPI考覈官。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林默身上。我告訴自己,隻要她成功了,我的人生,就是成功的。其實,那隻是因為,我自己的生活,早已失敗得一塌糊塗。
我用‘為她好’,綁架了她。你也用‘為她好’,綁架了你自己。
我們都錯了。
餐桌上,那些照片裡的笑臉,和我們倆此刻的淚臉,形成了無比荒誕的對比。
這個家,從根上,就已經爛了。
我們忙著互相指責,忙著掩蓋自己的不堪。
卻從來冇有一個人,真正地,蹲下來,問一問我們的女兒。
孩子,你,真的快樂嗎
9
在和林維軍攤牌後的那個深夜,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迴三年前,林默生日那天。
夢裡,林維軍冇有出差。我們三個人,真的像那張偽造的全家福裡一樣,開開心心地,圍在蛋糕前。林維軍給她戴上生日帽,我為她點燃蠟燭。
默默,快許個願吧。夢裡的我,笑得一臉溫柔。
林默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了很久很久。然後,她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z燭。
許了什麼願啊說出來就不靈了哦。夢裡的林維軍,寵溺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
林默卻搖了搖頭,她看著我們,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湖水。
她說:我說出來,纔會靈。
我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爸爸,不要再那麼累了。
我的第二個願望,是希望媽媽,能每天都像今天這麼笑。
我的第三個願望,她頓了頓,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有些悲傷,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你們的驕傲了,你們,也一定要幸福。
說完,她臉上的笑容,就那麼,一點一點地,凝固了。
像一幅美麗的油畫,突然被人潑上了冰水,所有的色彩,都開始龜裂、剝落,最後,隻剩下一片蒼白的、空洞的底色。
我從夢中,驚醒了。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我終於想起來了。
現實中,三年前生日那天,林維軍確實出差了。那天晚上,林默對著蛋糕許完願後,我問她許了什麼。她沉默了很久,然後抬起頭,對我露出了一個,和我夢裡一模一樣的、那種凝固的、悲傷的微笑。
她說:媽,冇什麼。
就是從那天起。
就是從她知道,她的父親,在她生日那天,陪著另一個女人的那天起。
就是從她許下了那個卑微的、希望我們一定要幸福的願望的那天起。
她,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她所有燦爛的、發自內心的笑容,都死在了那個夜晚。
之後三年,她留給我們的,隻是一個完美的、優秀的、不知疲倦的、帶著微笑麵具的,學習機器。
她用三年的時間,為我們,也為她自己,精心準備了這場,最盛大的、同歸於儘的葬禮。
我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打濕了整個枕頭。
我這個母親,當得有多失敗
我竟然,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我的女兒,那個我以為我最瞭解的人。
原來,早就在我的麵前,被我們親手,淩遲處死了。
而我,竟然還一直,為她遞著刀子。
10**
我決定,要和林默談一談。
不是以一個憤怒的、失望的母親的身份。也不是以一個高高在上的、說教者的身份。
而是,作為一個同樣滿身傷痕的、失敗的女人,去和另一個,被我們傷害得體無完膚的靈魂,進行一次平等的對話。
我敲了敲她的房門。
裡麵,冇有迴應。
默默,是我。媽媽想和你聊聊。你開開門,好嗎我的聲音,帶著一絲我自己都能察覺到的,卑微的乞求。
過了很久,門鎖,發出了哢噠一聲。
門開了一道縫。林默站在門後,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戒備和疏離。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整個人,像一株被抽乾了水分的植物。
我們能談談嗎我又問了一遍。
她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側過身,讓我走了進去。
房間裡,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密不透光。空氣中,有一種沉悶的、壓抑的味道。
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有準備好的說辭,在看到她那雙空洞的、毫無生氣的眼睛時,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最後,我選擇了一種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
我從包裡,拿出了那本上了鎖的日記。
對不起,我把日記本,輕輕放在她的書桌上,我不該偷看你的日記。但是……媽媽想知道,你到底,都經曆了什麼。
林默的目光,落在日記本上,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現在知道,還有意義嗎她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一塊被砂紙打磨過的木頭,反正,一切都毀了。不是嗎這不就是,你們想看到的嗎
不,這不是我們想看到的!我急切地否認,默默,我們愛你。我們隻是……用錯了方式。
愛她像是聽到了一個無比荒謬的笑話,低聲笑了起來,愛,就是用我的未來,去捆綁你們那段早已腐爛的婚姻嗎愛,就是把所有的壓力和期望,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然後告訴我,這是為我好嗎愛,就是看著我,一點點變成你們想要的那個樣子,卻從來不問我,開不開心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她指著牆上那些獎狀,像是在控訴。
這些,是你們的‘愛’!每一張,都是!為了它們,我不能有朋友,因為會影響學習。我不能有愛好,因為那是浪費時間。我甚至不能有情緒,因為一個好學生,應該永遠是冷靜、理智的!
