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248章 渴望
麟德元年冬,寒風凜冽。
由許敬宗主審的“上官儀、李忠謀反案”,
以驚人的速度塵埃落定。
十二月十三,霜天肅殺。
刑場上,上官儀形容枯槁,卻仍竭力維持著最後一絲士大夫的體麵。
他渾濁的目光投向監斬的許敬宗,聲音嘶啞卻清晰:
“許大人,行刑在即,老夫尚有一言相托,煩請務必轉達皇後娘娘。”
事關武媚娘,許敬宗神色一凜,趨步上前,微微躬身:
“上官公請講,下官洗耳恭聽。”
上官儀仰天歎息,帶著千鈞重負:“煩請許大人告知娘娘……那份彈劾廢後的奏疏,並非出自老夫之手。
至於詔書……”
他閉了閉眼,喉頭滾動,
“亦是奉皇命。”
許敬宗審視著上官儀眼中那點殘存的執拗與悲哀,
“上官公,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何益?”
上官儀闔上雙目,隔絕這冰冷的世界,隻餘下最後一句堅持:
“許大人隻需……原話帶到便是。”
許敬宗直起身,恢複了一貫的疏離:
“好,下官必當一字不落,轉稟娘娘。”
他揮了揮手,劊子手舉起了沉重的鬼頭刀。
寒光閃過,一代名臣,身首異處。
同一時刻,長安城郊,王宅。
溫暖的廳堂內,炭火劈啪作響,與外界的肅殺形成鮮明對比。
武媚娘端坐主位,神色平靜,刑場上的血光與她毫無乾係。
她在等一個人。
不多時,王延年引著一位風塵仆仆卻難掩貴氣的青年步入廳中,
正是已廢為庶人的前太子李忠。
“母後!”
李忠趨步上前,聲音裡帶著刻意的激動,深深拜下。
“忠兒,”
武媚娘臉上綻開慈愛的笑容,親自起身將他扶起,拉著他的手細細打量,
“快起來,讓母後好好看看……嗯,氣色好多了,在黔州可還習慣?看著身子骨也結實了些。”
李忠笑容滿麵,儘力表現得親昵自然:“勞母後掛念,兒臣一切都好。每日跟著護衛習武強身,不敢懈怠。”
他小心翼翼地攙扶武媚娘重新坐下,言辭懇切,
“母後如今身懷六甲,最是金貴,當以鳳體為要。
若有吩咐,遣人轉達便是,何須親自出宮奔波?若累著了母後,我萬死難辭其咎。”
武媚娘含笑聽著,
她輕輕拍了拍李忠的手背:
“無妨。許久未見你,我心中實在掛念,況且……今日一彆,再見不知何年何月,母後……老了,”
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
“或許待你他日歸來,能見的,便隻有母後的陵墓了。”
“母後!”
李忠連忙跪下,聲音拔高,帶著急切,
“母後切莫說此等不祥之語!母後鳳體康健,福澤綿長,正值鼎盛之年,定能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心中卻是一片冰寒。
千歲?
李忠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他自然不太希望武媚娘真的千歲。
武媚娘深深地看著他低垂的頭頂,
她當然也知道李忠的每一句“母後”、每一個“千歲”,
都浸透了恐懼與言不由衷的虛偽。
自那個他在被窩裡觳觫戰栗、裝病自保的寒夜起,
母子之間那點本就微薄的信任,早已碎得拚湊不起。
縱使她之後百般施恩、屢屢示好,
眼前的李忠,也再不是當初那個懵懂依賴她的孩子了。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是皇權傾軋下冰冷的猜忌與無法消弭的隔閡。
這次短暫的會麵很快結束。
武媚娘為李忠鋪就了一條新的道路——一條遠離權力漩渦、隱入塵煙的路。
“忠兒,母後為你安排好了。從此,世上再無‘李忠’。”
武媚孃的聲音恢複了平靜,
“你會有一個新的身份,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產業,在遠離長安的地方,
過一種……母後未曾體驗過的、肆意自由的日子。
像那閒雲野鶴,也好。”
李忠聞言,眼中難以抑製近乎狂喜的光芒!
那是對生的渴望,對徹底擺脫眼前這位“母後”掌控的強烈期盼!
“兒臣……叩謝母後再造之恩!”
隱姓埋名!徹底消失!
他會在一個連武媚娘都無法觸及的角落,擁有全新的名字、全新的人生。
這自由,是他此刻能想到最珍貴的賞賜。
他會徹底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而她,將再也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