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34章
此人淡黃的袍子上掛一雕花青雲墜,臉龐殘餘幾分稚氣,微彎的眉毛在圓眼之上,更顯秀氣,儼然一副富家公子之態。
更為討喜的是,他的懷中還抱著一隻波斯貓,渾身雪白,瞳孔卻為藍色,如同寶石嵌在白玉上,讓人看了心裡發軟。
林玉心裡不禁感慨:看看,同是官宦之子,孟源就比崔正清順眼得多。
“這小團子是從哪裡來的?”
以前在山上,她也養過一隻貓。
黃褐花紋,會在太陽下打滾,會慵懶地睡在地上,也會精準地去抓連舅舅都無可奈何的鼠。她的名字叫櫻櫻,是一隻敏捷淘氣的小貓,不過後來病逝了。
她為此傷感了好一陣兒,舅舅每日變著法做飯菜,也沒能讓她開心起來。
想到林裕,她眼神黯淡下來……
孟源對這一瞬的變化毫無察覺,聽到林玉的話,他焦急的神情一下變得得意,眉飛色舞答道:“我的!從西域進貢來的波斯貓,叫桃桃!”
林玉很能理解這種高興的心情,她初得櫻櫻時也是如此。不過,“你父親不是見不得動物毛發嗎?”
飯飯便是因此才被養在大理寺內,可憐的小鸚鵡成天被一群人挑逗,那是不是意味著,小貓也……
還沒來得及生出一絲竊喜,就聽到孟源的聲音響起。
“這不一樣,這是我大姐送的,我爹最疼大姐,當然不會說什麼。我可是求了好久才求到,還付出了‘寶貴的自由時間’!”
他笑嘻嘻地說:“何況我就養在我院中,桃桃很乖的,不會亂跑,是不是?”
孟源上下顛了顛,展示般的給林玉瞧。
白團團的貓蜷縮在主人懷裡,安安靜靜,乖巧可愛。
林玉看了心裡亂撞,站起身就向孟源走去。
哦不,向桃桃的方向。
她把手往袍子上隨意擦擦,又搓了搓,輕輕摸了一下貓頭。
毛發軟而細膩,白貓依舊悠閒地在孟源懷裡待著。
林玉看它沒有絲毫反抗的反應,心中癢意更甚。
“我能不能抱抱它?”
得到同意後,她伸出手,小心地把貓接過來。
變故就是這時發生的。
“喵嗚——”
隨著一陣高昂的叫聲,一直沒動的桃桃像個蓄謀已久的高手,趁二人交接時,極為靈巧地避開任何一隻手,嗖地衝了下去。落到地上後,還不肯老實,在書房裡東逃西竄,活像個剛得了自由到處撒歡的小孩。
兩人連忙抓起來。
可貓靈活極了,三下兩除二就躲開了。
孟源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許是剛才抱太久了。”
從他家到大理寺,他怕貓跑,一直抱著。可不久嗎!桃桃慣愛亂跑,養在家裡無人約束。隻是他方纔起了炫耀的心思,才故意對林玉說它很聽話。
林玉沒說什麼。
由於之前有養貓的經驗,她隻是怔愣一瞬,之後便開始熟稔地抓貓。她腳步放緩,慢慢靠近小貓,同時給孟源使了個眼色。
孟源即刻會意,兩人配合著,一起把桃桃逼到角落處。
小貓像玩累了,又像沒了興致。在牆角處,不跑也不叫,打著轉兒看向兩個累得滿頭大汗的人。
窗外的陽光灑進來,雪白的毛上泛起金光。它懶下來,打了個哈欠。
就是現在!
林玉找準時間,張開雙臂一把就向前下方衝去。敏捷的雙手昭示出曾經抓貓的輝煌,揚起的笑顏露出少女的本貌。
在這個午時,一隻貓讓她回到了以前無憂無慮、天真的日子。
電光火石間,眼看雙手就要抓到貓,隻可惜,另一雙手同一刻也衝了下去。
兩者碰撞。
貓一下子又從下麵溜走了。
林玉與孟源相對無言。
孟源不好意思地開口:“要不,就讓它在這裡玩?等它累了,自己也就停下來了。”
林玉看著被桃桃推倒的文書,嘴角抽了抽。也不知它和櫻櫻比起來,哪個活潑些?
