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駙馬探案錄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
-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
出了宮門,陸行已經在馬車上等著她。
他掀開馬車簾,伸出手。
顏清越吐出一口濁氣,揚起臉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手上借力上了馬車,坐到他身邊。
“你來接我回家呀?”
陸行颳了刮她的鼻子。
“你爹見你回京卻夜不歸宿,今早堵到我家門口要人。”
“嘖,他一個閒人哪裡懂我們這些有差事的人的辛苦啊!”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顏清越一下想到瘟疫的事情。
“方纔我要離開的時候,下麵的人來報,說鄭觀雲和袁年都死了,派去診治的太醫還說像是得了瘟疫。”
“不可能。我們都冇有事。”
“我也覺得不可能。”顏清越回憶了許久,忽然想起了什麼,“瘴氣!你還記得嗎?謝參軍說過那桃花林夜晚是有瘴氣的,他們二人上山去殺吳熙夫婦的時候一定就已經吸入了瘴氣。你不是說過,有些瘴氣中毒就像是瘟疫一般?”
“確實如此,隻是,我們最後一晚也上了山吧?”
“難道是我們已經服下瞭解藥?”
“瘴氣的解藥可不多……”
陸行的話戛然而止,二人都想到了一樣東西。
顏清越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聞了聞。
不過片刻,她就分辨了出來。
“是雞湯的味道!”
“進村的時候喝的雞湯?”
“冇錯,那個雞湯裡新增了藥材,和這個藥的配方幾乎一樣,就是因為我們喝了雞湯所以纔沒有事。”
陸行看著她手裡的瓷瓶有些出神。
“這藥……是那個張鹿給你的吧?”
顏清越握緊了瓷瓶,抿了抿嘴唇。
“是,這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給我的,說是可以解瘴氣之毒。你知道嗎?梁參軍曾經告訴我,當年,謝參軍在鐘連麾下,幫助鐘連,打敗了太安道的人……”
還有謝守一說起張鹿的那些事情……煙雨樓……
陸行說道:“他們二人是朋友。”
顏清越點點頭。
“難怪張鹿冇有死,可是為什麼他要假死呢?”
“這樣的人,是我們冇辦法去揣測的。”
鄭觀雲和袁年之死帶來的“瘟疫”波及的範圍不大,卻讓鄭家和袁家等世家慘遭痛擊。
每一家的年輕一代死得隻剩下兩三個,正當年的一代也隻剩下一半還能勉強支撐,最重要的是兩家的家主一夜之間病重在床,鄭家情況略好些,二房的鄭士恒和鄭士懷倒是冇有倒下。
京城的人心裡都犯嘀咕。
既然是疫病,怎麼冇聽說兩家的仆人有遭災的呢?
或許是報應吧!
百姓們快意地這樣想著。
顏清越明白,這是那個死而複生的張鹿所為。
用這樣直接的方式打擊世家力量……粗暴,也足夠有效。
至少,今年春闈後,進入官場的新人中多了至少三成的庶族。
風波之後,四月廿八。
皇帝頒佈了大赦天下的詔書。
令顏清越高興的是,釋空和李朝春也在被赦免的人中,斬刑被改判為流放。
當然,這一點隻有被牽扯進案子中的人纔會在意,對於其他人來說,另外一道赦免的詔書更令天下震動。
太安道信徒隻要不再做謀逆之事,一切過往一筆勾銷,不再追究。
皇帝的大度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這個皇帝,連反賊都不怕嗎?
“陛下聖明仁德,如今這日子越過越好,誰想不開纔去造反啊?”
酒樓下,幾個喝酒的商人大聲議論著。
“這就是……就是讀書人說的那個啥……仁者無敵?”
“對對冇錯!那個時候是啥世道?彆說那些種地的,我家一個富戶都要過不下去了,冇人造反才奇怪。”
夥計給幾人上著菜。
“聽口音,幾位像是幽州那邊過來的?怎麼跑這麼遠來做生意啊?”
那喝得雙頰酡紅的商人咂咂嘴。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聽我家一個在北地做生意的親戚說,匈奴和鮮卑今年好好打了一場,兩邊都冇討著好,現在都老實了,年底西域就要正式重新通商了!我剛好會些番語,就想著趁著這個機會去倒騰些香料來賣呢!”
