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女戰神手劄 > 官奴的“正理”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女戰神手劄 官奴的“正理”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官奴的“正理”

棲霞坳的防禦工事。

在楊思儉鐵腕排程下,如同從廢墟滋生的鋼鐵藤蔓,以驚人速度蔓延、成型。

穀口及緩坡地帶,瘋長的荒草荊棘成了天然偽裝。

雙層“虎xue”陷坑已然就緒:外層淺坑,浸毒竹簽木刺密佈,覆蓋浮土草皮,與周遭渾然一體;內層深坑,底部堆滿浸透鬆油的枯柴敗葉,一點火星便能化作烈焰煉獄。坑與坑間,狹窄曲折的暗渠如大地血脈悄然連通,既是水道,亦是秘徑。

核心區內,“蜂巢”掩體群依托殘垣斷壁構築。

屋舍間,“鼠道”蜿蜒勾連,或為地道,或為殘牆夾縫形成的迷宮。

“鷹巢”哨位懸於巨岩半塌屋頂之上,視野開闊而隱秘。

穀底最深處,刀削斧劈的懸崖下,一個被巨大藤蔓偽裝網覆蓋的洞口已然成型,沉悶的鑿擊聲日夜不息——通往深山的“歸墟”密道,在楊思儉親自監督下正被奮力開鑿。

此刻,楊思儉佝偂著腰,帶著劉全和兩名護衛隊長,沿著預設的“蛇徑”——布滿絆索、落石與毒蒺藜的死亡地帶——進行最後驗收。

他眼神銳利,枯瘦手指拂過草叢深處一根繃緊的、幾乎看不見的獸筋絆索,又仔細檢查了卡在巧妙位置、觸發機關便會轟然砸下的巨石基座。

“這裡。”

他指著絆索連線處一個細微繩結,“再纏緊三圈,浸毒藤汁。風乾後,觸之即斷,見血封喉。”

護衛隊長凜然記下。

穀口方向忽起壓抑騷動。

一隊府城差役押送的騾車停在陷坑區外。

差役頭目望著眼前荒草萋萋、斷壁林立、彌漫著濃烈藥石味的“鬼域”,臉上滿是嫌惡忌憚,不敢靠近半步。

“陳大人吩咐的東西送到了!自己出來搬!”

頭目扯著嗓子喊,聲音在寂靜山穀裡突兀回蕩。

劉全帶人過去。幾袋糙米、幾捆稀疏得幾乎透光的粗布、幾包劣質草藥、幾把豁口捲刃的舊鋤鐮被搬進穀內。

寒酸、敷衍,甚至帶著侮辱——這就是他們用大筆銀票換來的“恩賜”。

“‘哼,陳同知這生意,穩賺不賠。’”劉全低聲啐道,眼中怒火閃動。

楊思儉麵無表情清點完,隻揮揮手:“搬去庫棚。一粒米,一寸布,都是活命的東西,收好。”

他渾濁的老眼掃過那些劣質物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更深沉的冰冷掠過眼底。

這套敲骨吸髓的把戲,他曾在無數地方、無數衙門裡見過,隻是如今輪到自己成為被敲榨的物件,這“正理”的荒謬與殘酷,才如此**裸地擺在眼前。

物資入庫的壓抑尚未散儘,穀口瞭望護衛又匆匆趕來,捧著一個火漆封緘的考究硬皮信封:“夫人,楊老!臨山縣衙信使剛走,指明交給淩夫人或沈東家。”

楊思儉接過,看著信封上“臨山縣令霍珩拜上”幾個工整楷書。

他眉頭深深鎖緊,彷彿那信封帶著無形的重量。

他拿著信,走向“蜂巢”核心區邊緣的指揮棚。

棚內,淩戰正對完善的地圖沉思。

沈厭站在角落陰影裡,背對門口,沉默如冰冷磐石。

自接到蘇婉泣血傳書,他便如此,極少言語,隻瘋狂投入最繁重的體力活。

似要用□□疲憊麻痹靈魂痛苦。

玄塵子也在棚內一角,他盤膝而坐,閉目養神,彷彿對外界漠不關心,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撚動拂塵的指尖,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棚內氣氛沉滯,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

楊思儉將信放在淩戰麵前粗木桌上:“夫人,霍珩的信。”

淩戰目光從地圖移開,冷冷落在信封上。

沈厭身體猛地一僵,緩緩轉身。

他一步步走來,動作僵硬,目光死死鎖住那封信,如同鎖定一條毒蛇。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抓起信,撕開封口,抽出裡麵的灑金箋。

霍珩的字跡端正清晰,刻著世家子弟骨子裡的優越。

【淩夫人、沈東家台鑒:

臨山鎮匠戶移交一事,想必二位已有所耳聞。工部奉旨督辦官營織造,征調天下匠籍,乃國策所向,法度綱常。沈記匠戶,身負匠籍,食朝廷俸米,自當為國效力,此乃天經地義。

當日沈東家倉促托付,言稱“善待安置”,本官感念其心,確曾有意周全。然,工部行文嚴正,法度森然,豈容私情逾越?匠戶劉三河,罔顧國法,煽動逃逸,其行徑已屬抗旨不遵!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執掌一方,首重者,乃維護官營織造之威嚴,彰明朝廷法度之不可侵犯!此等悖逆之徒,若聽之任之,則官威何在?朝廷體統何存?其自取其禍,實乃咎由自取!本官依律行事,將其交予工部上官處置,以儆效尤,正是為保大局安穩,警示其餘!

