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戰神手劄 新縣令到崗
新縣令到崗
這日,淩戰捏著剛收到的棉紗訂單,仔細看了兩遍。
白紙黑字,落款清晰——縣學采買處。
“縣學的單子?”
淩戰眉梢微挑。這種小額訂單,蘇婉向來處理得妥妥帖帖,很少會遞到自己手上。她目光掃過訂單內容,無非是些尋常棉紗。
“大妞,”淩戰揚聲,“跟娘去趟縣學送貨。”
“哎!”
大妞清脆應聲,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
馬車轆轆,駛入縣學後院僻靜的卸貨處。
淩戰剛撩開車簾一角,目光便定住了。
隻見不遠處的偏院屋簷下,她家那位沈厭,正被個同窗學子圍著。他挽著袖子,親自撥弄著一個小泥爐,爐上銅壺滋滋冒著白氣。沈厭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一邊利落地分茶,引得周圍同窗笑聲陣陣。
那副怡然自得、及時行樂的模樣,簡直刻進了骨子裡,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那份快活勁兒。
“娘——!”
坐在旁邊的大妞欲言又止,小眼神瞄著那邊。
淩戰收回目光,平靜地問:“看到小蠻牛了?”
大妞立刻伸長脖子掃視,很快指著遠處一棵大槐樹:“在那兒呢!蠻牛弟弟正練字,可認真了!”
果然,樹下的石桌旁,雖然已是深秋,小蠻牛正襟危坐,小小的身影繃得筆直,一筆一劃寫得極其專注,與那邊他爹的“茶話會”形成鮮明對比。
“嗯。”淩戰隻淡淡應了一聲。
大妞卻懂了孃的意思——隻要爹沒惹事生非,沒耽誤學認字律法,他在學堂裡是呼朋引伴還是煮茶論道,娘是懶得管的。隨他鬆快去吧。
沈厭這邊,茶香氤氳,談興正濃。
餘光瞥見自家馬車,以及站在車旁那道熟悉的身影,沈厭眼睛“噌”地就亮了!
他立刻站起身,誇張地撣了撣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捋了捋額前那幾縷精心打理過的發絲,臉上綻開一個能晃花人眼的燦爛笑容,朝著馬車方向使勁揮手。
“娘子——!大妞——!”
那聲音,透著十二分的親昵和……得意。
他最近被娘子抽查功課,雖然也緊張得手心冒汗,但總算磕磕絆絆能答對一半了!
這進步,在沈厭看來簡直是天大的成就,足以傲視同儕!
他身邊幾個同窗見狀,也善意地鬨笑起來,更讓沈厭覺得倍兒有麵子。
瞧瞧,娘子親自來接(送)我了!
家有賢妻(悍妻?),夫複何求?
這小日子,簡直快活似神仙!
淩戰剛指揮著雜役卸完貨,正回到馬車旁,就聽到小蠻牛歡快的叫聲由遠及近。
“娘!大妞姐!你們怎麼來啦?”
小家夥抱著他的習字本,像顆小炮彈似的衝過來,臉上還沾著點墨跡,眼睛亮晶晶的。
幾乎是同時,沈厭也邁著輕快的步子,帶著一身茶香和掩飾不住的得瑟勁兒踱了過來。
他先是極其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小蠻牛的腦袋。
然後看向淩戰,笑容那叫一個燦爛,語氣更是甜得發膩。
“哎呀呀,娘子!每日辛勞操持廠務已是不易,還要親自送為夫到縣學,這已經夠辛苦了,怎好意思再勞煩娘子來接為夫下學呢?”
他嘴上說著“不好意思”。
但那神態、那語氣,分明是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
看!我娘子多惦記我!多給我長臉!
淩戰看著他,指尖無意識地在那份縣學訂單上輕輕彈了一下。
這單子,送的真是時候。
沈厭絲毫沒察覺自家娘子那點微妙的無語,他目光掃過自家這一小支“隊伍”——
英姿颯爽,氣場迫人的娘子!
亭亭玉立的大閨女!
虎頭虎腦,滿眼興奮的小蠻牛!
再想想自己如今也是“讀書人”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一家之主”的豪情油然而生!
他大手一揮,興致高昂地提議:“娘子今日辛苦!大妞和小蠻牛也難得跟咱們一起!天色已晚,家裡的孩子們應該已經吃過了,再給咱們生火做飯多麻煩?走走走!為夫今日做東,咱們下館子去!就去……嗯……”
他眼珠一轉,想起娘子似乎對羊湯館子頗為滿意。
“就去雲來酒樓!咱們四人,好好吃一頓!”