她輕歎了口氣:“也隻能這樣了。”於是擡腳想把地上的公文撿起。
誰知步子還未落到地上,旁邊又傳來聲響。
好像是東西跌落的聲音。
林玉扭頭看過去。
外頭日光融融。
大開的窗下,一個輪椅靜靜停在那裡。木質的料子,本已有舊色,但此刻在鵝黃日光照耀之下,變得輝煌聖潔。
一隻白貓睡在上麵,神情安逸,陽光也同樣灑在它的身上。
一貓一椅,在這遠離蘇州幾千裡的大理寺,竟再次讓林玉想起幼時無慮的日子。
櫻櫻也喜歡如此,在陽光下肆無忌憚打著盹兒,還很愛趴在她的腳邊。她把腳挪開,原本沉睡的貓像有感應似的,往她腳邊挪動。
向來不言笑的林昭,也能被逗出聲來。林玉喜歡哥哥笑,雖不知為何他總難過,但她希望哥哥能開心些。
有時,林玉也會故意逗櫻櫻,讓林昭展露笑顏。人和貓像懂對方心思似的,總是配合默契。
“咕嘟咕嘟……”
她被現實的聲音喚醒。
怎麼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林玉搖搖頭,把腦海裡的畫麵甩開,低頭看去。
原來是一隻瓷罐。
青色,像雨過之後,雲彩裂開處的顏色。
林玉瞧著卻有著眼熟。
孟源卻已先一步過去撿起:“咦?這不是逢春膏嗎?”
“逢春膏?”林玉想起來了,那日她為審金二梅特意去請了裴歸雲,那時他送的藥便是逢春膏。
“對啊,這逢春膏是裴家所製,據說有枯木逢春之效,可使愈後傷口不留下疤痕!極為受女子喜愛呢!”
林玉聽了開頭,還在暗想該如何還這個人情,後麵卻已暗暗心驚。
什麼叫極為受女子喜愛?那裴歸雲為何送她這個?難道他看出了自己的身份?這瓶逢春膏又是因何而來?
她按下心悸,狀若無意地問道:“京中用此藥的人多嗎?那男子也用嗎?”
孟源雀躍開口:“哪能呢?此藥用料珍貴,價格高昂,是以隻有宮中或家中富有之人才用得起呢。男子?當然也用了!逢春膏對癒合傷口可是極為有效!不過林兄,這瓶膏藥是怎麼憑空冒出來的?”
他四處亂瞟,突然看到輪椅旁有一墨色暗紋錦囊,口還開著,就這般落在地上。
孟源走過去,拿起錦囊朝林玉道:“林兄,應當是從這裡麵滾出來的。”他朝輪椅比劃比劃,疑道:“是這輪椅上的嗎?”
林玉走過去,細細看了一下:“好像是。”
那段時間太忙,她收了奚竹的輪椅也沒太注意,以為這錦囊隻是一個普通裝飾。
原來,這裡麵有他給的藥嗎?
“想必應是桃桃方纔跳上輪椅時弄掉的。”
林玉接過孟源手中的錦囊,把藥放進去,重新將其一圈圈係在輪椅上。
墨色錦囊與繩子均是同一色係,掛在輪椅旁的木柱上。剛掛上去,有些不穩,搖搖晃晃的,就像要搖到人的心裡去。
“這輪椅,不是我哥送的嗎!那藥也是我哥送的咯?”還未等林玉回答,孟源又絮絮叨叨說起:
“林兄,我哥不小心傷了你後,當即就去匠閣了。可不知怎的,那裡居然沒有現成的輪椅。他沒辦法,去了好些鋪子,一問居然也沒有,真是奇了怪了。後來找了許久,纔在城東找到一個。”
“那老木匠拿出一個舊得發黃的輪椅,獅子大開口,要了一個比市麵高上好幾倍的價錢!”
孟源現在想起來都是氣憤不已:“哼,要不是急著用,纔不買他的!”
他早把奚竹叮囑之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嘴巴說個沒完,把桃桃都吵醒了。
林玉眼神怔鬆,想起了那個夜晚少年打趣似的話語。
“這可是我去匠閣好不容易纔找到的。”
匠閣是京中最大的匠品商鋪,所有東西不計其數。她隻當奚竹是為活躍氣氛,故意這麼說。畢竟當時金二梅身死,整個案件又回到原點。
原來,這竟是他跑了很多地方纔尋得的嗎?
林玉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情緒。
酸酸甜甜,難以名狀的感覺。
像還沒熟透的梅李。
此時,肚子裡傳來一陣咕咕聲響。林玉這纔想起,她本是要去用膳的。結果孟源著急忙慌地衝進來,之後桃桃又亂跑……
也不知現在過去還能不能吃上。
孟源聽到聲音,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哎,林兄我是不是打擾你用膳了?都怪我,說起來就沒完了。現在膳堂恐怕沒吃食了,我們出去吧,我請客!”
林玉下意識地婉言拒絕:“不必了孟小公子,我隨便去吃點就好。”
誰知他會不會在吃飯之時又說個沒完?平日裡林玉倒很喜歡聽他講京中的事,不過最近實在無暇去聽。
林玉定了定神:“你來是有何事?”總不能是為了炫耀桃桃,雖然這的確是他能做出的事。
“有事啊。”孟源點頭,起身想拉林玉,“林兄,不必同我客氣!崔正清的事不是已了結了嗎?我聽說嚴大人特定準了半天假給你。正好啊,我們去萬意樓!叫上我哥,一起去放鬆放鬆唄。”
林玉本還想拒絕,但聽孟源提起奚竹,嘴邊的話又拐了個彎:“好。”
說罷去輪椅上取下了那個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