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女戰神手劄 > 荊棘巢穴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女戰神手劄 荊棘巢穴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荊棘巢xue

書房內,沉重的踱步聲終於停止。

陳同知停在窗邊,背對著淩戰,望著窗外庭院裡一株枝已長出綠葉的大樹。

晨光透過窗欞,在他藏青色的常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終於,他緩緩轉過身,臉上已不見最初的震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疏離與權衡的精明。

他目光銳利地鎖住淩戰,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官腔:“淩娘子,此事…乾係潑天!收留數十口人入城?”

他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無異於引火焚身,自尋死路!萬萬不可!”

他話鋒隨即一轉,語氣稍緩,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意味:“不過…念在故舊一場,沈相公當年對本官亦有援手之誼,城外安置,倒非不可為。”

他走回書案,手指在地圖上臨州府西郊某處一點,“本官治下,西郊二十裡,有一處名為‘棲霞坳’的山穀。此地偏僻,三麵環山,入口隱蔽。早年曾有流民聚居,後因…時疫荒廢多年,人跡罕至。”

他刻意強調了“時疫”二字,觀察著淩戰的反應。

“房舍雖多已破敗傾頹,但地基尚存,一條活水小溪穿穀而過,水源不缺。”

陳同知繼續道,語速平穩,如同在陳述一件公務,“本官可出具一紙手書,稱爾等為遭了水患、前來投奔遠親的‘禾記’工匠,允你們在此暫居,開墾荒地,自食其力。官府方麵,本官自會打點,短期內…無人會去叨擾。待爾等安頓下來,再設法辦理戶籍路引不遲。”

他將“禾記工匠”的身份和“自食其力”的要求,清晰地拋了出來。

淩戰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冷笑連連。

好一個乾乾淨淨!

既想保留沈家可能的價值,又將自己摘得清清爽爽。

將風險牢牢控製在荒僻的郊外,如同將一群燙手的山芋丟進了廢棄的坑洞。

但她的思維在電光石火間已完成了利弊權衡——棲霞坳的隱蔽性、獨立性、比完全荒野好——這確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陳同知話鋒再轉,語氣驟然變得森冷,帶著**裸的警告:“但有幾條,爾等必須謹記,若有半分差池,莫怪本官翻臉無情!”

他豎起三根手指,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鎖:

“其一,深居簡出,斷絕過往!沈姓從此不得再用!臨山鎮三字,給我爛在肚子裡!對外,爾等就是‘禾記’工匠!若有一人泄露半句舊事…”他目光如刀,掃過淩戰身後的蘇婉和小石頭。

“其二,立足求生,莫添麻煩!本官念爾等初至,可暗中撥付些許應急糧米、鹽巴、鐵器農具。但爾等須剋日修繕房舍,開墾荒地,速速立足,自食其力!莫再生事端累及本官!”

他刻意強調了“些許”和“莫要”。

“其三,”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寒意刺骨,“管好所有人!若因爾等行蹤泄露,招來禍端…莫怪本官行雷霆手段,撇清乾係!”

這是最後的、也是最強硬的切割與威脅。

淩戰心中明鏡一般。

她微微拱手,姿態放低,語氣卻帶著磐石般的堅韌:“大人恩義,棲霞坳確是生路。淩戰代三十七口人,謝過大人活命之恩。”

她擡起頭,目光澄澈而堅定,“然初至荒穀,百廢待興,安頓不易,萬望大人再行個方便。”

她清晰地列出要求,如同在談判桌上劃下底線:

“其一,應急物資。請大人速撥糧米、鹽巴、鐵器農具若乾,種類數量在此。”

她將那張早已備好,由小石頭記錄的簡陋清單放在書案上,“我等願按市價結算,銀錢即刻奉上,絕不讓大人為難分毫。”她強調了交易性,減少人情債,也暗示財力未絕。

“其二,路引文書。懇請大人即刻開具路引文書,方便我等入城采買必要之物,如藥材、布匹、修繕物料等。”這是生存和重建的關鍵通行證。

“其三,”她擡眼,目光如炬,直視陳同知眼底,“懇請大人,動用官驛或可靠渠道,探聽臨山鎮確切訊息!”她特意加重了語氣,“尤需知曉兩事:一是仇家動向及臨山鎮現狀;二是…新任霍縣令霍珩,對我沈家遺留之百餘戶匠人的處置如何!”

