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寺正 第 92 章
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來放林玉出來的人,正是先前在大門處攔住她的那個侍衛。
他手提鑰匙,看到落難的二人,表情可謂猙獰,猖狂笑道:“嗬嗬嗬,先前不是囂張得很嗎?現在也算落到我手裡了。”
此刻全然不見昨日卑微求饒模樣,活脫脫一個看人下菜碟的小人模樣。
林玉目光冷冽,看到他握成拳頭蠢蠢欲動的手,靜坐原地道:“你大可私底下對我使絆子,不過你可要想清楚,你主子都未對我們用刑,僭越之行,該當何罪?若因此壞了送信的時機,恐怕十個腦袋也不夠你掉的!”
那侍衛正美滋滋地想著,此處沒有旁人,正好偷偷打她幾拳以報昨日之仇,可林玉這一番話卻當頭一棒點醒了他。
是啊,再怎麼說他們都是朝廷命官。連將軍都隻是把他們關起來,自己從哪冒出來的膽量敢打他們?而且,這兩人麵色如此平靜,實在不像落難之人,將軍並沒有說關押他們的原因,若這一切都是他們同將軍的計謀,那事情結束後自己還有活路嗎?
話本裡不都這麼寫嗎?虎落平陽,有眼無珠的下屬趁機欺辱,最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結果。
一陣後怕從腳底鑽了上來,他額上不自覺布滿細汗,連忙去把牢門上的鎖開啟,彎腰請到:“這位大人,快請快請。”
見侍衛被林玉唬住,甚至不知為何態度變得十分恭敬,奚竹雖心裡有惑,但總歸放心了些,叮囑道:“小心些。”
林玉回以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亦認真道:“聽軍醫的,喝藥休息。”
一旁的侍衛暗誹道,明明隻是去取個東西為何要做出一副生離死彆的樣子,不過還是等二人各自交代完畢後才啟程。
離開牢房後,林玉才見天色。
正值申時,空中的薄霧早就消弭得一乾二淨,暖陽毫不吝嗇地灑下來,哪怕燃儘自身也要使得這片土地重回生機。
林玉感受著照在身上的暖意,心底無比慶幸——幸好,今天是個好天氣。
可這樣的好天氣並沒有感染城中的人們。
家家戶戶緊閉門關,對這樣的陽光視而不見,偶有幾個不得不出來買東西的人,也在辦完事後立馬就回到屋簷下,一刻也不敢在外麵多呆。
過路碰見的人,一見她旁邊跟著官府的人,臉上紛紛露出驚恐的神色,明明是同一條路,卻害怕地跑到十裡之外去。
那侍衛倒反以為榮,得意道:“前些日子好些人跑到門口來鬨,多虧將軍雷霆手段,把所有來鬨事的人都抓起來當眾示威,近日才清淨了很多。”
林玉默不作聲地朝萬福客棧走去,緊攥的指頭卻把手掌紮出一道道血痕。
這樣的“威望”一直持續到來福客棧。
客棧亦是門關緊閉,在侍衛的連聲叫喊後才緩緩從裡開啟,裡麵除了開門之的店主和一個店小二,竟彆無他人。
店老闆看到官府來人,不停搓著手,緊張問道:“不知兩位來此有何貴乾?”
侍衛把頭偏向林玉,示意她纔是領頭的人。林玉簡明道:“前幾日我來住過店,有東西落在此處了。”
那老闆看見林玉,豁然想起來,但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是在二樓對嗎?順子,快帶人上去。”
叫順子的人聽到指令,立馬殷情地跑了過來。
林玉一看,正是那日幫忙擡奚竹的店小二。他一改那時的不情不願,現下掛著的笑容熱情又討好,隻是細看,那目光中仍藏著恐懼感。
林玉搖頭,“不必了,我記得路。”
說罷,她便踏上樓梯沿原路而去,侍衛緊跟其後。
林玉行走的速度很慢,一路上東張西望,讓那侍衛不禁懷疑她說記得路的真實性。可縱使龜速,她最終還是來到一扇門前。
林玉的手撫上門框,眼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在心臟的突突聲中大力推開門。
她的目光一瞬間凝住,隨即不動聲色地進入屋內翻找起來,“我有些記不清那東西在哪了,好像在床底下,你能幫我找找嗎?若助我找到,回去後我定將實情告知羅將軍。”
侍衛一聽有立功機會,眼睛放光,當即就趴在床底找起來,“那東西大嗎?長什麼樣子?”
