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給我發了666紅包 032
Die
Internationale
穆雷記得那張臉，看上去約莫四十歲上下，沉靜，冷漠而又不失威嚴。穿著一身寬鬆的長袍，一頭淡金色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
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泰坦尼克號的救生艇上，當時這位史塔西被邦聯海軍帶走，之後便杳無音訊。
“‘浮士德’。”穆雷的喉嚨有些發乾，“為什麼你會在這裡？你不是被他們帶走...”
“很高興看到您的神智還算是清醒，艾略特爵士。就一個菜鳥而言，您在邦聯適應得或許還算不錯？”
穆雷環視了一圈被壁爐照耀的房間，把他帶到這裡的那幾個沉默寡言的水手此刻正恭敬地守在大門附近，像一群被馴服的獵犬。表麵上的謎底揭曉了，但卻讓深層次的謎團變得更大了。
“恐怕不能算是不錯，我隻是暫時還沒有瘋而已。”穆雷乾巴巴地回答，“你呢？你沒被他們帶走關起來？還是說你從他們手裡逃出來了？”
“就算他們困得住我的肉體，也困不住我的靈魂——一個思想者的靈魂永遠是自由的。”浮士德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反而向他丟擲了另一個問題：“輪到我發問了，爵士。就我先前與您接觸過的情況來看，您並非造夢者，甚至連成為造夢者的天賦都沒有。那麼，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問題來了。穆雷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的腦子飛速運轉。要如實告訴浮士德嗎？告訴他是奧蘿拉·卡文迪許，那位來自大英帝國的軍情十一處聯絡員將他引入了幻夢境？像這樣暴露她的身份，是否會給她，乃至給自己帶來難以估量的麻煩？
快速思考過一番後，穆雷決定暫時保守自己的秘密。基於兩個理由：第一，他不清楚浮士德的態度。雖然在船上時因為共同對抗克蘇魯的投影而一度成為了夥伴，卻不代表著在形勢發生了變化的當下，他們仍然能夠成為夥伴。他甚至不能確定浮士德現在的立場，是仍然忠於“國際”，還是已經叛變歸順於邦聯？
第二，如果說現在的穆雷在這片陌生的北美大陸上有什麼依靠的話，那麼隻能是奧蘿拉.卡文迪許身後的軍情十一處紐約分部莫屬。他不能冒著風險親手毀掉這座靠山。
“這個嘛……”穆雷清了清嗓子，試圖隱藏自己波濤洶湧的想法，“你知道，像我這樣身份特殊的人，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門路。一點小小的奇遇，不足掛齒。”
他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保持了神秘感，又顯得很有風度。
“奇遇？”浮士德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您的意思是，您在紐約的大街上走著走著，腳下一滑，就從水坑裡摔進了幻夢境？”
“呃...當然不可能這麼草率，但是也大差不差就是了。”穆雷硬著頭皮說。
“這概率就和哪天天上突然開始下鱒魚雨一樣大。”躺在溫暖壁爐邊的羅溫爵士輕聲評論道。
浮士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一步，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卻變得無比嚴厲。
“艾略特爵士，我們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我們知道您現在為誰服務，大英帝國軍情十一處，您現在又回去給老東家做事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歸宿，不是嗎？”
穆雷的血瞬間涼了半截。
他知道？他怎麼會知道？！明明自己才剛剛被奧蘿拉拉攏沒多久，證件都還沒辦好，也根本就沒和其他任何人接觸過，怎麼可能會暴露？！……難道組織裡有內鬼？還是說這家夥能看穿我的想法？
無數個念頭在穆雷的腦海裡炸開，讓他瞬間陷入了混亂。他看著浮士德那張篤定的臉，那雙彷彿能洞悉一切的藍色眼睛，心理防線在頃刻間崩塌了。
恐慌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最愚蠢的反應。
“不！你誤會了！”他連忙擺手，聲音都變了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卡文迪許小姐她沒有惡意的！她隻是想帶我來這裡，找到諾登斯！我們隻想確認一下我身上的這件信物，還有那位舊神的立場和目的，絕對沒有任何邪惡的意圖！”
浮士德臉上的嚴厲神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一種像是終於完成了某項繁瑣工作的疲憊感。他揉了揉眉心。