“霍珩?”

陳同知眉頭猛地一跳,眼皮不受控製地抽搐。淩戰最後的要求,特彆是探聽霍珩和匠戶,像一根針狠狠紮在他最敏感的神經上。這等於主動去撩撥那剛剛引爆了沈家的危險旋渦中心!

他內心警鈴大作,極度抗拒。

淩戰將他的忌憚看在眼裡,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家基業儘毀,此仇…不敢或忘!然知己知彼,方能…保全棲霞坳上下性命,亦不負大人今日收留之恩!”

她巧妙地將“知彼”與“保全棲霞坳”即陳同知的利益和“不負恩情”捆綁在一起。

施加雙重壓力。

陳同知臉色變幻不定,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淩戰的邏輯讓他難以斷然拒絕。

如果棲霞坳因為資訊閉塞而被仇家找到,他同樣脫不了乾係。

他也確實需要知道臨山到底發生了什麼?

霍珩那小子本就出自世家大族,得了這麼大便宜,會搞出什麼名堂?

權衡再三,他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也罷。訊息本官會設法探聽。”

隨即語氣轉厲,警告道:“但爾等切記!無論聽到什麼,棲霞坳必須如古井無波!安穩度日!若因訊息妄動,招來禍端…後果自負!”

他不再多言,提筆疾書,在一張公文紙上寫下措辭含糊的安置手書,蓋上了自己的私印。

又喚來管家,低聲吩咐了幾句。

管家很快返回,帶來一小袋糙米、一小罐粗鹽、幾把豁口的舊鋤頭鐮刀,還有一小包珍貴的生石灰。

物資之簡陋敷衍,不言而喻。

同時遞上的,還有幾張蓋著府衙小印的空白路引。

淩戰接過這輕飄飄卻重若千鈞的紙和少得可憐的物資,指尖冰涼。

她將一錠銀子放在書案上,對著陳同知深深一揖:“謝大人。我等告辭。”

轉身帶著蘇婉和小石頭,迅速離開了這間彌漫著算計與寒意的書房。

走出陳府後門,微涼的晨風拂麵,她攥緊那幾張薄紙,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東南方——

匠戶們驚惶茫然如同待宰羔羊的眼神,交替在她腦中閃現。

“霍珩…那百餘戶人的身契文書,此刻是保命的盾牌,還是催命的鎖鏈?”

一絲冰冷的嘲諷爬上嘴角,隨即被更深的憂慮和自責淹沒。

將活生生的人命,押在那個縣令飄忽的“良心”和脆弱的“官聲”上,是剜心般的無奈之舉。

匠戶們若因沈家牽連遭難,這筆血債將永刻她心。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思緒,腳步加快,身影迅速融入通往城外的幽暗小巷。

回到黑鬆林隱蔽處,壓抑的氣氛稍有鬆動。

得知有了落腳之地,儘管是“時疫荒廢”的山穀,絕望中也算看到一絲微光。

淩戰展示路引和少量物資,強調了“禾記工匠”的身份和紀律。

隊伍在疲憊與茫然中重新集結,悄無聲息地離開黑鬆林,向著西郊的棲霞坳進發。

路途並不平坦。

或烈日當空,或陰雨綿綿,背負著行囊和沉重心情的隊伍跋涉在荒野小徑上。

婦孺步履蹣跚,護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在一處岔路口,他們與一隊下鄉巡查的府城差役狹路相逢。

差役頭目眼神狐疑地打量著這群形容狼狽、攜帶婦孺卻又有護衛的“流民”。

劉全和楊思儉立刻上前,劉全陪著笑,遞上陳同知的手書和路引,楊思儉則用蒼老的聲音解釋:“官爺辛苦。我等是遭了水患的‘禾記’工匠,去西郊棲霞坳投親,承蒙陳同知大人憐憫,給了文書路引,允我等在荒穀落腳開荒,自謀生路。”

他順勢將一小塊碎銀塞進差役頭目手中。

差役頭目掂了掂銀子,又仔細看了看文書上陳同知的私印和含糊的措辭,眼中疑慮稍減,但依舊警告道:“棲霞坳?那鬼地方…哼,既是陳大人的意思,速速去吧!安分守己,莫要生事!”

