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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戰神手劄 羽衣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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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衣重明

國喪期滿,紫宸殿內卻無半分新朝應有的祥和。

金磚墁地,龍柱巍峨,年輕的帝王衛燼高踞禦座,玄衣??裳,十二旒白玉珠簾後,麵容冷峻,聽著殿下臣工們的奏對。起初尚是漕運、邊餉等常規政務,直至一位霍姓禦史出列,將話題引向了中宮。

“陛下,”禦史聲音朗朗,卻字字藏鋒,“國不可一日無君,君不可無嗣以承祧。今登基大典在即,中宮娘娘伴駕多年,德容言功自是楷模,然……至今未見喜訊。臣冒死進言,為江山社稷計,是否應循舊例,廣選淑女,以充後宮,開枝散葉,方是國本之固啊!”

此言一出,如冷水入沸油,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附和與低議。

“臣附議!”

“陛下,選秀之事關乎國運,宜早不宜遲!”

“中宮娘娘賢德,想必亦會體諒陛下,以大局為重……”

禦座之上,衛燼的手指輕輕敲著紫檀扶手,發出篤篤輕響,麵上看不出喜怒。珠簾輕晃,掩去他眼底逐漸積聚的風暴。

“眾卿,”他開口,聲音平緩,卻帶著不容錯辨的寒意,“是在教朕如何治家?”

殿內霎時一靜。

那霍姓禦史硬著頭皮:“臣等不敢!隻是……”

“隻是什麼?”

衛燼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譏誚,“隻是皇後未能即刻誕下麟兒,便成了你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朕的登基大典尚未舉行,你們倒先操心起朕的龍床來了?!”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旒珠激烈碰撞,發出清脆碎響。

“陛下息怒!”眾臣慌忙躬身。

“息怒?”衛燼冷笑,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殿下,“朕看你們是太閒了!既如此關心朕的家事,不如先看看你們的正事辦得如何!”

他驟然發難,矛頭直指禮部與內廷司。

“朕的袞服、皇後的禕衣,至今未能令朕滿意!繡紋呆板,配色沉暮,式樣陳舊!這便是你們為朕準備的萬國來朝之氣象?!連一件像樣的龍袍都做不好,還有臉麵在朕麵前妄議國本、中宮?!”

禮部尚書冷汗涔涔:“陛下,此乃循古製……”

“古製?”

衛燼嗤笑,“太祖皇帝開國時的龍袍何等英武霸氣!到了你們手裡,就隻剩僵化死板?朕看不是古製有問題,是你們的人,心思根本沒用在正道上!”

他拂袖怒斥:“一幫廢物!即刻傳旨!召雲裳記東家蘇婉,及其繡掌沈紈素,攜頂級繡工入宮!朕的禮服,交由她們重製!若再做不出朕要的樣子,你們統統給朕去皇陵守製思過!”

皇帝竟為了一件龍袍在朝會上大發雷霆,甚至要動用宮外的商人?

群臣愕然,卻無一人再敢此時觸怒明顯借題發揮的君王。

那霍姓禦史張了張嘴,也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

霍英垂眸立於班首,臉上古井無波,心中卻暗道:果然。這位陛下的心思,當真難以常理揣度。也好,他越是執著於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越是方便。

旨意飛快傳出宮闈。

不過半日,蘇婉便帶著沈紈素及雲裳記最頂尖的幾名繡娘,在內侍引導下,低眉順眼地步入宮中特設的織造間。

織造間內,原內廷司的繡娘們垂首噤若寒蟬,先前被駁回的龍袍鳳衣懸掛於中央,在宮燈下顯出一種沉悶的華麗。

蘇婉僅是掃了一眼,心中便已瞭然。

她上前,指尖極輕地拂過龍袍上僵硬的五爪金龍,微微蹙眉。

“針腳是頂好的,用料也是極奢。”她聲音溫和,卻一針見血,“隻是這龍……繪得久了,失了魂。陛下要的,並非循規蹈矩的圖騰。”

她轉向恭敬候命的內廷司管事:“請問公公,陛下可有具體示下?”

管事苦著臉:“陛下隻說……要銳利,要鮮活,要日月山河皆在襟袖之間的氣度,還要……走動時有流光之效……這、這實在是……”

蘇婉與沈紈素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笑意與瞭然。

“我明白了。”

蘇婉頷首,語氣沉穩,“請公公回稟陛下,民女需呼叫庫中金線、茜色、杏黃及孔雀羽線,再請陛下賜下昔日‘鸞翔衣’圖樣參考,三日內必出新品。”

當衛燼聽到蘇婉的回話,特彆是提到“鸞翔衣”時,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甚至露出一絲真正的笑意。

“果然,還是她懂。”

他對身旁的淩戰,語氣帶著幾分得意,彷彿方纔在朝堂上大發雷霆的不是他,“朕就說,這宮裡的人,早被規矩捆傻了手腳。”

淩戰正翻閱著一本兵械圖譜,聞言擡眸,看了眼那件被批得一無是處的龍袍,淡淡道:“尚可。行動時確顯累贅。”

衛燼立刻湊近:“是吧?還是戰戰懂我!蘇婉定能改好!”

淩戰:“鬨鬨即可,切莫過了。”

“鬨鬨即可?!”衛燼調高了嗓門,“他們這幫人就是看不到朕幸福,三天兩頭要給朕選秀女。”

“那你自己可想要…?”

衛燼撫案大怒:“你非要氣朕不可嗎?!”