“奧蘿拉·卡文迪許……德文郡公爵家的長女。原來如此，借用領事館工作人員的身份作為掩護麼。”他輕聲說著，“倒是有聽說過關於那位大小姐的傳聞，可惜咱們還從沒有真正地見過一麵。”
穆雷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他注意到浮士德眼中閃過的一絲狡黠，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這個德國佬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他剛才那番話純粹是在詐他！而自己就像一個被搶了糖果的三歲小孩，哇地一聲就把所有家底都抖了出來。
一股混雜著羞恥和憤怒的熱流直衝頭頂，他的臉漲得通紅。
“你——！你這個混蛋！你在詐我！”
“沒錯，我在詐您。”浮士德坦然承認，“但也不是絕對無端的指控。請您理解，艾略特爵士，我姑且還是動用了一點推理的手法：當時船上的情況實在是過於混亂，除了我們這樣的當事人以外，其他的船員和乘客恐怕很難弄清楚是誰站出來拯救了這艘船。邦聯會就此事進行調查，但這必然需要一定時間。在這之前，軍情處一定會率先發現異常，他們會在檢查倖存者名單的時候發現穆雷.艾略特這個名字——一個本應該屬於死人的名字。然後按照英國佬的手法，軍情處就應該介入，搶在美國佬之前與您接觸。在確認您並不是什麼邪神眷屬之後，他們就會嘗試著拉攏您，順便弄清楚您身上的秘密，我沒說錯吧。”
“你…所以你其實什麼都知道...”穆雷氣得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的尊嚴被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冷靜點，年輕人，”浮士德的語氣突然溫和了下來，“我知道您現在很生氣，感覺受到了欺騙。但請相信我，我們並非敵人。恰恰相反，我們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現在，我想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首先，向您介紹一下，帶您來到這裡的這幾位先生們，以及向我們通報訊息的貝西·史密斯小姐，他們都是我們的同伴。”
穆雷喘著粗氣，惡狠狠地瞪著他，但還是強迫自己聽下去。
“我來自舊大陸，服務於一個偉大的主體——‘國際’。”
“第幾個國際？”穆雷下意識反問道。
浮士德則明顯地錯愕了一下。
“什麼第幾個？”
穆雷明白了。
好家夥，還是第一個。
“我不太理解，你們……德國？還有之前的法國和俄國？哪個先開的頭？”
“所以您是好奇我們的發展曆程麼？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要詳細解釋的話，非得寫一整本書出來不可。”
“這我倒是相信。”
“以後若是有機會的話，我很樂意詳細講講那時候的故事。現在我隻能為您說明基礎的事實：總之，‘國際’的建立不是依靠哪一個人，而是很多人的共同努力才得以完成的。從個體的層次來說，促成其建立的是‘弗裡德裡希’和‘威廉’的理念；‘奧德修斯’的勇敢；還有‘聖母瑪利亞’的奉獻。而從群體的層次來說，支撐這棟大廈的是每一個曾經受壓迫的民眾。那個年代的人們聯合起來推翻了巴黎的資本家，科隆的軍政府，還有彼得堡的沙皇。我們在歐洲實現了史無前例的團結，如此奮鬥三十餘年，從裡斯本到上海，我們的旗幟已經插遍了半個世界。”
穆雷吞了一口唾沫，對於1912年這個時間點來說，浮士德所描繪的這些事物未免有些太過於超前了。
“但我們的事業還遠遠沒有結束，在歐亞大陸之外，還有很多地方等待著我們去解放。阻礙我們事業的主要敵人有兩個——龐大的日不落帝國，以及罪惡的美利堅邦聯。
您可能有所耳聞，在現實世界，我們與美利堅邦聯正處於戰爭狀態。不過真正炮火連天的前線隻侷限在廣袤的非洲大陸。而在那之外，在這片幻夢境，以及在現實的陰影之中，戰鬥也從未停歇。我的部門，史塔西第二十二總司，以及‘國際’旗下所有類似的反異端機構，我們負責的就是這條秘密戰線。”
浮士德頓了頓，目光落在了穆雷胸前的三叉戟吊墜上。那吊墜在火光下散發著微弱的銀色光芒。
“現在，我們來談談這件信物。我們的同誌經過長年累月的調查和確認，最終證實了深淵之主諾登斯的性質，祂是一位與奈亞拉托提普為首的外神公開為敵的舊神。於是我們耗費了巨大的資源打造了那把三叉戟，它不僅僅是一把武器，更是一把鑰匙，或者說信標。
我們寄希望於它，計劃將它運到美國，交給我們潛伏在這裡的同誌。覆蓋在這片潰爛土地上的黑暗實在是太深邃，太沉重了，想要治癒頑疾，就必須下足猛藥。藉助諾登斯的力量，我們可以從內部破壞美利堅邦聯官方舉行的一係列邪惡褻瀆的儀式活動，乃至像是奈亞拉托提普那樣的外神的黑暗陰謀。同時，我們也可以用這股力量去支援和庇護美洲大陸上所有反抗邦聯暴政的革命者。我們想從內部徹底摧毀這個建立在奴役和謊言之上的邪惡帝國。”