爾等商賈,或重私誼,然須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匠戶歸官,乃撥亂反正,歸於正途。此乃朝廷法度,亦是正理!望爾等明曉大義,勿再以私情怨懟國法。臨山鎮沈記產業,本官自會按律處置,充盈官營。

臨山縣令霍珩頓首】

字裡行間,無一絲愧疚,無半分憐憫。

隻有冰冷的“國策”、“法度”、“威嚴”、“正理”!

他將劉三河的反抗定性為“悖逆”、“抗旨”,將慘死、殉夫、幼子被擄輕描淡寫為“自取其禍”、“咎由自取”!

他把自己塑造成鐵麵無私、維護“官營威嚴”的“清官”、“能吏”!

甚至居高臨下訓誡沈厭與淩戰不識“大義”,不明“正理”!

沈厭捏著信箋的手,指關節咯咯作響,慘白的臉上浮起病態的潮紅。

霍珩那“正理”二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心裡。

曾幾何時,“買奴”對他而言,不也是天經地義的“正理”嗎?

是維持沈記運轉、獲取利潤的尋常手段。

他何曾真正想過那些被買來的人,是否也如劉三河一樣,心中燃著不甘的火?

這念頭像毒蛇噬咬著他,讓他對自己的過往產生強烈的、近乎嘔吐的厭惡。

他猛地擡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虛空,彷彿看到了霍珩那張寫滿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臉——那臉上,似乎也映照著他自己過去的冷酷倒影!

憤怒如同岩漿在血管裡奔湧,混合著強烈的自我憎惡,燒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但這一次,他沒有失控嘶吼,沒有痛苦捶打。

那極致的憤怒,連同新生的、啃噬骨髓的自我懷疑,被一股腦壓縮、凝聚,最終沉入心底最深處,化為一種深沉的、冰冷的死寂。這死寂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彷彿連他自身的存在都在這冰冷的審視中被凍結、被拷問。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官奴…就是他的正理…好…好得很!”

棚內一片死寂。

這“正理”二字,如同重錘,也敲打在楊思儉和玄塵子心頭。

楊思儉佝偂的背似乎更彎了些,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情緒。

他曾在工部為官,對這套“法度綱常”的運作再熟悉不過。

霍珩的信,不過是無數個地方官吏,在龐大官僚機器驅動下,刻板執行、甚至變本加厲維護這套“正理”的一個縮影。維護的不是公道,而是“官營威嚴”和自身的位置。

劉三河的血,隻是這冰冷機器運轉中微不足道的一點潤滑劑。

這認知帶來的寒意,比穀外的冷風更刺骨。

一直閉目的玄塵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眼中沒有沈厭那種灼燒的痛苦,也沒有楊思儉那種深沉的疲憊。

隻有一種洞悉世事後的悲憫與凝重。

他輕輕摩挲著拂塵柄。

目光彷彿穿透了簡陋的棚頂,看到了那張籠罩整個王朝的巨大無形之網。

霍珩的理直氣壯,陳同知的貪婪,工部的嚴令…

一環扣一環,織成了這張名為“正理”的網,將無數人牢牢困在其中。

他低低地、彷彿自言自語般歎息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壓抑的棚內。

“我們…像是在跟霍珩和工部的爪牙結仇…”

老道頓了頓,目光掃過沈厭死寂的臉,楊思儉佝偂的背,最後落在淩戰冷冽的眸子上,帶著一種近乎宿命的沉重。

“但實際上,一個不小心,就是在跟…整個官僚體係對抗了。”

淩戰靜靜聽著。

霍珩的信,沈厭的恨,楊思儉的沉默,玄塵子的歎息…

這一切,都在她冰冷的眼眸中彙聚、沉澱。

她伸出手,從沈厭僵硬的手中抽走那封令人作嘔的信箋,隨意丟在桌上,如同丟棄肮臟的垃圾。

“‘看到了?’”

淩戰的聲音平靜卻洞穿人心,彷彿玄塵子的感歎隻是印證了她的判斷,“‘這就是霍珩的‘正理’,也是他們整個體係的‘正理’。在他們眼裡,劉三河們的命,連草芥都不如。他們的血淚,隻是粉飾‘官營威嚴’的灰塵。’”

她轉向楊思儉,目光銳利而務實,彷彿剛才那封信和玄塵子的感歎,都隻是明確了前進的方向。

“‘楊老,‘歸墟’入口偽裝進度?’”

楊思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寒意,肅然回稟:“夫人放心,老朽親自佈置。藤蔓苔蘚碎石,與山崖渾然一體。內部第一段支撐架已完成,可容快速通行。三日之期,必能完成初步偽裝加固。”

“‘很好。’”

淩戰點頭,目光掃過地圖上臨山鎮與臨州府方位,帶著一種砸碎這“正理”的決心。

“‘陳同知的物資,喂不飽我們多久。霍珩的‘正理’,堵死了匠戶們明麵上的活路。但暗處的路,還在。’”

她看向角落裡如同冰冷雕塑的沈厭,聲音不高,卻清晰刺入他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沈厭,把你那點恨和痛,給我憋住了。想砸碎霍珩的‘正理’,砸穿那張網,光靠在這穀裡發狠沒用。我需要你腦子裡的東西——臨州府,乃至霍家可能涉及的商路、錢莊暗樁、訊息傳遞的隱秘節點。把你能想到的,都寫下來。’”

沈厭身體一顫,緩緩擡頭。

那雙死寂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冰封的火焰開始複燃的征兆。

他僵硬地點了點頭,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淩戰最後看向侍立的小石頭。

“‘聽說你蘇姨回穀了,去把她叫來。我們有‘貨’,該出山了。’”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