隊伍有驚無險地通過,汗水卻已濕透後背。

當撥開茂密的荊棘藤蔓,隱蔽的穀口終於顯露時,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陳腐氣息如同實質的拳頭,猛地砸在每個人臉上。

隊伍走進棲霞坳的瞬間,死寂降臨。

三麵陡峭的山巒如同巨大的、生鏽的囚籠,將整個山穀死死鎖住。

穀內荒草瘋長,足有半人高,在無風的空氣中僵硬地矗立著,發出無聲的哀鳴。數十間土坯茅屋,東倒西歪地散落在荒草間,屋頂坍塌,牆壁傾頹,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空洞的眼窩。

斷壁殘垣上爬滿了枯死的藤蔓,如同扭曲的血管。

野鼠和不知名的蟲豸在廢墟間倏忽竄動,帶起悉悉索索的聲響,更添陰森。

一股濃重得令人作嘔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泥土的腥臊、草木深度腐爛的甜膩,以及一種隱隱約約、卻直鑽腦髓、令人頭皮發麻、胃部翻攪的甜腥與朽敗混合的怪味——

這味道無聲地坐實了所有關於“疫病鬼域”的恐怖傳說。

隊伍瞬間死寂,連孩童都忘記了哭泣,隻剩下粗重壓抑的呼吸。

婦孺們眼中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微光徹底熄滅,被深不見底的失望和恐懼取代,孩子們死死攥住大人的衣角,小臉煞白如紙。

淩戰是唯一沒有沉浸在絕望中的人。

她第一個躍下馬車,沾滿泥汙的靴子踩在厚厚的腐草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無視周遭的荒蕪與刺鼻的氣味,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過整個山穀:三麵環山的地形、蜿蜒渾濁的小溪、散落的廢墟佈局、遠處相對高聳的北坡。

她的目光最終鎖定在人群中一個須發皆白、身著洗得發白的舊道袍、身形清臒的老者身上。

玄塵道長正凝望著這片死氣沉沉的山穀,眉頭緊鎖,清亮的眼神中透出罕見的凝重。

“道長。”

淩戰走到他麵前,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托付,“此穀穢氣淤塞,生機斷絕,乃大凶之地。我等欲在此求存,需仰仗道長慧眼,理清地脈,定生吉之位,祛除邪穢,為我三十七口人,尋一線安身立命之基。萬望道長,出手相助!”

她的語氣是請求,更是關乎生死的命令。

玄塵道長緩緩收回望向山穀的目光,落在淩戰那雙燃燒著不屈意誌的眼眸上。他麵色依舊凝重,卻緩緩頷首,枯瘦的手滑入寬大的道袍袖中。

再伸出時,掌心已托著一麵非金非玉、泛著幽暗青銅光澤的羅盤。

羅盤不過巴掌大小,邊緣刻滿繁複的星紋與雲籙,中心天池內,一枚烏沉沉、非鐵非磁的指標靜靜懸浮。

他沒有多言,隻是將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羅盤邊緣。

下一刻,那枚烏沉指標彷彿被無形之力喚醒,極其輕微地、自發地顫抖起來,針尖流轉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彷彿來自亙古星辰的冷冽幽光。

老道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專注,如同鷹隼鎖定了獵物,無形的壓力以他為中心悄然彌漫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麵微微發光的奇異羅盤和玄塵道長肅穆的臉上。

棲霞坳的命運,彷彿係於這老道之手。

未知的不僅是遠方的仇敵。

腳下這片彌漫著死亡與不祥氣息的土地本身。

就是她們必須征服的第一個敵人。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