穆雷靜靜地聽著，經由浮士德的解釋，整個世界的麵紗終於在他的麵前完全揭開。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一直處在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是要抵抗浪潮逆流而上，還是隨波逐流？
穆雷感覺自己像是被水淹沒，不知所措。
“但是美國人的間諜注意到了我們的計劃，招來了邪神們潛伏於深海的仆從，弄沉了那艘船，這是一場災難。”浮士德的語氣裡充滿了遺憾，“很多無辜者因此死去，計劃也被打亂，信物也陰差陽錯地落到了您的手上。但值得慶幸的是，您是一位正直善良，而且勇敢的紳士，信物留在您的手上是安全的。”
他凝視著穆雷，眼神無比誠懇。
“但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這場戰爭還可以繼續。穆雷.艾略特爵士。我在此代表‘國際’，正式邀請您加入我們，完成我們的使命。”
穆雷愣住了。
“加入我們，”浮士德的聲音充滿了某種獨特的吸引力，“代替我們的戰士，去完成這件信物本該完成的使命。這並不是為了一個種族，一個國家的榮耀，也不是為了某個特定族群的利益。我們最終的，偉大的目標是解放整個世界，消滅世間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壓迫！但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解放美洲，先摧毀流溢在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罪惡，摧毀那些撒旦的信徒，解救那些被奴役，被壓榨的人民，讓他們不再活於恐懼和壓迫之下！”
“而作為回報。”他微微一笑，“當然，‘國際’可以為您提供豐厚的報酬，但是我能看得出來，像您這樣的人或許會更加青睞另外一個報酬，那就是我們使命的結局——一個被解放的，嶄新的世界。”
房間裡一片寂靜，隻有壁爐裡的火焰在劈啪作響。羅溫爵士靠在壁爐邊上，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
穆雷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有一點浮士德說得沒錯，成長於紅旗之下的穆雷不可能對那近乎夢幻一般的未來不動心。
但那真的是觸手可及的未來，亦或者隻是一個虛幻的泡沫？
“我...有一點不瞭解。為什麼您會覺得我是可以信任的？為什麼您覺得我會嚮往那種...理想化的未來？”
“一開始您和奈亞的化身被綁在一起的時候，杜安聽到了你們的爭吵，然後他告訴了我。”浮士德笑道，“我相信您那時候並沒有深思熟慮，樹立某種叛逆形象的必要，對吧。”
穆雷老臉一紅，想到自己可能早已經被人徹底看穿，心中不免有些尷尬。
“而且，”浮士德話鋒一轉，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您現在的身份簡直是完美的掩護。您剛剛被軍情十一處吸納，正好可以作為一個……嗯，內線人員，留在他們那邊。在邦聯和‘國際’的戰爭中，大英帝國名義上處於中立。這是一個微妙而關鍵的位置，戰爭雙方都和英國有不少貿易往來。也正因如此，在倫敦，我們可以得到許多珍貴的重要情報。”
他幾乎就要心動答應了浮士德的邀請，但還有最後一個障礙需要克服。
見穆雷偏過了目光，浮士德也跟他一起轉過臉，望向舒舒服服地蜷縮在溫暖的壁爐前的羅溫爵士。
“看我乾嘛。”羅溫爵士眯著眼睛，聲音依舊高傲，“我必須在此宣告貓族的立場。我們烏撒的貓對於你們這些造夢者，或者說‘兩腳獸’之間的紛爭一概不感興趣。”
“那麼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跟其他人通風報信咯？”
“為什麼我要做那種無聊的事？貓族又不稀罕能從你們這幫兩腳獸的手上得到什麼好處。不過，如果有人能提供更優質的沙丁魚，我們可以考慮在針對那些我們共同敵人的情報方麵給予一點無傷大雅的方便。”
浮士德對這隻貓的發言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顯然，他早就知道這些幻夢境原住民的德性。
“正如羅溫爵士所說，您不必擔心這裡的談話會暴露。並且就算是遇到了最糟糕的情況，軍情十一處發現了您的間諜身份，我向您保證，爵士，史塔西一定會竭儘全力解救您，保障您的人身安全。”
這該死的老大哥竟是如此可靠。
話雖如此，穆雷還是有一絲小小的心理壓力。
奧蘿拉·卡文迪許小姐，軍情十一處紐約分部的聯絡員，對他其實還算不錯。雖然相處的時間還不算太長，要是就這麼背叛她，把她當成踏板，成為一個潛伏在軍情十一處的內鬼……總感覺有點不太厚道。這讓他的內心深處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和道德層麵的掙紮。
浮士德看出了他的猶豫，並放上了壓垮稻草的最後一隻駱駝。
“想一想吧，艾略特同誌，我們可以一起改變這個世界。”
“這扯不扯...那你都叫我同誌了，我還說啥，我這條命給你們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