淩戰繼續看兵械圖譜不理他。

衛燼越發不爽,“你存心氣朕,得賠償我!”

淩戰擡眸,“如何?”

衛燼撫掌大悅,“今晚要加雞腿,由我上主位。”

淩戰繼續看兵械圖譜不再搭理他,衛燼越發高興,娘子不說不行,就是可以……

三日後,新的繡樣呈至禦前。

並未完全顛覆舊製,卻在細節處脫胎換骨。

龍目以玄黑晶石點綴,輔以極細的金絲勾勒,果然銳利生威,睥睨天下。龍身鱗片采用蘇婉獨創的“疊鱗針”,不同光線下色澤流轉,暗合波光。雲紋與十二章紋配色更為大膽鮮活,於莊重中透出蓬勃朝氣。就連腰間的玉帶銙片,也依照衛燼喜好,調整得更為厚重壓手,彰顯力量。

“好!便是如此!”衛燼大悅,當即下令,“就按此樣趕製!一應所需,儘數供給!蘇婉,朕果然沒看錯你!”

他心情大好,連帶著看什麼都順眼了幾分,甚至親自指點了鳳紋的幾處細節,要求與龍紋呼應,又需凸顯皇後清冷獨特的氣質。

蘇婉領命,帶著繡娘們日夜趕工。

織造間內,絲光流轉,金銀線穿梭,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專注而熱烈的氣息。沈紈素已能獨當一麵,負責關鍵的盤金部分,手法嫻熟靈巧。

訊息隱隱傳至宮外。

訊息靈通的霍家,自然早將陛下這番“不務正業”的舉動探聽了個一清二楚。

“荒唐!”

霍家主母霍賢將茶盞重重頓在案上,保養得宜的臉上儘是慍怒,“登基在即,不思國政,卻終日沉迷於衣冠修飾!如此心性,豈是明君所為?我看那後位,更不能讓一個無所出的村婦占著!”

她越想越氣,轉向一旁靜坐閱覽文書的霍英。

“老爺,您就真看著不管?婉君那孩子近日茶飯不思,人都清減了……”

霍英緩緩放下手中文書,臉上沒什麼表情。他遠比他的夫人看得更深。

“管?管他如何擺弄他的衣服?”

霍英語氣平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他越是這般,我越是放心。一個皇帝的精力若是大半都耗在這些錦繡文章、儀表風度上,總比耗在琢磨如何收回權柄、整頓吏治上要好得多。”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妻子。

“至於後位?陛下心思既在此處,你便讓他儘情施展。他如今越是興師動眾地要給予淩氏隆典,將來若遲遲無嗣,壓力便越大,屆時再提舊議,方是水到渠成。現在去觸這個黴頭,徒惹厭棄。”

霍賢雖不甘,但懾於丈夫威勢,隻得悻悻閉嘴。

一件衣服,再華美,終究隻是衣服。

真正的較量,在朝堂,在人心,在時間。

霍英重新拿起文書,心思卻飄開幾分。他確實覺得衛燼此舉無傷大雅,甚至有利,但內心深處,亦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古怪感——這位新帝,有時表現得像個純粹的紈絝,可偶爾瞥見的眼神,卻又深得讓人心驚。

這種矛盾,讓他始終保留著一份警惕。

而宮闈深處,被外界非議“無所出”的皇後淩戰,對此的反應則簡單得多。

她看著內侍監一趟趟送來各種布料、紋樣、珠寶式樣供衛燼挑選,隻在他某次糾結於十二章紋中黼黻的繡法時,清冷地給了句意見:“繁瑣,行動不便。”

衛燼立刻從善如流:“對!減三分繁複,增一分威儀即可!還是皇後懂我!”

淩戰:“……”

她並非不懂他的心思。登基大典,是他真正走向天下至尊位置的宣告,他想要最完美的呈現。而同時準備給她的封後大典,是他對過去那份簡陋婚書的補償,是他恨不能昭告天下的珍視。

隻是這補償的方式,著實……華麗了些。

這日,衛燼終於將登基袞服的最終版樣定了下來。

他心情大好,又拉著淩戰研究封後禮服的翟紋。

“戰戰,你看這鳳羽,用盤金繡還是蹙金繡?盤金更顯華貴,但蹙金更靈動……”

淩戰的目光卻落在他眼底不易察覺的淡淡青黑上。

國事初定,百廢待興,他白日處理政務,夜裡還要折騰這些,雖樂在其中,但損耗亦是實在的。

她伸手,指尖輕輕點在那華美無比的圖樣上。

“都好。”她語氣依舊平淡,“不必過於耗神。”

“要的。”

他看著她,眼神專注而認真,“這是我們的大日子。我要所有人都看著,站在我身邊的是你,隻能是你。所有的風光和榮耀,都該是你的。”他湊近些,聲音壓低,帶上了一點熟悉的、屬於“沈厭”的痞氣笑意:“再說,爺打扮得俊朗些,你不是也養眼?”

淩戰靜默片刻,終是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唇角。

預設了他這番“花孔雀開屏”的行為。

而宮內的織造間,蘇婉正拈起一根用孔雀尾羽撚入金箔的特製絲線——“曜日絲”,就著明亮的宮燈,為龍睛點上最後一道高光。刹那間,那龍彷彿真正活了過來,威嚴儘顯,卻又靈動逼人。

她輕輕籲了口氣,唇角泛起一絲淺笑,亦或被那光芒晃了眼。

也隻有陛下,會對美與威儀,執著到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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