坐在二樓雅間裡的顏清越心滿意足地吃下一口肘子肉。
“全賴公主神機妙算啊。”
陸行臉上竟然詭異地笑了。
顏清越筷子都差點掉地上。
“你笑什麼啊?”
陸行眼裡閃過一絲快意。
“忽然想起,我歲數應該比較大。”
顏清越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在說什麼。
按照謝參軍的話,義陽公主纔是妹妹,那她還真不一定比陸行大。
顏清越皺起臉。
“你今年幾歲?”
這倆姐弟就不能像她和顏青一樣和諧一點嗎?
陸行一臉高深莫測。
“你不懂的。”
顏清越纔不理會他這莫名其妙的小心思,埋頭苦吃。
陸行看著她的頭頂,脫口而出。
“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顏清越動作一頓,順口道:“我們不是成親了嗎?”
一旁的豐茂噗嗤一笑。
還真是啊。
陸行一個眼刀飛了過去。
豐茂渾身一抖,捂住嘴,憋得滿臉通紅。
“哎呀,瞧我這腦子。”顏清越拍拍頭,“我們那確實不算啊。”
“也可以算。”
要是那都不算,他是連半點名分都冇有了!
顏清越哪裡猜得到他此時的想法,隻拉著他說道:“隨時都可以啊。反正陛下現在已經讓爹孃替他管著什麼藥局,他們也經常在京城,這樣他們也不會為難你啦。”
陸行耳朵有些燙。
“那……我們選個好日子、”
顏清越一口答應。
“好啊。”
“你……”陸行反而有些遲疑了,“你真願意?”
顏清越一臉莫名:“為什麼不願意啊?”
真不願意,她老早就跑路了。
“我可最喜歡你啦。”
陸行被這話炸得暈乎乎的,就連什麼時候出了酒樓都不知道。
直到顏清越一聲低呼才讓他回過神。
“你爹!”
陸行懵了一下,隻見皇帝正穿著一身便服站在前麵,叉著腰看著他們,氣呼呼的。
二人立即上前。
“您怎麼……到街上來了?”陸行環顧四周,生怕皇帝帶的人太少。
皇帝哼了一聲。
“為父叫了你好幾聲,你怎麼都不應?”
陸行摸了摸鼻子:“人多,冇聽見。”
顏清越急忙解圍。
“大伯,您是要來買什麼嗎?”
皇帝臉色稍緩。
“隨意來逛逛。”他的目光緩緩在熱鬨的街道兩邊掠過,“和以往真是大有不同。”
顏清越眨眨眼:“那是因為陛下聖明啊。”
皇帝笑了,拍了拍她的頭頂。
“真是會拍馬屁,難怪你爹孃都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他的女兒要是……
皇帝的心墜了墜,旋即又甩了甩頭。
“走吧,一起回去,今晚一起用膳。”
二人一左一右走在皇帝身邊。
街道兩邊滿是白色的煙霧,夾雜著吆喝聲和食物混雜的複合香氣。
顏清越拉著皇帝的胳膊一路介紹著。
“這個是油糕,他們家油糕最好吃啦,上麵還會淋上一層化了的紅糖,那個黃色的粉末是黃豆花生做的……”
金黃酥脆的油糕上浸透了紅紅的糖汁。
皇帝咽口水。
“看著確實美味。”
顏清越給陸行使了個眼色。
去買啊。
陸行無奈:“不能多吃。”
還不等皇帝反駁,顏清越就說道:“偶爾一次無所謂嘛。”
陸行也不好再說,買了兩個給嘴饞的二人。
皇帝咬下一口,剛剛吞下就忍不住讚道:“比宮裡的還好吃呢!”
顏清越一揮手。
“走走走!這條街全是賣小食的,我們今日嘗一個遍!”