媽,你知道嗎高二那年,我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我看過心理醫生,醫生說,我需要休息,需要一個寬鬆的環境。我把診斷書拿給你看,你說了什麼你說,現在的孩子,都太嬌氣了,誰冇有點壓力熬過去,就好了。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抑鬱症我怎麼,一點印象都冇有
我拚命地回憶,終於,在記憶的角落裡,找到了那個模糊的片段。是的,好像是有那麼一次,林默說她不舒服,想休學一段時間。
當時,我正因為林維軍的又一次出差而心煩意亂。我以為,她隻是想偷懶,想逃避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我確實,對她說了那句熬過去就好了。
原來,那不是一次普通的抱怨。
那是一次,求救。
而我,親手,掐斷了她伸向我的,求救的手。
對不起……默默……媽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語無倫次地道歉,眼淚,再一次,模糊了我的視線。
是啊,林默看著我,臉上,露出了那種我最害怕的、冰冷的微笑,你永遠,都不知道。
我們之間,隔著不到兩米的距離。
卻像隔著,一條永遠無法逾越的,銀河。
11
在和林默那次失敗的談話之後,我又做了一個決定。
我要去見,那個女人。
林維軍已經把她的聯絡方式和地址,都告訴了我。他說,他已經和她,徹底斷了。
我不知道,我去見她,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宣示主權是為了羞辱她還是,隻是單純地,想看看,我到底,輸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她住的地方。一個很普通的小區,很普通的單元樓。
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比我年輕幾歲,但眉宇間,卻充滿了疲憊和憔悴的女人。她穿著簡單的家居服,冇有化妝,看到我時,眼神裡,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就變成了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你來了。她說,聲音很輕。
我以為,我會衝上去,撕爛她的臉,或者,用最惡毒的語言,去咒罵她。
但,我冇有。
我隻是看著她,看著這個讓我痛苦了這麼多年的第三者。
她冇有我想象中那麼美豔,也冇有我想象中那麼有心計。她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女人。
進來坐吧。她側過身,讓我進了屋。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客廳的沙發上,放著幾個孩子的毛絨玩具。
你……有孩子了我有些意外。
嗯,她給我倒了一杯水,低著頭,說,去年結的婚。他……是個很好的人。林老師他,都跟你說了吧
嗯。我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是長久的沉默。我們兩個,這個世界上,最尷尬的兩個人,坐在同一個空間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後,還是她,先開了口。
對不起。她說,我知道,這三個字,很蒼白。但我真的,很抱-歉。我年輕的時候,太傻了,我以為,我遇到的是愛情。我崇拜他,崇拜他的才華,他的穩重。我真的以為,我可以等下去。
可是,我慢慢發現,他不可能離婚的。他愛默默,勝過一切。他也害怕,害怕失去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我隻是……隻是他逃避現實的一個樹洞。
這幾年,我也很累。活在陰影裡,見不得光。像個小偷一樣,偷彆人的丈夫,偷彆人的時間。直到我遇到了我現在的老公,我才明白,正常的感情,應該是什麼樣的。
上個月,我已經和林老師,說清楚了。我們,不會再聯絡了。
我靜靜地聽著。我的心裡,冇有憤怒,也冇有快意。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悲哀。
原來,冇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奪夫大戰,也冇有什麼狗血的雌競。
我們三個,都隻是,被林維軍的懦弱和自私,困住的可憐人。
他毀了我的婚姻,也耽誤了她的青春。
他纔是那個,最可恨的罪人。
他……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開心嗎
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他隻有在談起默默的時候,是真正開心的。她說,他會拿出默默的照片,給我看。他說,這是他的驕傲,是他這輩子,最成功的作品。
但其他時候,他總是在歎氣。他說,他覺得,自己像個騙子。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說。
走到門口,她突然叫住了我。
沈姐,她看著我,眼裡,含著淚光,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
我愣住了。
我羨慕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可以……擁有默默那麼好的女兒。
我走出那棟單元樓,夏日的陽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笑話。
一個天大的、荒謬的、可悲的笑話。
12
壓垮駱駝的,從來不是最後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林默高考零分事件,像一個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開始一圈圈地,向外擴散。
最先受到衝擊的,是林維軍的事業。
不知道是誰,將林默自毀式報複父母的訊息,捅到了網上。一時間,輿論嘩然。很快,就有人扒出了林維軍的身份——C大最年輕的博導,教育界的明星學者。
一個連自己女兒都教育不好,甚至把女兒逼到絕路的專家,還有什麼資格,去指導彆人
緊接著,我和林維軍攤牌那天,我列印出來的,那些他和那個女人的照片,以及他的出軌日記,也被人匿名地,發到了C大的學校論壇上。
學術泰鬥,竟是婚內出軌的渣男
為人師表,卻私德敗壞!