“不大,是一個印章。”
回答的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近就像在耳邊一樣。
侍衛直覺不對,把頭從床底擡起,一個茶杯卻迎麵而來。
“呯——”
林玉用儘全力把手中的茶杯砸過去,轉眼,那侍衛的額角便流出鮮血。
鬢邊傳來劇烈的疼痛,侍衛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不顧痛感站起來伸出手朝林玉抓去。
林玉忽視掉心腔可怖的跳動,冷靜地從地上撿起一幾塊鋒利碎片,飛快地往他臉上砸去,欲抵擋對方氣急敗壞的攻勢。
同時,她朝外跑去,可在接近屋門之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倒地聲,緊追不捨的窒息感也隨之消失。
林玉停下腳步轉過身。
趴在地上了無聲息的侍衛後,還站了一人。
“周洲舟?怎麼是你?”
林玉看見憑空出現的周洲舟並不意外,隻是疑惑來的人居然是他。
昨夜,她和奚竹商量了兩個辦法。一個是趁送飯的人不注意,把人打暈拿到鑰匙,而另一個則是以寫信名義,趁機到客棧裡來。
至於什麼印章,全是他們編的。來客棧隻是因為,在沂水寨之時,她曾與大當家約定過,會與官府說清敵人並非是土匪之事,大當家信不過她,屆時會派人確認此事。
而他們約定的時間正是今日,地點則是她曾投宿過的客棧。
周洲舟繞過地上的人,含笑道:“是我。”
“今早來的時候,問過店老闆你的位置,便直接上來了。可沒有看到你們人,我們便在此等待。但早些時候卻有幾個官兵模樣的人來過此地,翻箱倒櫃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便猜測你遇到了什麼事情,但有約在先,你說不定會回來。趙姐比我更瞭解寧城,因此,我留在此地等你,而趙姐便去打探情況了。”
林玉氣得將手指扳得嘎嘎作響,那姓羅的根本就不相信她!事先竟已來找過一番了,還好她說話真真假假,來此住過宿確是真話,不然連牢門都出不了。
“有紙筆嗎?”
哪怕剛經曆了一番驚險的逃跑,林玉也未歇下一步,迅速問周州舟要了紙筆,兩三下揮筆便將肅王失蹤、羅時澤背地籌謀之事落於信上。
“快,找信得過的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大理寺中。”
緊急之下,林玉也不管禮數周到與否了,直接將信遞給周州舟。好在他沒什麼怪脾氣,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看林玉神情當時十萬火急之事,並未多問便按她所說行事。
正巧趙無雨在外打聽了一圈也回來了,屁股都沒坐熱便又被塞上一封信。
周洲舟有理有據,“趙姐,你在寧城比我熟,快找人把信送去。”
林玉補充道:“刻不容緩。”
於是,趙無雨便隻得拿著信又離開了,而周洲舟則留在了屋中。
他擺明瞭是要“興師問罪”,“現在信也送走了,不知林大人先前答應大當家的事,辦得如何了?”
林玉看到外麵漸漸變暗的天色,縱使心底焦急萬分,也隻能先把他們如何與羅時澤周旋、被使計困住的經曆如實道來。
看到周洲舟的見色越來越難看,林玉暗道不好,拉下麵子請求道:
“此事是我理虧在先,對不起沂水寨,但,可否容後再續?眼下,我雖不知羅時澤到底在乾什麼,但總歸是對寧城不好之事。我已寫信前往京城,想必不多時朝廷定會有所作為。但那最快也得幾日之後,眼下,我有一件更急的事需要你幫忙。”
見周洲舟始終低頭沉思,表情未有鬆動,林玉下定心,繼續遊說:“信上我並未提到敵人身份之事,因此,在外人乃至朝廷眼裡,那這人依舊是土匪。”
她停頓一瞬,悄悄瞟了一眼周洲舟晦暗不明的神色,一股腦說出:“換句話說,也是方圓百裡唯一山寨沂水寨的人。眼下看來,我們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隻要我不死——”
“你在威脅我?”
周洲舟驟然打斷,眼神中透出一股狠意,縱使轉瞬即逝,但也被林玉捕捉到。這幾乎讓她一瞬間就像起了昨日他打鬥的場景。
周洲舟平日作文雅打扮,總是笑著說話,看上去誰都可以欺負的模樣。
可他不是書生,是拿刀的武夫。
林玉臉色發白,手指不自主地緊抓凳子,但卻堅持與他對視,“我……我沒有威脅你。隻是就事論事,與我合作,這對你們來說是最好的,最方便的選擇。”
“嗬,”周洲舟發出一聲輕笑,彷彿她是一隻手就能捏死的螻蟻。
他恢複平常的文儒形象,笑眯眯說:“林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為,幫你送了個信,就會答應你所有要求了?就算現在我把你殺了,也沒人知道。朝廷的人這麼多,我不信就找不到一個肯幫我們說實話的人。”
彷彿心底一直被壓抑的獸性被激發出來,他一時忘了掩飾,眼中是**裸的凶意。
林玉非常清楚,他口中的“肯幫說實話”絕對不會是平和的談話,極有可能是用手段使其就範。
這纔是山寨真實的作風。
難道她這一步棋走錯了?
可如今還有其他辦法嗎?奚竹還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