“好耶!下館子!爹最好了!我要學做羊湯。”
小蠻牛第一個歡呼雀躍,蹦得老高。
大妞也忍不住抿嘴笑了,看向淩戰。
沈厭則挺直了腰板,一臉“快誇我體貼”的表情,殷切地望著淩戰。
那眼神分明在說:看,為夫多會心疼人!多會營造家庭氛圍!
淩戰的目光在沈厭那張寫滿“求表揚”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又掠過歡呼的小蠻牛和帶著期待笑意的大妞。
她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算是應允。
“好嘞!”
沈厭如同得了聖旨,頓時精神百倍,腳下生了風。
“走走走!目標羊湯館子!娘子,大妞,小蠻牛,跟緊咯!”
他率先邁開步子,那昂首挺胸、意氣風發的背影,活像剛打了勝仗凱旋的將軍。
不一刻,還哼起小曲兒了。
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石板路上,將這一家四口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淩戰看著前麵那個彷彿要飄起來的背影。
嘴角終究還是微微勾起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
羊湯館子正是飯點,大堂裡人聲鼎沸,熱氣騰騰。
掌櫃眼尖,一眼就瞧見了這“浩浩蕩蕩”的一家子,尤其是打頭那位神采飛揚的沈厭。他立刻親自迎了上來,笑容滿麵:“哎喲!沈相公!淩娘子!紈素姑娘,小蠻牛!快裡麵請!正好有雅座空出來!”
他一邊引著他們往稍僻靜些的角落走,一邊麻利地吩咐小二上茶、上招牌羊肉湯、白麵饃饃和幾樣清爽小菜。
一家人剛坐定,熱騰騰、香氣撲鼻的羊肉湯就端了上來。
小蠻牛見娘親點頭,馬上去抓起饃饃。
沈厭則殷勤地給淩戰和大妞佈菜,嘴裡還不停:“娘子嘗嘗這湯,最是滋補!大妞多吃點,長身體呢!小蠻牛,慢點吃,彆噎著!”
儼然一副慈父賢夫的模樣,隻是那眉眼間的得瑟勁兒,怎麼都藏不住。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掌櫃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恭敬,甚至有些緊張地響起:“霍大人!您裡麵請!樓上的雅座給您預備好了!”
這聲“霍大人”讓大堂裡瞬間安靜了幾分。
眾人目光齊刷刷望去,隻見一位身著簇新青色七品官袍的年輕男子,在兩名隨從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身姿挺拔,麵容俊朗,眉宇間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清貴與疏離,正是新到任的縣令——霍珩。
霍珩步履從容,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大堂。
當他的視線掠過淩戰這一桌時,微微一頓。
他的目光在淩戰沉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幾分審視與不易察覺的探究。
隨即又掠過正忙著給兒子擦嘴、滿臉洋溢著家庭滿足感的沈厭。
最後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對著掌櫃的微微頷首,徑直朝樓梯走去。
直到霍珩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大堂裡壓抑的氣氛才鬆弛下來,重新恢複了喧鬨。
掌櫃的擦了擦額角並不存在的汗,快步走到淩戰他們這桌。
一邊殷勤地續茶,一邊壓低聲音,帶著點後怕又有點八卦的意味說道:“哎喲喂,嚇死我了!這位就是新來的縣太爺,霍珩霍大人!京都霍家出來的貴人!新科進士,看著就氣度不凡呐!”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麼,聲音壓得更低,眼神瞟向淩戰:“淩娘子,您瞧見門口那告示牌沒?新貼的,懸賞三百兩剿‘斷魂崖’那夥馬匪呢!嘖,大人一到任上就掛上了,也沒個真英雄敢揭……這新官上任三把火,霍大人怕是也著急啊!”
掌櫃純粹是感慨,也是想跟淩戰分享點縣裡的新鮮事,比較淩戰可是縣令最有名的剿匪英雄。
然而,他話音未落,旁邊的沈厭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剛才還洋溢著的幸福和得意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緊張和恐慌。
他猛地轉頭看向淩戰,眼神裡充滿了警告和“你千萬彆動心思”的哀求。
情急之下,他甚至在桌子底下,用腳尖飛快地、帶著點力道地踢了淩戰的小腿一下!
“咳!”