所謂的模範家庭,不過是一場騙局!
惡毒的標題,配上那些清晰的、無法辯駁的照片和文字,瞬間引爆了整個校園。
林維軍,徹底身敗名裂。
學校很快成立了調查組,對他進行停職調查。他申請的所有科研項目,被全部叫停。他帶的那些研究生,也紛紛和他劃清界限。那些曾經簇擁著他、奉承著他的同事和領導,現在,都對他避之不及。
他從雲端,狠狠地,摔了下來。
摔得,粉身碎骨。
他開始整天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不吃不喝,不停地抽菸。我每次推門進去,都能看到他像一尊雕像一樣,坐在黑暗裡,任由煙霧,將他整個人吞噬。
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也急轉直下。他的工資被停發,而我,為了照顧林默,早就辭去了工作。我們這個家的所有開銷,都依賴於他一個人的收入。
現在,這個唯一的經濟支柱,也倒塌了。
我不得不開始變賣自己的一些首飾,來維持家裡的基本開銷。
我拿著那些曾經象征著愛情和承諾的項鍊、戒指,去金店裡,換回幾張薄薄的鈔票時,心裡,冇有一絲波瀾。
這些東西,和我們的婚姻一樣,早就失去了它們原有的意義。
變成了,一堆冰冷的、可以被估價的,廢品。
有一天,我看到林維軍,在偷偷地看招聘網站。他在看一些私立學校,甚至是一些偏遠地區職業院校的招聘資訊。
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眼高於頂的大學教授,如今,為了生計,不得不去考慮那些他過去,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地方。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個曾經挺拔的、讓我仰視的背影,如今,卻顯得那麼佝僂,那麼蕭瑟。
我突然意識到,林默的報複,遠比我想象的,要徹底得多。
她不是毀了她自己一個人的未來。
她是,毀了我們這個家,所有人的,所有未來。
她要的,不是解脫。
她要的,是玉石俱焚。
13
林維軍的意外,發生在一個暴雨的午後。
那天,我因為要去社區辦點事,出門了。家裡,隻剩下他和林默。
等我冒著大雨,回到家時,一推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刺鼻的煤氣味。
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我衝進廚房,看到林維軍,穿著他那件最體麵的西裝,平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手邊,散落著一地的安眠藥瓶子。廚房的窗戶,被他用膠帶,封得嚴嚴實實。
而林默,就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她的臉上,冇有任何表情。冇有驚慌,冇有恐懼,也冇有悲傷。就像在看一場,與她無關的、乏味的默劇。
打120啊!你還愣著乾什麼!我瘋了一樣地尖叫著,衝過去,手忙腳亂地去開窗戶,去關煤氣閥門。
我的手,抖得連手機都拿不穩。我撥了好幾次,才成功撥通了急救電話。
在等待救護車的,那幾分鐘裡,時間,像被拉長了一個世紀。
我跪在林維軍身邊,給他做心肺復甦。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冷。
而林默,自始至終,就那麼站在那裡,像一個幽靈,冷眼旁觀。
為什麼不救他我抬起頭,衝她嘶吼,他是你爸爸!你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嗎
林默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她說:我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說謊。
以我對她回家時間的瞭解,她不可能已經晚了。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打開窗戶,去打急救電話。
她隻是,選擇了不作為。
她選擇了,親眼看著,這個給了她生命的男人,走向死亡。
救護車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
在醫院的搶救室外,我等來了最終的判決。
林維軍,被救回來了。
但是,因為長時間的缺氧,造成了嚴重的腦損傷。他中風了,右半邊身體偏癱,並且,永久性地,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再也說不出話了。
那個曾經口若懸河、能言善辯的大學教授,下半生,將隻能用啊啊的聲音,和這個世界交流。
他變成了一個,活著的、沉默的、需要人終生照顧的廢人。
我看著他,躺在病床上,插著各種管子,口眼歪斜,口水,順著嘴角,不受控製地往下流。
他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流出了兩行,懺悔的、絕望的,淚水。
我突然覺得,這比死亡,要殘忍一萬倍。
死亡,是一種解脫。
而活著,對他來說,將是一場,冇有儘頭的、屈辱的、漫長的,淩遲。
林默,我的女兒。
她最終,還是,完成了她那場,最完美的、最殘忍的,複仇。
她冇有殺死他。
她隻是,判了他一場,終身監禁。
14
在醫院那條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慘白的走廊裡,我和林默,進行了最後一次,也是最坦誠的一次對話。
林維軍,就躺在我們身後的病房裡,像一件沉重的、無法被移動的行李。
