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則天 第347章 重要
四月初一,李治身著赭黃常服,斜倚鑾駕軟榻,
目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簾,望向廊下靜立的武媚娘。
她今日一襲石榴紅織金襦裙,鬢邊斜簪赤金嵌紅寶步搖,流光溢彩間儘顯華貴。
見李治望來,她緩步上前,聲線溫和:
“皇上,車駕已備妥,隨時可啟程。”
話音剛落,內侍便躬身來報:
“啟稟天皇天後,太子殿下求見。”
李治與武媚娘對視一眼,皆麵露訝異,此前並未聽聞太子要來送行。
不多時,身著青色太子袍的李弘緩步而入,身形略顯單薄,
裴蓉蓉著素色宮裝,與他並肩而行,步履端莊。
二人行至殿中,躬身行禮,聲線恭謹:
“參見父皇,母後。”
“免禮。”
李治抬手示意,語帶關切。
武媚娘更是快步上前,親自扶起李弘,
掌心觸到他微涼的手臂,慈愛之色溢於言表:
“太醫不是再三叮囑你需靜養調理?”
“父皇母後常年往返洛陽,本是常事,弘兒何必親自奔波相送?”
“當以身子為重,安心靜養,切勿勞累。”
李弘起身,目光落在鑾駕後方的行裝之上,輕聲道:
“兒臣忽然憶及去年出行之時的情形,”
“彼時雖偶有不適,但途中觀山川景緻,聽民間趣聞,”
“不僅呼吸為之舒暢,連心境也開闊不少。”
他話音稍頓,忍不住輕咳兩聲,眼神卻滿是期盼,
“此次父皇母後前往洛陽,兒臣懇請同行,也好在途中多陪陪父皇母後,”
“父皇母後常年為朝堂操勞,”
“兒臣雖身子欠安,卻也想借這一路山水,陪父皇母後說說話、聊聊天,聊表孝心。”
裴蓉蓉眼眶微紅,隱隱有淚光閃動。
李弘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稍一動作便氣喘籲籲,
昨夜更是因咳血不止,輾轉難眠至後半夜,幾乎未曾閤眼。
李弘心中早已明瞭,自己已然時日無多。
回想父皇母後多年來對他的疼愛關懷、殷切期盼,
他實在不願二人下次回宮時,見到的竟是自己冰冷的遺體。
於他而言,即便最終殞命於父皇母後身側,亦是此生難得的圓滿。
這總好過日後他們從洛陽歸來,隻見東宮之內冷冷清清,唯餘一方冰冷靈柩,
能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裡,陪在父皇母後身邊,
哪怕隻是偶爾說說話、遞杯茶,
於他而言,也足以少些遺憾,多些暖意,不負這半生親情牽掛。
李弘望著父母的眼神滿是期盼,
武媚娘卻心疼他無法承受長途跋涉,
“弘兒,你聽母後的話,好好在東宮養。”
裴蓉蓉實在不忍戳破這份心意,隻能強壓下心頭的擔憂,伸手輕輕扶著李弘的手臂,輕聲對武媚娘說道:
“天皇,天後,殿下一片孝心就遂了他的願吧,”
“途中蓉蓉會好生照料殿下,絕不讓他勞累。”
李弘輕輕握住裴蓉蓉的手,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母後就允了兒臣吧!”
武媚娘見李弘眼中懇切真摯,不似作偽,
自李弘染病以來,便甚少主動提出出遊,如今既有這份心意,倒也是調養身心的好事。
她伸手輕拍李弘的手臂,聲線柔緩:
“好,你難得有這份心,母後自然應允。”
隨即,她轉頭吩咐道:
“王益壽,即刻為太子、太子妃收拾行囊,務必妥帖。”
王益壽躬身應道:
“奴才遵命!”
說罷轉身快步離去,不敢有半分耽擱。
李治聽到李弘要一同前往洛陽,也頷首笑道:
“甚好!有你在身邊,朕沿途也多些樂趣,少些煩悶。”
李弘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笑容,再次躬身謝道:
“謝父皇,謝母後。”
東宮人手充足,收拾行囊極有效率。
不過一個時辰後,長安城外的官道上已是旌旗招展,車駕連綿數裡,氣勢恢宏。
李弘乘坐的太子鑾駕緊隨在李治的禦駕之後,他掀開車簾一角,
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樹木田野,眼中滿是對此次行程的期待。
武媚娘坐在一旁,看著李弘因心情愉悅而漸漸紅潤的臉色,心中滿是欣喜。
他們夫妻二人都默默期盼著,這一次的洛陽之行,能真的讓李弘的癆瘵有所好轉,重拾康健。
然而,世事難料,天意弄人,這終究隻是武媚娘一廂情願的美好期盼而已。
四月二十五,
合璧宮簷角的銅鈴被晚風拂得輕響,
綺雲殿中,太醫與奴才們跪了滿滿一地,
個個垂首斂目,無人敢抬頭,更無人敢出聲,
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觸怒殿中之人。
裴蓉蓉跪在李弘榻前,雙眼紅腫,
此刻仍在無聲啜泣,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浸濕了身前的衣袍。
武媚娘坐在李弘床榻邊,指尖輕輕攏著他額前汗濕的碎發,
一方錦帕剛擦過他的臉頰,轉眼便又沁出一層細密的薄汗。
“母後……”
李弘的聲音細若,氣若遊絲的模樣,讓一向堅強的武媚娘心揪成一團,痛得無法呼吸。
她連忙俯身,將耳朵緊緊貼在他的唇邊,
生怕漏過一個字,
“弘兒,你說,母後聽著呢,母後都聽著。”
“母後,兒臣……不孝,不能……為您和父皇……撐起這……江山社稷了……”
李弘說話已是極為困難,每一個字都似耗儘了全身力氣,艱難地從唇間吐出。
聽得這話,武媚娘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滾落:
“弘兒,我的弘兒,彆擔心,母後已經派人去請孫先生了,他醫術高明,定能治好你!”
她緊緊握住李弘的手,聲線哽咽,
“等你好了,就讓蓉蓉陪著你四處遊曆散心,什麼江山,什麼社稷,在母後眼裡,都沒有我的弘兒重要!”
李弘眼角亦有淚水滑落,看著武媚娘傷心欲絕的樣子,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兒時母後對他的溫言教導,百般嗬護,
又想起自己十四五歲時少不更事,屢屢與母後爭執吵架的模樣,心中愧疚不已,翻湧難平。
“母後,對不起……”
“兒臣之前不懂事,對母後說過那樣多混賬話,還故意冷著您、躲著您……”
他的氣息越發微弱,眼淚卻越湧越凶,順著眼角不斷滑落,
“您教兒臣讀《禮記》,教兒臣明事理,兒臣卻屢屢跟您置氣,讓您傷心……”
“兒臣現在懂了,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臣,可兒臣……卻再沒機會好好孝敬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