淩戰被踢得一怔,擡眼看向沈厭。隻見沈厭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瞪著她,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口型分明是:“想都彆想!”
淩戰:“……”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沈厭已經迅速調整了表情,對著掌櫃的擠出個僵硬的笑容,把話題岔開。
“啊哈哈,掌櫃的,你這羊肉湯真是越來越地道了!再給我們加兩個饃饃!小蠻牛,夠吃不?”
他這生硬的轉折,連大妞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掌櫃的也是個人精,立刻察覺氣氛不對,打著哈哈,應聲催菜去了。
一桌人因為沈厭的神經兮兮,都隻專注於吃飯,沒人再說話。
還好霍珩走的快。
沈厭放下筷子,喘口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但剛才那點得意勁兒是徹底沒了。
他推開羊湯碗,身體微微前傾,隔著桌子,用一種極其認真、甚至帶著點後怕的語氣對淩戰低聲。
“娘子!你聽見掌櫃的說了?斷魂崖!三百兩!聽著是誘人,可那是什麼地方?那是閻王殿的台階!你忘了……忘了以前……”
他似乎想提淩戰過去的“壯舉”,又覺得在孩子們麵前不合適,硬生生嚥了回去,語氣更加急促,“咱家現在作坊,鋪子都開得好好的,日子剛安穩下來!小蠻牛還小!小石頭更小!你……你可不能再去冒那個險!聽見沒?銀子咱慢慢掙,平安最重要!”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此刻全是真切的擔憂和懇求,甚至忘了維持他“一家之主”的體麵。
淩戰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正要開口說什麼。
酒樓門口的風簾再次被掀開。
一個身材魁梧、風塵仆仆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正是齊鏢頭。
他剛押送完棉織廠的一批貨回來交差,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
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淩戰一家,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徑直走了過來。
“哈哈,淩娘子!沈相公!巧了,剛交完差事,想著來掌櫃的這兒喝碗熱湯暖暖胃,就碰上你們了!”
齊鏢頭聲音洪亮,自帶一股豪氣。
他毫不客氣地拖過一張凳子坐下,掌櫃的也識趣地立刻給他上了一副碗筷。
“齊鏢頭辛苦了。”淩戰頷首致意。
沈厭也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打招呼,但眼神裡的警惕還沒完全散去。
齊鏢頭顯然餓壞了,先灌了一大口熱湯,舒服地歎了口氣。
他目光掃過桌上幾人,見沈厭神色有異,淩戰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聯想到剛在門口看到的嶄新懸賞告示,心中瞭然。
他放下碗,抹了把嘴,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變得有些凝重。
“淩娘子,沈相公,”齊鏢頭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了,隻有他們這一桌能聽見,“你們……也看到門口那告示了吧?斷魂崖那夥雜碎,懸賞又貼出來了。”
沈厭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又想開口阻止淩戰接話。
但這次淩戰先開口了。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看到了。齊鏢頭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這夥人……瞭解多少?”
齊鏢頭濃眉緊鎖,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特彆注意他們這邊,才沉聲道:“淩娘子問起,老齊也不藏著掖著。這夥人,盤踞斷魂崖有段日子了,行事……邪性得很!”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說他們是尋常馬匪吧,可他們的家夥事兒太紮眼!刀是好刀,馬是良駒,好些裝備,看著……不像山賊野路子能弄到的。”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淩戰一眼,繼續。
“而且,幾次官府圍剿,都跟提前知道信兒似的,跑得乾乾淨淨,連根毛都抓不著。你說邪門不邪門?”
“更怪的是。”
齊鏢頭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他們劫道,看著亂搶,可細琢磨,有點‘規矩’。咱們威遠押的幾次棉布,他們碰都不碰。可有些商隊,明明看著沒啥油水,他們卻偏偏盯得死緊,尤其是一些……嗯,運著新奇玩意兒或者圖紙的商隊,損失最慘重!道上都傳,他們背後……有人!手眼通天那種!不然,就憑他們乾的那些事,能活蹦亂跳到現在?這懸賞三百兩,聽著多,可也得有命拿啊!”
齊鏢頭這番話,如同幾塊沉重的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水麵。
沈厭的臉色徹底白了,看向淩戰的眼神充滿了“你看吧!我就說!”的驚恐。
淩戰的眸光卻驟然銳利起來,直指齊鏢頭話語中那最關鍵的資訊點——
專盯新奇玩意兒和圖紙的商隊!
她握著茶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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