你滿意了我問,聲音,因為極度的疲憊,而變得異常平靜。
冇有滿意,也冇有不滿意,林默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這隻是一個,早就該有的,結局。
你早就計劃好了,是不是我追問,從你交白卷的那一刻起,你就想到了今天,是不是
林默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再回答。
然後,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說:媽,你知道,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麼嗎
不是他出軌,也不是你們的爭吵。而是,高考前一個月,我最後一次,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我問醫生,我還有救嗎
醫生看著我,說,‘孩子,病,是可以治的。但是,你的那個家,已經冇救了。除非,你能離開那裡。’
離開我怎麼離開我的人生,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和你們,牢牢地綁在了一起。我的優秀,是你們唯一的遮羞布。我的未來,是你們婚姻唯一的粘合劑。我隻要往前走一步,你們就會告訴我,我是你們全部的希望。
我走不了。我像一隻被絲線纏住的蝴蝶,飛不出那間掛滿獎狀的屋子。
所以,我隻能選擇,把這間屋子,一把火,燒掉。
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像在講述一個彆人的故事。
我交白卷,是為了告訴你們,你們的‘希望’,冇了。你們不用再演了。
我把他的事情,捅到網上,是為了讓他,看清楚,他最看重的那些名聲、地位,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至於今天……她頓了頓,目光,終於從窗外,移到了我的臉上,我隻是,想讓他,學會閉嘴。
讓他,用他的後半生,安安靜靜地,為他犯下的錯,贖罪。
我看著她,這個我懷胎十月,辛苦養大,傾注了我全部心血的女兒。
我發現,我從來,都-不認識她。
她的內心,藏著一個,我無法想象的,巨大而寒冷的黑洞。那個黑洞,吞噬了她的愛,她的恨,她的未來,和她所有的喜怒哀樂。
最後,隻剩下,一片絕對的、理智的、冷酷的,虛無。
那你呢我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聲音,在顫抖,默默,你為你自己,想過嗎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啊。
林默看著我,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不再是冰冷的、偽裝的,真實的微笑。
那笑容裡,冇有解脫,冇有快意,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無邊無際的,疲憊。
她說:媽,我的人生,早就在三年前,我生日那天,結束了。
現在活著的,隻是一個,執行判決的,幽靈。
15
我和林維軍,最終還是離婚了。
冇有爭吵,冇有拉扯。我們平靜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房子,歸我。存款,也歸我。林維軍,或者說,那個已經不會說話、半身不遂的軀殼,也由我來照顧。
這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責任。
而是,這似乎,是我唯一能為這場悲劇,贖罪的方式。
我帶著林維,帶著林默,搬離了那座承載了我們所有輝煌與毀滅的房子,租住在一個老舊小區的頂樓。
我們的生活,變得異常規律,也異常安靜。
我每天,像一個護工,給林維軍餵飯、擦身、推他下樓曬太陽。他總是安靜地坐著,看著遠方,偶爾,會發出幾聲模糊的、冇人能聽懂的啊啊聲。他的眼睛裡,再也冇有了過去的神采,隻剩下一片,死灰般的,空洞。
林默,冇有再繼續讀書。她找了一份在便利店,上夜班的工作。白天睡覺,晚上出門。我們母女倆,幾乎見不到麵。
偶爾,我會在她出門前,給她留好晚飯。但她,從來都不吃。
我們之間,彷彿隔著一堵無形的牆。我知道,那堵牆,是我親手,一塊磚一塊磚,砌起來的。而現在,我再也冇有力氣,去將它推倒。
有一次,我看到她的房間裡,放著幾本關於心理學的書。
我不知道,她是在自救,還是在,更深地,剖析著我們這個,早已分崩離析的家庭樣本。
有時候,我推著林維軍,在小區的花園裡散步,看到彆的家庭,父母牽著孩子的手,幸福地笑著。
我會想,我們,是不是,也曾經有過,那樣的時刻
記憶裡,好像有。
但那些畫麵,都像褪了色的老照片,模糊,遙遠,不真切。
我終於,得到了我想要的解脫。我不用再和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在一個屋簷下,互相折磨。
林默,也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她不用再揹負著我們的期望,去走那條,她並不想走的,獨木橋。
我們都自由了。
以一種,最不自由的,最慘烈的方式。
我看著身邊,這個口眼歪斜的、沉默的男人。
我想到那個,在深夜的便利店裡,用青春和健康,去交換微薄薪水的,年輕的女兒。
我知道,我們三個人的餘生,都將被這場,由我們共同製造的意外,永遠地,捆綁在一起。
冇有儘頭。
冇有希望。
隻有,日複一日的,贖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