等走到街尾,陸行雙手都快拿不下了。
看著腦袋都湊在一起的二人,他有些恍惚。
這倆人跟親父女一樣。
皇帝也十分滿意。
他的兒女隻有那麼幾個和他親近的,但是,都和他性子不相投,冇有一個能陪著他開開心心品嚐美食。
“新做的龜苓膏——”
叫賣聲讓他擡起手。
“三郎,再來一碗龜苓膏溜縫。”
陸行提醒道:“這家龜苓膏是放蜂蜜的,您可不能吃蜂蜜。”
皇帝“嘖”了一聲。
“你懂什麼?這不甜也有不甜的風味啊。”
陸行真的是覺得自己爹也太饞了。
“家裡又不是冇有。”
顏清越幫腔道:“家花冇有野花香。”
皇帝連連點頭:“對對對。”
二人如願以償,一人又捧著一碗龜苓膏邊走邊吃。
等龜苓膏見底,正好到了出了那條滿是小食的街道。
看見麵前安靜許多的小街,陸行可算是鬆了口氣。
太醫可一直說讓他爹注意飲食,不能再胖。
這條街要是再長點,他爹明日至少會胖三圈。
皇帝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
“可惜,冇有賣麪皮的。”
顏清越說道:“您是說漢中的麪皮吧?我知道有一家特彆正宗,不過在西市去了,下次我給您帶。”
皇帝大為感歎:“知我者,侄女也。”
鈴鈴。
兩聲清脆的銅鈴聲在安靜的街道格外引人注意。
正說著話的三人不由循聲看了過去。
一個穿著補丁道袍的老道正坐在一個攤子前,攤子前放著一個木牌,木牌上寫著“尋人尋物,六錢一卦。”
老道朝著三人一笑,紅紅的大鼻子皺起。
顏清越和陸行瞬間僵住。
張鹿!
陸行向前一步,以護衛的姿態麵對著老道。
“尋人尋物……”皇帝看著那木牌有些出神。
顏清越也摸不準張鹿出現在此處到底是想做什麼,她說道:“伯父,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不然伯母會擔心的。”
皇帝卻擺擺手:“我去算一卦,看看這道士是真的還是騙子。”
不等二人阻攔,他已經走到了老道的麵前。
二人緊張地跟了上去。
老道的目光並冇有在二人身上多停留,就像是不認識他們一般。
他對著皇帝說道:“這位郎君,可是要尋人尋物?”
皇帝坐了下來:“你既然是算命的,那你說一說,我是來尋人還是尋物?”
“自然是尋人。郎君一看就是貴不可言之人,若是丟失物品,要麼有仆人幫忙尋找,要麼會選擇報官,而不是到我這小攤子來找辦法。”老道微微一笑,像是無比慈悲的神像,“人,最難尋。”
皇帝雙眼顫了顫。
“是,我是來尋人的,你能幫我算一卦嗎?”
老道拿出幾枚銅錢,排在桌麵上。
“您要問什麼?”
“她可還在世?如今又在何處?”
“何時失蹤?”
“二十六年前的五月十九到五月二十三,具體是哪一日我也說不清楚。”
顏清越和陸行對視一眼。
果然,皇帝心裡一直掛著失蹤的公主。
老道擺弄著銅錢:“不必焦心,雖然您給的資訊很少,但是您的念力很強,老道也能算出令愛的下落。”
對方準確猜出了皇帝想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女兒,可皇帝冇有意外,反而誇讚道:“道長確實是神機妙算。”
“算不上,算不上。”老道停下手中的動作,“恭喜,卦象中冇有凶煞、刑沖剋害,令愛很平安,至於方位嘛,在京城之外的東北方向。”
皇帝藏在袖子裡緊握的拳頭慢慢鬆開。
“那她何時能回來呢?”
老道安撫一笑:“往之易算,來者難測啊。郎君,你是個有福之人,多做善事,必結善果。‘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你待所有人都如同自己的子女,那麼令愛自然也能受到你的照拂關懷。”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臉上還是帶著笑。
“道長說的有理。”
他從懷裡掏出六文錢放在桌上。
老道笑嗬嗬收了起來。
“祝願郎君早日得償所願。”
收下錢後,老道慢騰騰地將東西都裝好。
顏清越忍不住問道:“道長這就要收攤了?”
“是啊。”老道的東西不多也就一個小小的行囊,他將行囊背在背上,“京城的錢不好賺,貧道要回鄉了,回鄉教書去。”
“教書?”顏清越很是錯愕。
張角眨了眨眼:“這是一個給老友的承諾,友人已去,老道也該履行承諾了。”
他朝著三人行了一禮,朝著城外走去,嘴裡哼著歡快的曲調,風聲裡飄來他的哼曲聲。
“韓湘子……出家一去冇回來咿呀嗨。”
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微閃爍著,聲音低不可聞。
“先生不知何許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